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窘迫得厉害,实在说不出“你有的是龙父”这句话。
眼前的小烛尤就是烛尤,当着烛尤的面说这句话,如果烛尤以后恢复了,岂不是听起来很是尴尬?
小烛尤:“那龙父就是烛尤的娘亲吗?”
裴云舒犹豫了又犹豫,想了又想,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小烛尤捏紧了爹爹的衣袍。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
“那爹爹……会不要烛尤吗?”
裴云舒连忙把他抱在怀中哄道:“怎么会?烛尤莫要胡思乱想,我可是你的爹爹,怎么会不要你?”
小烛尤的声音里终于露出了几分哭腔,“那爹爹、爹爹不要给烛尤娶娘亲。”
裴云舒哭笑不得,“你到底想了些什么,我何时要娶亲了?”
他好言好语地将烛尤给哄好,也不知他今日是怎么突然说起的这一番话,但过了两日,虎子他娘上门,三言两语离不开镇里的好姑娘时,裴云舒才知道烛尤这是何意。
他拒绝了虎子他娘的好意,微笑道:“我有云椒便够了。”
“怎么能有儿子便够呢?”虎子他娘嗔怒他一眼,“你还年轻,长得有这么好看,现在不娶妻以后可怎么办?等你家云椒长大了,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
“镇南头的徐姑娘,镇北头的赵姑娘,好多人都来朝我偷偷打听你呢,你说说,裴公子,这都是好人家的好姑娘啊。”
裴云舒神情无奈,“都是好姑娘,可我并非良人。”
虎子他娘急了,又劝说了好长一段时间,到了该走的时候也不见裴云舒松下口头,她只能叹了口气,佯装怒意道:“等着,我明日再来叨扰你。”
虎子他娘一出了房门,还没到家,就见到了等在路边的烛尤。烛尤静静看着她,小小的人在昏黄的落日之中,容貌更显非凡。
虎子他娘道:“云椒,如今已经晚了,你还不回家?”
烛尤抬头看了看天,再看着虎子他娘,道:“我爹爹不会娶妻,谁都不娶。”
虎子他娘好笑,不甚在意道:“你这孩子还小,不知道女子的好处,等你到了你爹爹那般的年龄,就会知道大娘这一番良苦用心了。大娘这是为了你和你爹爹好,家中少了个女子,是不是连饭都没法吃?”
烛尤语无波澜,他又说了一次,“大娘,不要再去找我的爹爹。”
他的眼中逐渐有了波动,竖瞳时隐时现,皮肤之上,有狰狞的龙鳞隐隐显现,波涛汹涌的海浪之声越来越大,虎子他娘顺着声音颤颤巍巍看去时,却只见有水流顺着严丝合缝的房屋缝隙中流出,房屋被鼓起,好似下一瞬就会破裂。
再转头一看,烛尤已经不见了踪影,虎子他娘软着腿走进了家门,一进去,就彻底被吓得软在了地上。
只见满院子之中,积了整整漫过半个小腿的水,水里都是她曾经撮合过的一对对男女,这些人面目狰狞,在血水中要朝着她扑来。
虎子站在屋檐下,疑惑叫道:“娘?”
他娘抖了一下,这一抖,满院子的血水一下子就不见了,好像先前那一幕,就是个错觉一般。
第75章
虎子他娘从裴云舒这儿离开后的当晚就生了病, 裴云舒听闻之后, 特地带上了些药材, 去瞧了瞧她。
但虎子他娘格外惊恐,见着裴云舒就止不住的尖叫, 虎子极为尴尬, 只能带着裴云舒从屋里走了出来。
“裴先生, ”裴云舒曾在他们空闲时教过他们读书识字, 因此这群孩子都很尊敬他,“我爹说我娘这是被魇着了,过几日就能好, 用不上先生的药。”
虎子挠挠头,小圆脸上不好意思,“先生把药拿回去吧。”
裴云舒摇了摇头,摸了摸虎子的脑袋,问道:“你娘昨日回来, 可有遇见什么事?”
