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唐泛调侃:“今日休沐,你怎么不在书房里流连,倒舍得跑出来逛街了?”
    他扭头又让老板多上一碗馄饨。
    谢迁白了他一眼:“今日本该到我轮值的,哪能似你这般悠闲?”
    唐泛拍拍额头:“对对,离开翰林院一年不到,我竟连规矩也忘了!”
    馄饨很快端上来,唐泛将碗往谢迁面前一推:“试试,这里的馄饨味道不错!”
    谢迁二话不说,勺子先舀了一口汤喝,神态随意,由此可见两人之间关系融洽,并不像外人所揣测的那样。
    “是不错,爽口!”谢迁赞了一声,又摇摇头:“照我说,你真不该离开翰林院,那里虽然枯燥了点,但将来入阁参政最是方便!”
    唐泛笑了笑:“我这人闲不下来,若让我像你一样静下心待在翰林院,那我估计得闷死。”
    谢迁又白了他一眼:“得了罢,我性子比你急多了,可也不是在那里熬着,但话说回来,你甘愿放下身段到顺天府做事,光是这份胸襟,就足以令人心服口服。”
    顿了顿,他叹道:“三年前若不是我抢了你的状元之位……”
    “得,打住!”唐泛抬手制止他,真心诚意道:“谢于乔何等潇洒的人物,怎的也学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作态了?当年咱们进殿的时候,名次早已宣布,不过是去走个过场,那些所谓的隐情流言,都是人云亦云罢了,几时你也相信起这套说辞了?你于乔兄得状元,那是众望所归,心服口服,我亦同样如此,往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谢迁噗嗤一笑:“行行行,不说就不说,我不过是提了一嘴,便引来你这长篇大论。”
    他凑近唐泛,压低了声音:“宫里恐怕出事了。”
    先是薛冰和隋州,现在又是谢迁说这番话,唐泛心头一凛,也低声问:“何出此言?”
    谢迁道:“钟学士原是奉命进宫献应景诗词的,但刚进宫没多久,又提前回来,我还听说几位内阁阁老匆匆入宫面圣,今日本是休沐日,如此不同寻常,必有蹊跷。”
    他是直性子,又跟唐泛交情不错,也知道他不是会张口出去胡说的人,便将自己的疑虑顺嘴说了出来。
    唐泛想了想,道:“我等官位卑微,多加揣测也无用,若真有大事,还是早些回家,别在外头多逗留,免得被御史抓住话头弹劾。”
    谢迁点点头:“你说得是,吃完你这碗馄饨,我还是尽早回去好了,免得生出什么是非。”
    唐泛笑道:“对对,快回家去陪美娇娘罢!”
    谢迁去年刚成的亲,在这个时代也属于晚婚了,正是情到浓时。
    谢迁呵呵一笑:“羡慕啊?那回头让你嫂子也给你物色一个,以你的人品样貌,到时候只怕你挑花了眼啊!”
    唐泛摇摇头:“可别,我怕我还没挑花眼,人家闺女就都一个个非我不嫁了!”
    谢迁喷笑:“你可真不害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将馄饨汤喝完,便各自告辞回家了。
    唐大人回到家,优哉游哉地翻了翻话本,将上回没看完的结局给补完,末了对女主人公的命运感叹了一番,然后洗漱宽衣,准备上床睡觉。
    外头已经万籁俱寂,打更的声音远远飘来,眼看隋州还没回来,必定是宫里头的事情颇为棘手。
    就在此时,院子外头响起震天响的擂门声,砰砰砰,吵得人耳朵嗡嗡生疼,在寂静的夜里也显得分外刺耳。
    唐泛皱了皱眉,将本来已经脱下的外衣又穿上,他心知来人必然不可能是隋州,也不知道大半夜上门来的是何方神圣,心下思量,一边朝院门走去。
    抬起门闩,打开门,却见外头站着几名高帽灰衣的厂番,手中提着灯笼,腰间挎着刀,个个神态冷漠,面无表情,看到唐泛出来也没什么反应。
    为首那人冷冷问:“你就是唐泛?”
    唐泛的视线从他们袖口上绣的那个“西”字掠过,点头道:“不知诸位是?”
    对方道:“西厂奉旨办案,即刻随我们进宫一趟!”
    唐泛问:“敢问诸位所为何事?”
