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声震蔓野,不说那些士兵,就是几个官员面色也有了变化。周判官心中一喜,正要再说点什么,高老爷来到城边,高声道:“请寿王出来说话!”
    下面一个首领模样的士兵抬起头:“你是谁?”
    “我乃江宁知州高博荣,有一事要问寿王,若寿王能解开我等心中疑惑,甘愿打开大门,迎王入城!”
    第89章
    第五十章
    在江宁人看来,寿王的军队来的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而且声势浩大。其实只有队伍高层才知道他们自己的难处——起兵太快,准备就不足,虽然一些准备早多少年前就开始了,可过去毕竟要偷偷摸摸,所以很多地方都有欠缺。而且虽然他们自己打着清君侧、护新皇的旗号,可也知道这个说法就是个口号。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其实也没用的很。
    所以高老爷的话传到大帐后,寿王立刻动了心思。要说一个从五品的小官是没什么资格见他的,可真要能令对方开门相迎,那不仅能省下很多消耗,士气也会大涨。
    高老爷他是知道的,张家的女婿。有几分才气,做官上却是平平,除了前不久写了封胆大妄为的奏折,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而根据他以往的表现,也是属于可争取的对象。
    “也许此人见事不可为,故意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寿王这么思忖着,决定去会一会高老爷。他不知道此时高老爷正在和张千户偷偷商议,“将军能挽几石弓?”
    “勉励的话,二石总是有的。”
    “若我待会儿将寿王引的近些,将军能否一箭将其射死?”
    张千户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说刚才高老爷说的信誓旦旦,他还以为他有投敌的心思呢,谁知道他却是这么个打算,果然读书人都是花花肠子。他这么想着,嘴中则道:“若他站在岸边,还有些希望,再远些却是不能了。”
    “还望将军勉励一试。”高老爷也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希望能撞个大运,不过当寿王出来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寿王倒是离护城河不远,可却带着一排护卫,前面的护卫穿着铠甲,竖着盾牌,却是把寿王挡的掩饰。
    寿王穿着正式的明黄色四爪蟒袍,头戴冠冕,骑了一匹红色大马,一个太监拉着长音高声叫道:“寿王千岁驾到——”
    呼啦一下,除了寿王前面的护卫,寿王大军那边跪了一片:“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喊了,但只是几千人的声音也足以响彻江宁上下,城内一片震动。江宁这边的官员士兵更是有些犹疑,有几个兵士跟着就要跪,被身边人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对于这种状况,寿王不是太满意,他看了眼身边的太监,那人立刻吊高了嗓子道:“寿王殿下驾到,尔等为何不迎?”
    这太监自小在寿王身边长大,养出了几分威势。这一声喝问理直气壮,却显得高老爷等人不守规矩,周判官道:“这毕竟是寿王殿下,我等是不是拜上一拜?”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高老爷来到墙头:“来人可是寿王?”
    “大胆!”寿王没有应答,那太监先跳了出来,“殿下可是尔等可以直呼的?尔等既为朝廷官员,见殿下……”
    “你给我闭嘴!”高老爷大声道,“朝廷大事岂是你一个阉臣可以插嘴的?寿王殿下,我乃这江宁知州,请殿下出来面见却是有事相问,若殿下再让这阉人应答,那这事情不说也罢!”
    那太监涨红了脸,当下就又要跳起来,寿王看了他一眼,那太监才愤愤的低下头。寿王沉吟了片刻,对高老爷的态度他是不满意的,而且觉得这也不像是要开门迎他的节奏。不过他知道有些读书人总是要表现一下自己的气节,就算要投降,也要给自己找个由头。他想现在大局为重,却不必计较这些小节了。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我就是寿王,你有什么要说的?”
    “不知殿下可有什么证明身份的证据?”
    这话把寿王气乐了,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质疑,有心不搭理高老爷,不过想到读书人的脾气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想了想,拿出一个腰牌:“这是本王的虎符,可能证明?”
    离的这么远,高老爷其实看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看来是殿下无疑了。”
    寿王冷哼了一声:“你就是想问这个吗?”
    “非也。在下是想问殿下为何而来?”
    “奸臣当道,我为护国护皇而来!”
    “好,既然如此。那殿下又为何带这些兵士?既然殿下说奸臣当道,那殿下为何不在京城请君令?”
    “你懂什么,既是奸臣,又岂是口语可除?你若忠心为国,就快快开门,否则就是我大明的罪人!”
    高老爷放声大笑,他这笑有几分装腔作势,但在这个时候笑出来也很是突兀。寿王冷眼看着他,并没有学戏文里问他为何发笑。他开始觉得事情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了。
    高老爷笑了一阵,面色一整,转向身边的人:“诸位可知我为何发笑?”