虎子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看到娘的时候, 娘就已经摔倒在地上了。”
裴云舒点了点头, 离开了虎子家后, 又在他家墙角处贴上了一个安神符, 才往家中走去。
烛尤等在府外, 他坐在台阶之上, 小脸上没有表情,一直往路的尽头看去。
裴云舒远远就看见了他,加快了步子走了过去,笑道:“云椒这是在等爹爹回来吗?”
小烛尤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正要张开手扑进裴云舒怀中,却突然顿住了身子,眉毛都皱在了一块。
裴云舒已准备好抱他,见着他这表情,不由问道:“怎么了?”
烛尤拉过裴云舒的手,放在鼻前轻嗅,他的脸色陡然阴晴不定了起来,“爹爹!”
他极为愤怒,也极为委屈,“你摸了别的小孩!”
裴云舒哑然,他忍不住笑了,“爹爹只是摸了摸其他小孩的脑袋。”
小烛尤眼中浮浮沉沉,爹爹摸了别的小孩子,可爹爹却还不认为自己错了。
刚到裴云舒大腿处的孩子,周身戾气横生,裴云舒早已见惯他这幅样子,但以往那都是长大后的烛尤,现在才这么小,又是哪里来的戾气?
他稀奇的蹲下身,握着小烛尤的手,同他对视着,哄道:“爹爹以后尽量不碰到其他的小孩,好吗?”
小烛尤看着裴云舒,“爹爹说话算数吗?”
他这么认真,裴云舒反而踌躇了几下,待到烛尤面色快要冷了下来,他才点了点头,“爹爹说话算数。”
小烛尤眉眼舒展,瞬间朝着裴云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他双手抱住了裴云舒,“爹爹真好,如果爹爹再给我一个亲亲,就更好啦。”
裴云舒挑眉,抱起了他,佯装没听出他的意思,“爹爹这么好就够了,再好就多了。”
小烛尤叹了口气,趴在裴云舒的颈窝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裴云舒觉得很痒,他躲了躲,笑骂道:“莫闹。”
*
自半个月过去之后,烛尤就开始快速长大了起来,几乎一天一个模样,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已经长到裴云舒的腰间那般高了。
南溪镇太过偏僻,那些修仙界的事儿对他们来说宛如鬼神,烛尤如此大的变化,已经有人对烛尤感到惊恐不已,觉得他是妖怪了。
裴云舒便将院子卖出,再带着烛尤换了另外一个村镇。
他们离开的时候,小烛尤还让裴云舒将院子里的秋千和用过的东西全给带走,裴云舒碰过什么,他竟能一样样的说出来,不留一个遗漏,都放在了储物袋中。
对于自己长大得如此之快,烛尤非但没有裴云舒担心的那些悲伤害怕之意,反而心中有些隐隐的兴奋和期待,他要是能长得那么快,便可以保护爹爹,等以后比爹爹还要高的时候,就可以将爹爹抱在怀里。
爹爹要是被别人欺负哭了,他可以教训完那些欺负爹爹的人,再把爹爹抱在腿上哄着,哄着爹爹停住了眼泪之后,再向爹爹索要一个亲亲。
只这么一想,就无比急切亢奋了起来。
两个人的速度很快,也找好了下一个更为偏远的地方,不是裴云舒不愿带着烛尤去些繁华的城镇,只是烛尤如今正是蜕皮后的关键时期,万万不可马虎大意。
越是偏僻,其他人就越是想找也找不到,也越是安全。
下脚的这处村镇叫做桃花村,村中并无半朵桃花,也无酒馆客栈,烛尤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裴云舒亲自操刀,打算练一练除了烤鸡之外的厨艺。
来到桃花村的第一天烛尤就被裴云舒给塞到了村里秀才办的私塾里,回来时板着一张脸,顺着裴云舒的味道找到厨房,第一句就是,“爹爹,我不想读书。”
他话音刚落,裴云舒就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裴云舒手上揉着面粉,脸上也跟着沾了几处,平日里的从容不见,倒是显得有些……可爱。
“嗯?”裴云舒揉了两下面,才反应过来烛尤说了什么话,他看着烛尤,摆出一副你说说看的模样,“给爹爹一个理由来。”
这才上了几日学,就厌学了吗?