    对方语气生硬,并不容他细问,也没有兴趣与他攀谈,手一挥,后边两人随即上前,一左一右将唐泛挟住,一副押解犯人的架势。
    唐泛暗自苦笑,不知道这回汪直又给他挖了个什么坑:“那总得让我回去换上官服罢?进宫面圣岂可失态。”
    对方死鱼一般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冷冷喝道:“那就快去,别耽误了时辰!”
    东西厂真是嚣张至极,别说唐泛这等从六品小官,就是潘宾来了,也得不到他们一个好脸色。
    然而虽然为两厂办事,但他们本身并不是宦官,而是从锦衣卫那边调派过去帮忙的人手,个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爷们,不过身在东西两厂久了,耳濡目染,竟然比寻常锦衣卫还要嚣张几分。
    像这等人根本有理说不通,唐泛也懒得与他们废话,转身入内换上官服,不过一刻钟左右就出来了:“可以了,走罢。”
    西厂的人见他配合得很,倒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摆出半胁迫的架势:“会骑马罢?”
    唐泛略一点头。
    一名番役随即牵来一匹棕色毛发的马,唐泛翻身上马。
    马蹄声得得儿响起,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有几盏灯笼远远摇曳,若明若灭。
    从西厂的人上门的那一刻起,唐泛就开始思索他们的来意。
    隋州自下午入宫至今未归,谢迁也说过宫里头可能出了不同寻常的事情,如今看来,事情只怕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但将自己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叫进宫又有何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上章的通家之好大家理解错啦,不是出柜,是说两家人感情好,建立世交,唐大人父母双亡,就可以代表唐家了。
    2、关于在明朝娶公主的事情,貌似我曾经在天下里八过明朝公主的惨,有些盆友觉得清朝公主要外嫁更惨,其实还真是五十步和一百步,区别不大,反正在明清别当公主,就是辣么惨。从法例上来确定娶了公主之后本人不能当官,家里近亲也不能当官的的,就是《问刑条例》,而《问刑条例》,就是大家都称赞的明君明孝宗在位期间制定的。这个条例本意是好的,防止公主驸马和亲戚干政,不过这样一来,就没人愿意娶公主了,娶公主的都是些暴发户,为了增加身份地位的,就拿钱贿赂宦官,所以明朝公主是很不值钱的,只要你有钱,不管是病痨鬼也好不能人道也好,就可以娶个公主或宗室女回家玩玩,顺便跟子孙后代炫耀 →_→
    【第三卷:东宫案】
    第31章
    一行人疾驰而来,夜风迎面刮过,衣袍猎猎作响。
    这个时辰,宫门早就落了锁,但西厂奉的是皇命,谁也不敢拦着,军士查看了一下番子们的腰牌便即刻放行,对于唐泛,则多盘问了几句,不过带唐泛入宫的那人开口闭口都是汪公公说,整得那几个禁卫军脸色大变,最后挥挥手,赶紧让他们进去。
    入了宫门则要下马,这是铁律,没有谁能违反,那些内阁阁老,顾命大臣,顶多就是一顶小轿抬行,像汪直尚铭这等权宦进了宫,尚且没有那等特殊待遇,全都要下马步行,唐泛他们自然更加不可能例外。
    只是带唐泛进来的那些内厂番子着急得很,脚下步履飞快,他们是武夫,唐泛跟了一阵便有些跟不上,气喘吁吁地,为首那人心里着急,忍不住让左右手下挟住唐泛两边肩膀和手臂,将人给半抬起来,快步往前走,这下好了,唐泛自己还不用使力,双脚只有脚尖跟着在青石板上踩,像瞬间学会了轻功似的。
    他也乐得轻松,嘴里还会说好听话:“在下体力不济,拖累了诸位,倒让诸位费心了!”
    紫禁城中一片黑暗,远远的只有前方一些宫殿里还亮着微弱的烛火,除此之外就是偶尔路过执勤的兵士手中提着的灯笼,以及他们这一行人手中赖以照明的几个灯笼。
    皇帝固然富有四海,但若是让这偌大宫城处处明亮,灯火通明,那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根本承担不起,唐泛倒还没见过晚上的紫禁城,反正现在又不需要他自己看路,借着分神的当口,他遥遥观望了一下这座雄伟辽阔的宫城,心中浮现的不是膜拜景仰,而是在黑暗的掩盖下,宫城里头这一座座宫殿一个个房间里头,也不知道上演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人间悲喜。
    要不是担心犯禁,这可真是写话本的好材料啊!