    寿王可以冷面,他手下的那几个却不能,纷纷说不知。高老爷道:“我是在笑这下面的寿王。他所说的看起来冠冕堂皇,却是哄人之语。这奸臣到底是谁?又与我大明造成了什么危害?诸位与我同为这江宁父母官,别的地方也许不知,对这江宁却知之甚详。我江宁虽不能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也太平富庶,少有冻死饿死者。上海、舟山因是港口,比我江宁更为富裕。现在寿王起兵,却要造成多少尸骨?多少灾荒?若今日真开了城门,这大军入城,我江宁又要遭受何等灾害?”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面向城外:“寿王殿下,我要问你的是,这大明为朱家之天下,你为朱家之子孙,为何却行这乱臣贼子之事!”
    一番话说的气贯长虹正气凛然,下面寿王面色铁青,咬着牙道:“尔等鼠目寸光,又岂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既然尔等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不要怪大军攻城,皆为齑粉!”
    说罢,掉头就走。高老爷大呼一声:“射箭!”
    一直在准备的张千户捏箭搭弦,那箭簇呼的一声直向寿王而来,此时寿王调转了马头,还没有完全转过身体,他的护卫也没有完全跟过来,张千户这一箭却是插过了空隙,直射寿王的头面。
    寿王大惊失色,连忙向后倒仰,总亏他平时没少练齐射,那箭簇堪堪擦着他的鼻梁而过,却是带出了一道血迹。这一下把寿王上下都吓的丢了魂魄,哗的一下都围了上来,高老爷在上面见寿王又坐直了身体,暗叫可惜,不过却立刻高声道:“既然为贼,就不再是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张千户知道自己射了那一箭,就下不了船了,连忙跟着高呼:“人人得而诛之!”
    “人人得而诛之!”他下面的士兵跟着喊。
    “人人得而诛之!”一些文武百官也跟着喊了起来。
    “人人得而诛之——”最后,整个城头的人都跟着喊了起来,一些城中的人也跟着叫大叫,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下这一个声音,护皇军上下大多变了颜色,寿王心中也不免添了几分惧意。
    “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得而诛之……”随着这句话,江宁城头士气为止一变。是啊,寿王已经是反贼了,既然是贼,就不再是王。而且没听刚才高大人说吗?这些大军若进了城,他们又怎么能得了好?就算这些贼军不侵害他们,临走的时候,也是要夹裹着他们一起的,那时候他们不也成了贼军?
    现在大明虽有了种种弊端,官兵也不像早先那么荣誉可贵,但一般兵士心中却远远没有从贼的念头,现在这么大喊出声,更觉得不能让下面的贼军入城了。
    像张天长这样的官员也是坚定了信心,别管这寿王是不是皇家血脉,现在总是反贼了。他们坚守在此,就算死了,也能青史留名。可要是从了,那就是一辈子洗不清的污点。没见宋太宗的烛影斧声吗?那还是真的继承了大统,现在这寿王旗号是打出来了,能不能夺了大位可难说的很。
    当然也不是每个官员都有赴死的决心的,可在此时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同高老爷一起表示同仇敌忾,周判官在旁边看了,面色难看至极。他一直觉得高老爷是能争取的,也是这么向上面保证的,却不想如此硬气。这么一来,寿王要攻城却是麻烦许多。当然,他还安排了许多后手,不过都要费上一些功夫。
    “曾有人问我为什么做官。”就在周判官想着对策的时候,那边高老爷又道,“当时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自小,我就知道当官是好的,我读书,就是为了要做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栗,这些东西,都要做了官才有。可做官就是为了这些吗?这些日子,我经常想这个问题。我问自己,我是不是能为了这些东西抛弃其他?不能!看着那些遭灾的百姓我不能!看着那些无辜的幼儿我不能!看着先贤的书籍我不能!曾有人拿着大笔的珠宝让我装聋作哑,可是我做不到!我高博荣在这里说一句,我爱银子,我不能算是一个一尘不染的清官,但我还有良心!这个良心就是我今天、明天、后天,只要我在这里一日,就绝不能打开城门!这个良心就是我永远不会承认,叛军是为国为民!这个良心就是我当江宁一天的知州,就要为这全境三十一万户百姓负责!有我高博荣在一天,江宁城门就不会开!诸君,请与我一起守江宁,守这满城上下的父老乡亲!”
    他开始只是慢慢诉说,最后却是声嘶力竭。此时他虽然还衣冠整齐,却满面潮红,两眼放光,一干军士官员也被带的呼吸沉重情绪激动,听到最后,立刻道:“敢不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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