李旭怕杨广误伤甘罗,飞起一箭,将白鹿旁边的另一头母鹿射翻。受了惊的白鹿猛然停住了脚步,哀声嘶鸣。
杨广趁机松开弓弦,白鹿应声而倒。
“你去给朕杀了张金称!”杨广收起弓,志得意满之余,脸上表情无限萧索,“把他的头送到东都来。越快越好!”
一直到射猎结束,旭子才从震惊中约略缓过些神来。“陛下居然要我去杀张金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杨广到底和一个强盗头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据李旭所掌握的消息,目前在河北横行的大股盗匪有窦建德、王薄、王须拔和魏刀儿等十数绺,其中随便哪一股拉出来,都比张金称实力强大得多!张贼之所以能成名是由于他的残暴和贪婪,而头顶残暴之名的蟊贼根本不可能有成大事的希望。
但是,即便杨广不提,李旭自己也会尽快的将张金称绳之以法。此人当年因为贪图对方部属,在酒席宴上火并了孙安祖。而后者对李旭恩重如山,这个仇他不能不报。
“会不会是陛下对九叔心存负疚,所以借我之手为九叔报仇呢?”思前想后,李旭得出如是结论。这个推测说得通,但又实在匪夷所思。“如果陛下真的对九叔有所负疚,当初为什么不给他一些补偿?难道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恩怨么?”他越想越迷茫,一时间,头大如斗。
“将军好像不太高兴?”校尉张宏见自从收队回返那一刻起,自家主帅得面色就非常凝重,凑上前,关心地问。
“我在想陛下的叮嘱!”李旭摇了摇头,向外走了几步,有些疲惫地回答。由于汾阳附近人口稀少,所以同来打猎的诸位大臣也颇有斩获。此刻众人争相向杨广奉献自己的猎物,以便在同僚面前夸耀射艺,将御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种热闹李旭生来不愿意凑,所以干脆趁机走开,一边舒展筋骨,一边检视御帐附近的防卫。
“陛下给你出什么难题了么?”张宏先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安慰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以前没见过皇上,我一直认为他是一言九鼎的。现在看来,他这个人好糊弄得很。估计过上几天,他自己说过什么自己就忘了,根本不会再派人追究!”
“可不是么,陛下也就是个惯坏了的孩子。今天大伙看到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比小孩子脸变得都快!”吕钦对杨广食言而肥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小声在旁边非议。“当初让我们死守雁门时,不也是信誓旦旦的。你看过后,竟一个字都不提!”
二者都是追随了李旭很长时间的老部下,所以在他面前也口无遮拦。旭子无法替杨广辩解,只好摇头苦笑,“可他毕竟是咱们的皇上啊!”他叹息着,迈动沉重的脚步越走越远。
汾阳往南一百五十里便是太原。杨广的御辇行得虽然慢,两日之后,便也到了汾河边上。唐公李渊得知圣驾南归的消息,早早地便率领河东路各地官员迎出了十里之外。待金黄色的御辇停稳,李渊上前数步,跪在路中央奏道:“微臣闻突厥犯驾,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自前去为陛下遮挡矢石。无奈与流寇激战正酣,难以抽身,只好日夜在佛前祈祷,盼佛祖保佑陛下逢凶化吉。今日终于看到圣驾平安归来,臣,臣,臣即便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说罢,叩头及地,落泪如雨。
“天佑大隋,天佑陛下!”刹那间,各地官员跪倒了一大片,个个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见地方官员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杨广心里也好生感动。走下御辇,亲手将李渊搀扶了起来,“李卿平身。诸位爱卿都平身吧。朕这不是回来了么?突厥小丑以为劫了朕,就可让我大隋屈服。朕不会让他们得逞,朕即便当日战死雁门,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让陛下受惊,臣等之罪!”李渊抹了把泪,躬身说道。
“主辱臣死,请陛下责罚我等无能!”诸位地方官再次跪倒,自请处置。
“无罪,突厥人闹事,与诸位何干?你们替朕牧民,劳苦功高。这一路上朕也都看到了,河东诸郡除了遭贼洗劫的边塞各地外,其他地方百姓都过得不错。”杨广非常大度地摇了摇头,嘉勉道。
当下李渊请杨广重回御辇,自己亲手擎起一面大旗,在前方替杨广开道。太原士绅百姓亦都奉命穿了最光鲜的衣服,跪倒在大路两旁恭迎皇帝陛下“凯旋”。杨广拉开御辇上的锦帘四下观望,看到路边香案排得密密麻麻,父老脸上的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心情更是舒畅,命侍卫到前方换下李渊,将后者叫到自己身边来嘉奖道:“表哥真有本事,才赴任不到一年,便使得地方百姓如此知礼。若我大隋地方官吏皆如你,朕又何须终日为叛逆而闹心?!”
