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易劝了爸爸许久,凌旭就一直坐在旁边听着,他第一次在自己家里这么坐立不安,害怕爸爸下一句话就是喊他滚。
晚上妈妈回来了一趟,说要接凌旭走。
凌旭说什么也不肯跟她走,抓着凌易的手臂躲在他身后,不管妈妈说什么他都不答应,后来爸爸妈妈差点打了起来,还是凌易把人劝开的。
妈妈的项链被扯断了,头发也乱七八糟的,最后还是没能带走凌旭。
可是即便是留在了这个家里,凌旭的处境也并不好受,他那天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哭了一场,随后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坐在床上发呆到了早上。
然而没想到的是,爸爸和凌易两个人也聊了一个晚上,早上刚起床,凌旭就听到爸爸跟他说今天不用去上学了,他们要去做亲子鉴定。
凌旭并不想去,他说:“爸爸,你也觉得我不是你儿子?”
爸爸满脸憔悴,胡子也没心情刮过,他并不想对凌旭发脾气,也没有办法毫无芥蒂地像过去那样宠着他,他只是说:“先去做了鉴定再说吧。”
凌旭摇摇头,看了一眼凌易,随后跑回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凌易过来敲门。敲了好一会儿,凌旭才把门给他打开。
凌旭继续回到床上趴着,凌易则坐在床边,对他说道:“起来,跟爸爸去做鉴定。”
“不去,”凌旭说,“我本来就是爸爸的儿子,做什么鉴定?”
凌易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说道:“你必须要去,不管是不是,你都得要去,明白吗?”
不管凌旭是不是爸爸的孩子,他们都必须迈过去这道坎。
凌易陪着凌旭坐了半个多小时,凌旭还是答应了去做鉴定。
鉴定结果要等半个月左右才能出来,在等待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凌旭依然是住在家里,不过爸爸很少回家,或许是因为没办法面对他,所以尽量少见面来避免尴尬。
凌旭时不时便会产生一种被全世界所抛弃的感觉,还好这些日子凌易一直陪在他身边。
鉴定结果出来的那天,凌旭并没有立刻得到消息,他甚至没有见到爸爸,一切都是凌易转告他的。
凌旭坐在沙发上,凌易本来在他的对面,可是突然站了起来坐在他旁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叹一口气说道:“结果出来了,你和爸爸并不是亲父子。”
凌旭整个人都愣了,呆滞地看着面前的茶几。
凌易手上用了些力,说:“别这样,天还没塌下来。”
凌旭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双脚踩在沙发上,用手臂抱住膝盖,埋着脸将自己蜷缩起来。
凌易手心贴在他后背,轻柔和徐缓地安抚着他。
再后来,爸爸和妈妈离婚,凌旭尽管再不情愿,也只得跟着妈妈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当时他已经跟着妈妈回去外婆那边住了,一天晚上他把凌易叫了出来,陪他喝酒。
凌旭平时跟朋友在外面抽烟喝酒什么都来,但是这种借酒浇愁确实还是第一次。他们两个几乎都没说什么话,后来凌旭喝醉了,或许抱着凌易哭着喊过哥哥,但是他都不记得了。
因为没过两天,凌旭的妈妈就给他办了转学,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城市。
“之后你们一家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在蛋糕店昏暗的灯光下,凌易缓缓说道,“只是爸爸生了一场大病,在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没过几年又一场急病便去世了。”
凌旭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算了,”凌易这样说道,“你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有意义,爸爸已经走了,他就算是再生气再难过,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凌旭怔怔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沉默片刻后,凌旭突然问道:“我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吗?”
凌易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鼻尖,回答道:“你回来的时候,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了。”
凌旭深吸一口气,“原来这样,那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看来是暂时没办法知道了。”
还有很多事情他想要知道,比如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孩子的妈妈是谁,他的妈妈和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又怎么样了。但是这些事情相比起眼前凌易告诉他的事实,好像又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光是爸爸去世和他不是爸爸的亲儿子这两件事,就已经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消化掉。而现在刚刚知道真相的凌旭,无法抑制地对他母亲产生了一种近似于痛恨的情绪,他并不想见到她,更不想去见那个男人,在他看来,是他们毁掉了他的生活。
其实凌旭还有很多应该觉得疑惑的地方,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反倒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他找到了哥哥,目前来说这是最令他值得安心的一件事情。
凌易离开之前,问凌旭道:“你现在住这里?要不要跟我搬回去住?”
