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川把车停在路边，按了下喇叭。
    楚心看到，朝他走过来。他摇下车窗，问：“今天不方便？”
    楚心笑道：“今天开始装修，不过不影响，先装前店，后厨这两天还能用。”
    白色跑车吸引工人们视线，见这俩人说话姿态熟稔，便互相递了眼色，看好戏般偷偷瞅着。
    路长川撩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些工人才低下头，继续干活。
    楚心让他把车停好，带人从后门进了厨房，拜托魏夏去盯着装修，自己招呼起路长川。
    齐大蛋糕后厨光线不好，又因为装修缘故，放了些多余杂物，显得空间很是拥挤。
    路长川凿着眉头，嫌弃地环顾，说：“这真是个蛋糕房的后厨？还没我家佣人厨房大。”
    楚心在心里吐槽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面上只笑着说：“其实面积很大，重新装修一下立刻不一样。你先坐，我今天有款新品给你尝尝。很快的，挞皮已经准备好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和敲打声，路长川问：“这种环境，你也能下厨？”
    楚心笑着反问：“这有什么，不差厨具不差材料就可以下厨啊。”
    路长川没说话。他见过有些大厨对环境要求极高，东西少了不行，多了也不行，周围太吵不行，太静也不行，小工人手不够不行，但人多了也不行。
    他坐到料理台对面，倒要看看楚心在这种环境下，在自己的注视下，还能不能一丝不苟工作。
    楚心手脚麻利地取出搅拌盆，撒进少量细糖，与蛋黄一起手动搅拌成糊，再筛入抹茶粉。
    从加热箱中取出热牛奶，一边搅动一边将牛奶缓缓倒入抹茶糊中，再加上少许香草膏来去掉蛋黄的腥气。
    将盆放到火上加热，并且持续不停地搅拌，最终成粘稠糊状，抹茶卡仕达酱制成。
    路长川坐在她对面，右手托腮，好奇地瞅着，眼神渐渐从她灵巧的手向上移动到她脸部。
    路家经营着首都星最高级的餐厅，后厨的事路长川多少了解些。楚心动作娴熟专业，而且神情格外专注，整个制作过程没有一丝犹豫，像是做过千百遍，从开始制作到最终成品早已成竹在胸，外面一切嘈杂都不会影响到她。
    只有对自己手艺超级自信的大厨，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在厨房的叶楚心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就好像有光芒加身一般。
    她还这么年轻，而且她能坚持一个月早晚给自己发消息，显然是个心思比较杂的人。这样的人，很难专注在事业上，又怎么会让他产生如此感觉？
    楚心没有注意到路长川的探究视线，她拿出事先备好的挞皮，将抹茶酱慢慢倒进去。
    大约六七厘米直径的圆形挞皮，中间是绿色抹茶酱。
    楚心端起放着抹茶挞的盘子，朝路长川笑了下，安抚道：“就快了。”
    路长川不急，倒希望她能再慢点。
    当一个人动作娴熟有条不紊地制作美食时，就已经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更不用说，制作美食的人，原本就很美。
    楚心将盘子放进速冻柜，在心里数着时间。
    这款抹茶挞制作简单，大部分原料可以事先备好，冷藏保存，能大大减少营业时的忙碌。
    将冻到凝固的抹茶挞取出，在上面撒一层糖，用喷枪烤出焦糖面。
    之后，她用抹茶分别调出浅绿和深绿色的奶油，再加上原本的白色，这三色奶油分别放入裱花袋，在焦糖面上高低错落依次挤出一个个带着尖的奶油峰。
    刚刚不过是个普通的抹茶挞，经由这不同深度、依次渐变、由矮及高的绿描绘后，像极了由香院中的竹，又仿佛一座小森林，趣味和滋味兼俱。
    楚心将抹茶挞轻轻放入一方精巧木制圆盘中，再放上一枚小勺，递到路长川面前。
    “尝尝。”
    两人间只隔了一个料理台，她面带微笑，声音轻柔。
    外面是装修工人说话声和拆卸家具机械声，里面是光线暗淡堆着杂物的厨房，手边是使用后尚未清洗的厨具。
    装修噪音为乐，料理台当桌。路长川头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中，品尝到让他终生难忘的食物。
    甜蜜中带着抹茶那丝丝缕缕的苦，就好像爱茶之人说过的话——虽有千般苦楚，仍是这样美的人间。
    第32章 “同事”
    白泥小炉，起碳, 煮水。
    楚心郑重打开一小片茶叶, 递给路长川。
    “我请你来，最重要的, 是为这款茶制作一个甜品。要保留茶的原汁原味，但又必须有新意。”
    “你想做茶冻？”有了昨日经验，路长川一下就想到她的目的，接过茶叶凑近细看轻嗅。
    楚心说：“茶冻可以最大程度保留茶水滋味, 但我不想用普通的糖来搭配它, 总觉得有点……”
    路长川接话：“你想要的是‘茶’，而不是‘茶味饮料’。”
    “对！”楚心立刻点头。