“那些叛逆不知好歹,陛下不必为他们烦恼。只要陛下平平安安的,那些盗匪流寇就像秋末之虫,日久自亡!”李渊在马上抱拳,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倒是会说。朕平平安安,和盗匪亡不亡有什么关系?”杨广听李渊将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硬扯到了一处,笑着啐了一口,问道。
“陛下乃大隋天子,百官的主心骨。只要陛下平安,臣等做事便有了章法和力气。臣等做事有了章法和力气,百姓的日子就会过得安稳。百姓的日子过得安稳了,肯从贼者便会减少。没人去当贼了,那些流寇自然就没力气再闹腾。”李渊反应甚快,将其中关联娓娓道来,听得周围诸臣频频点头。
“如此,这太原周边百姓安居乐业,全是朕得功劳喽!”杨广大笑,指着官道两旁低头跪拜的百姓追问。
“当然是陛下的功劳。若无陛下知人善用,他们怎么会过上安稳日子!”黄门侍郎参掌朝政裴矩早就从李渊家拿了一大笔好处,笑着上前替对方出头。
“你这佞臣,比李卿还会说话!”杨广笑着骂了一句,“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李卿不但治理地方有功,还生了一个好儿子。朕见了世民心里就感到喜欢,也就是我们杨、李两家,才能出如此少年英豪。”说到这,他有些心虚,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跟在御辇后的李旭。却突然想起来后者也姓李,所以自己的话不算有错,“还有你这个侄儿,朕已经封了他为冠军大将军,博陵侯!”
“谢陛下隆恩!”李渊早就得知世民和旭子都被授予了高位的事,此刻听杨广提起来,赶紧在马背上躬身,“陛下对李家的照顾,臣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万一!”
“朕倒不用你粉身碎骨。你替朕照看好这数百里山河,别让突厥人再有机会扣关便是了!”杨广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朕决定授予你太原留守之职。若是突厥入侵,这河东诸郡的地方兵马尽归你调遣!”
“臣李渊谢陛下隆恩!”李渊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几晃,差点一头栽将下去。杨广自从登基后,一直对李家严格戒备。是以即便在官职最高时,李渊手中都没控制过五千以上兵马。而今天老天居然开了眼,把河东诸地的郡兵调遣之权都交到了李家手上。今后如果李家若有什么需要,再也不会因兵力问题而头疼了。
“唐公小心!”裴矩等人见李渊欢喜得连战马都骑不稳了,赶紧凑上前搀扶。李渊的脸色红得如喝醉了酒般,言谈举止都带着醺醺之意。“陛下,陛下之恩,我,我李渊永生不忘。臣,臣虽然已经,已经老了。但只要突厥人敢来挑衅,臣,臣愿意做陛下帐前的老黄忠……”说着,眼皮一红,居然又开始落起泪来。
“朕记得你这句话。进城,进城,咱们君臣进城之后再说!”杨广又是大笑,对李渊的表现甚是满意。“李渊老得比朕还快!”内心深处,他如是想到。“他既然已经老得骑不动马了,那童谣所指,当不是他了吧!”
望着高大巍峨的城墙和乳汁般绕城而过的汾水,杨广不由得有些发楞。为了保住杨家这锦绣山河,他已经心力憔悴。可是如今李浑服诛,李密残废,李渊年老,当年一个个可能篡权夺位的对手都已经排除了,那童谣中所指的人到底是谁呢?
仿佛冥冥中有人暗示,杨广的目光从前方移开,扫过群臣,缓缓向后。他看见毛色亮如白银的甘罗跟在自己的御辇后坦然而行,根本不为周围如山欢呼所惧。“圣明天子身边肯定有非凡之物相伴!”这个想法让他感到非常得意,但同时心里却猛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恐慌。他看见了旭子,骑在一头特勒骠上,身体挺得笔直。而一些大胆的百姓指指点点,显然在议论着这位大隋最年青的冠军大将军的传奇经历,目光中似乎充满了敬畏。
“朕居然忘了他也姓李!”杨广的心猛地一抽,脸色刹那间苍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