    在烛火摇曳不定的照耀下,唐泛的侧面却显得异常平静,既没有被深夜召见入宫的惊慌,也没有跟西厂打交道的害怕。
    虽然为首那个内厂番子也不知道汪公为何会忽然让他将这小官给叫进宫来,但唐泛的这番表现,无疑让对方有些另眼相看。
    幸好他不知道唐大人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要不然非得崩溃不可。
    加上这次,唐泛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上一次还是三年多前,宣布殿试名次的时候,他与众多同年一道入宫,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下,跟着文武百官一道拜见天子。
    遥想当初,天子的风采,那可真是,咳……离太远了,看不清。
    唐大人毕竟不是几百年之后的人,不可能知道紫禁城的布局,要知道作为天子居所,为了防止有心人的窥伺,这种皇宫舆图肯定是要严格保密的,等将来有朝一日,如果唐泛能够身居六部高官,经常入宫参政议政,久而久之自然也会熟悉起来。
    所以眼下,唐泛并不知道他们要将自己带往何处,只能身不由己地跟着。
    一行人约莫疾走了两刻钟左右,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宫门,见过一道又一道的宫墙,他们的脚步终于缓了下来,不远处一座宫殿人影幢幢,烛火通明,大门敞开,宫殿门口乃至外围还有好些人在来回走动巡逻,守卫很是森严。
    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了,唐泛知道。
    番役们终于将他给放了下来,脚底踩上略显粗糙的石板,唐泛顿时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人轿虽然快捷,可也不是能拿来享受的,眼下他的两条胳膊就隐隐生疼。
    “走。”直到现在,为首那内厂番子才终于吐出这么一个字。
    唐泛不由低声问:“敢问阁下,那里头是?”
    “进去就知道了。”对方一句也不肯多说。
    唐泛本是想让自己有些心理准备,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底倒是有了计较,便也不再多问,跟着那些人走上台阶,接受门口卫兵的搜身和盘问,好半天之后才被放了进去。
    带他进去的却不是刚刚一路带他入宫的那个内厂番子了,而是换成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宦官。
    对方想来是经常在这里值守的,先和唐泛说了一声“等着”就进去了,过了好半天之后才出来,又说了句“跟我来”,便再次转身入内。
    进了里头,看到殿中种种摆设,唐泛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已经有些底了。
    等被领到内殿正堂,眼见正殿之中或坐或站,正中更坐着一名黄色绫罗圆领袍的中年男人,他没有怔愣失礼,直接就下跪行礼道:“臣唐泛,参见陛下。”
    “免礼。”成化帝道,声音是万年不变的懒洋洋,但他不是故作慵懒,而是真懒。
    唐泛起身谢礼,肃手而立,并未抬头东张西望,面色依旧平稳。
    成化帝对这个小人物的到来并不在意,他也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在三年前还夸过对方“清隽丰采”的。他已经很疲倦了,只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严重了,这不,连内阁三位阁老都还在这里,没有离宫,所以皇帝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
    他望向汪直:“汪内臣,人是你推荐入宫的,由你来说罢。”
    “是。”汪直恭谨应道,全无在宫外时唐泛所见到的跋扈飞扬。
    “唐泛。”汪直道。
    “臣在。”唐泛还是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势,一般来说,如果没有得到许可,臣下是不能随意直视圣颜的,这显得不敬,但他在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将在场所有人都收纳入眼底了。
    皇帝,太子都在。
    万安,刘珝,刘吉,赫赫有名的纸糊三阁老们也在。
    这些大佬已经等于掌握帝国大权的巅峰级人物了。
    还有其他一些仆从宫婢,禁卫军士,自不必提。
    人虽多,却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除此之外,唯有殿中烛火不时噼啪作响。
    不过唐泛眼力所及,发现就在皇帝身后的屏风后面,似乎还藏着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那隐而不露的人身份为何,似乎呼之欲出。
    那头汪直已经开始说起召见他进来的原因。
    如今这位东宫太子朱佑樘,虽是长于皇宫之中,却直到三年前才刚刚被立为太子,身世堪称坎坷。
    但既然名分已定,读书习字,一切就要按照储君的规格来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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