    “这是至少放了十年的陈铁，炭焙工艺, 焙味道会格外醇厚, 与它搭配当然是花香最好。”路长川说。
    楚心眼睛放光，她都看不出是十年陈铁。
    “想不到你对茶也有研究，真是太好了。”她毫不吝啬赞美，“你对吃真讲究。”
    才评了一句, 就被这么夸, 路长川心里不免得意：“这算什么, 我正儿八经学过两年茶道的，有一个寒假天天泡在茶馆里。”
    小炉中水咕嘟咕嘟响起。
    楚心开始温器。得知路长川正儿八经学过茶道, 她不由得严肃认真起来，仔细回忆上一世学过的手法，一板一眼动作缓慢。
    路长川抬眼看她, 明明年纪轻轻偏要搞得老成持重。他轻飘飘地笑了下。
    楚心感觉到他的不以为然，以为自己手势出错，有些抱歉道：“这里工具不全，茶则也没有……温盖碗时，盖子是不是要翻转？我好像少了两步……”
    路长川看不下去了，站起身，直接从她手上夺过小炉，将茶杯、盖碗、匀杯等一溜排开，从左往右顺次浇水，反手再将水倒掉。
    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看向目瞪口呆的楚心，说：“我尝过，这样做和你那样慢吞吞地弄，最后味道没区别。”
    楚心嘴唇动了动，问：“你学的茶道是这样温器的？”
    这什么培训班，骗钱的吧？
    “很多喝茶的人连正味和消青都分不清，手势倒玩得贼溜。”路长川嗤笑，“本事没多少，装逼是能手。”
    楚心暗暗斜他一眼，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此时一泡已得，她倒出半杯递过去。
    茶汤通透清亮，闻之清爽，带着炭焙的独特焦香。
    楚心闭眼享受片刻茶香，心里并不赞同路长川的话。
    她抿口茶，轻声说：“茶道中的动作都是有寓意的，手部回旋表示欢迎，斟茶不满意指七分茶三分情，手指扣桌表示感谢……”
    “是了，就是你这种。”路长川手指点一下，“靠背课文显示自己的水平，明明对茶一窍不通。”
    楚心反驳：“谁说我对茶一窍不通。”
    “那你说这是春茶还是秋茶？”路长川低头示意茶杯。
    楚心哑口。她对茶只是粗通，这问题严重超纲，但她就是不想让路长川得意。
    她低头，一本正经地品了品，心想至少有一半正确率，又想到这是由香刚收到的茶叶，而现在是冬天。
    于是她淡定开口：“春茶醇厚甘甜，秋茶香气清高。这款是秋茶。”
    路长川定定地瞅着她，勾起一侧唇角，含义不明地哼笑一声。
    楚心挑眉，这是蒙对了还是没蒙对？
    “你这个人啊……”路长川拉着长音，“实在有点虚，想要什么不直说，非得拐弯抹角，让人戳破了，又死要面子不承认。”
    楚心纳闷，喝个茶怎么还扯上她这个人了？再说，这话是形容她吗？搞错了吧？说他自己还差不多。
    她不满地反问：“谁死要面子不承认了？”
    路长川放下茶杯：“春茶和秋茶指的是当年新茶，十年的陈茶让你喝出秋茶味来，你也真厉害。”
    楚心脸微红，嘀咕道：“都说学茶道修身养性，你学了两年就养成这种性格。”
    “哎！”路长川发出警告，“我要是没去修身养性过，早就收拾你了。”
    楚心扬眉：“我招你惹你了？”
    路长川嗤道：“你招我惹我了？你自己不知道？”
    楚心皱起眉，想来想去，疑惑地说：“没有啊……”
    路长川快憋不住了，直想把鉴定报告一巴掌拍桌子上。
    装！继续装！装得真像！
    他将茶水一口饮尽，朝她竖个大拇指：“你行！”
    楚心见他牛饮水似的把茶喝了，忙说：“你慢点喝啊，我一共就五包，喝完就没了。”
    “这种十年陈铁，要多少我有多少。”路长川随口道，“你不就是想找东西配它吗。甜菊的梗，和茶叶一起泡下去，就是你想要的味道。”
    楚心顿时欢喜，刚刚的小摩擦立刻抛到脑后，开心地问：“你说的甜菊哪里有？”
    路长川见她笑容明媚满眼期待，忽地冒出一个绝妙地想法。
    他相信，叶楚心有事业心是真的，请自己来确为制作甜品，但她对自己别有所图肯定也是真的。
    只是她不承认，嘴上不承认，却一直找机会接近他。
    所以，如果给她一个机会与自己独处，再给她一些特殊待遇。
    比如，两人一起去北河山星，那里遍地新鲜食材，她一开心，必定忍不住露出真面目。
    到那时，他再来个反手一击，把鉴定报告掏出。让她知道其实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中……茫茫宇宙，她无处可逃，只能向自己认错。
    到时他就……呃……就怎么样好呢？暂时想不到，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人哄过去再说。
    路长川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
    他自行倒杯茶，慢条斯理道：“这个季节哪有甜菊啊，除了北河山星。”
    “北河山星？上次顾一阳提到的那个？”楚心追问，“远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