烛尤原本想说的是那个秀才教的东西实在是太古板简单,他不屑于学,但这会看着裴云舒脸上的面粉,鬼使神差道,“因为烛尤想爹爹,坐在学堂的时候想爹爹想得心里疼。”
裴云舒噗地一下笑了。
小烛尤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斜瞥着裴云舒,如今一副十岁左右的模样,却已经知道害羞了,脸上有了薄红,又想看裴云舒是什么表情,又不敢细看裴云舒的神色。
裴云舒忍笑,故作欣慰,“烛尤这么想爹爹吗?”
小烛尤扭扭捏捏,“嗯。”
裴云舒放下面团,带着满手的面走进,戳了戳烛尤的脸,留下一道道显眼的面粉,“烛尤真是太有孝心了,爹爹备受感动,决定不能做溺爱儿子的慈父,所以烛尤说的这事,爹爹不能答应。”
烛尤已经不在乎他说什么了。
他看着凑近的裴云舒,伸手去擦掉他脸上的面粉,含到嘴里一尝,“爹爹,面粉是甜的。”
裴云舒只以为他是饿了,“等一等,爹爹尽快在一个时辰内让你能吃上熟了的面。”
说完,他又苦恼地去揉那团面团去了。
烛尤站在门旁静静看着他,眼中越来越柔和,等到裴云舒下面时,也走进去帮起忙来。
第二日烛尤去了私塾后,裴云舒出门,打算去池边抓条鱼回来。
昨晚吃面的时候,隔壁在烧鱼汤,闻起来鲜香可口,裴云舒再一看自己家中的饭桌,除了寡汤寡面,就是一些农家自己研制的小菜,可谓是寒酸无比。
桃花村水流纵横交错,鱼最是不缺,裴云舒不费什么功夫就抓到了一条鱼,回途的路上,却闻到了几丝血腥气。
他眉头微皱,顺着血腥味看去,只见树林遮掩之后,有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从草地上消失在丛林之后。
裴云舒暗叹口气,轻轻拍了下鱼笼,鱼笼便自行朝着家中飞去。他则随着血迹,扒开层层遮掩,在树下看到了一个重伤的人。
这人一身玄衣吸尽了血,面容冷峻而苍白,正闭目昏沉着。裴云舒止了他身上还在流的血,给他喂了颗丹药,再灵气轻覆,保住了他这条命。
这人还在昏迷之中,裴云舒客客气气道,“我家中的小孩着实喜怒不定,就不将阁下带回去了,还请阁下谅解。”
回去的路上,裴云舒施了好几个净身术,这次烛尤总算是没发现什么,他蹲在裴云舒的旁边,专心致志地盯着裴云舒烤鱼,等吃到嘴中时,眉目舒展,朝着裴云舒道:“爹爹,我想吃鸡。”
烤鸡裴云舒都做腻了,但是烛尤好像就吃不烦一般。裴云舒点了点头,“明日再做。”
烛尤忍不住勾起嘴角,他越是长大,瞧着就越是冰冷,但在裴云舒面前,却还是可可爱爱,软到了他的整个心里。
吃完饭后也总是会扑到裴云舒怀中,即便他如今长得高了,但在裴云舒心里,总是迟钝得觉得他还是五六岁的模样。
晚上收拾完碗筷,烛尤拽着裴云舒陪他一起洗澡,烛尤一身光光,裴云舒还穿着里衣,正低头在水中洗着手上的皂角。
烛尤突然道:“爹爹,私塾中的秀才娘子生了一个小女儿。”
“是吗?”裴云舒的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尤为温柔,“那爹爹明日备一份礼,由你带去给先生。”
烛尤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又说道:“秀才带着我们去看他的小女儿,我们就看到了秀才娘子正在给小孩喂奶。”
裴云舒道:“非礼勿视。”
烛尤接着把最后一句问话说了出来,“小孩都要吃奶吗?”
“那是当然了,”裴云舒道,“小孩不吃奶,又没长牙,那该吃什么呢?”
烛尤道:“我没吃过。”
裴云舒奇怪侧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