凌旭说:“我回去过,可是他们说你们已经搬走了。”
“搬了很久了,”凌易告诉他,“我现在一个人住。”
凌旭闻言愣了一下,“哥你还没结婚?”他以为像凌易这个年纪,又这么好的条件,一定早已经有了老婆孩子了。
凌易应道:“是啊。”
凌旭其实真的有些心动,如果能搬过去跟凌易住,肯定要比住在蛋糕店后面的小房间舒服多了,可是即便是心动,要搬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事情,老板娘收留了他那么久,他也不能那么没有责任心,于是只好对凌易道:“我想一想,总得把这边先安排好了。”
凌易道:“随便你吧。”
说完,凌易就从蛋糕店离开,外面他的司机把车子停在蛋糕店门前,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凌旭看着凌易离开,把头抵在玻璃门上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进去将蛋糕店大门锁上了。
第 14 章
送走凌易,凌旭转身要回房间的时候,看到天天正站在走廊的入口处看着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凌旭这时候见到天天,没来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他走过去把天天抱起来,说道:“该洗澡睡觉了。”
天天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臂环住了凌旭的脖子。
凌旭带着天天去洗了个澡,擦干净了把人丢在床上,凑近了去闻了闻,软软的小身子香喷喷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天天有些别扭,片刻后还是把头靠在了凌旭手臂上,低声说道:“那个伯伯是坏人吗?”
凌旭摸了摸他头顶,说:“不是啊,他是爸爸的哥哥,他最好了。”
天天说:“可是那时候他不理你。”
凌旭也回忆起来那时候凌易冷淡的态度,有些茫然,不过很快他为凌易找到了借口,“因为有误会嘛,分开那么久了。”
天天也不懂什么误会之类的,他只是静静听着,然后心里默默地不开心。
凌旭突然问道:“我们搬去跟伯伯一起住好吗?”
天天朝他看过来,“啊?”
凌旭说:“一起住啊,爸爸从小就是跟他一起住的,现在再加上你,我们三个人一起住。”
天天开始摇头,“我要跟妈妈一起住。”
凌旭一时间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可是妈妈在哪里啊?”
天天没说话。
谁也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一个从来没见过自己老婆,一个从来没见过自己妈妈,这时候都陷入了各自的想象中。
在长时间的安静过后,凌旭说道:“再看吧,不急这一、两天。”说完,他转过头去看到天天已经睡着了。
把天天的头挪到枕头上,凌旭翻了个身也闭上眼睛睡觉了。
第二天在幼儿园,小朋友们玩小鱼追小虾的游戏。
刚开始天天是小虾,小鱼关安榕在后面怎么都追不上他;后来两个人对调,关安榕每次一开始跑,天天就绕到侧面他要返回原位的道路上去堵他,结果一下就把他抓到了。
于是再次轮到关安榕追天天的时候,他就开始觉得不服气,等到音乐声一停止,便猛然朝前面扑过去,结果把天天给扑倒在地上,自己也跟着摔了下去。
天天还被关安榕给压在地上呢,一转头就看到关安榕皱起一张脸大哭起来,他刚才额头碰在地面上,这时候脏兮兮鼓了起来一个疙瘩。大概是因为痛又受了惊吓,所以哭得非常伤心,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天天眼见着关安榕哭得鼻涕吹起了一个泡泡,然后自己根本来不及躲,那个泡泡就炸开了,鼻涕溅了他一脸,本来就不开心的天天顿时更不开心了,他干脆嘴一扁也哭了起来,翻个身用力把关安榕给推开。
关安榕被他手肘打到脸上打痛了,于是一挥手也朝他打过去,两个小孩子在地上打了起来。
虽然很快被阿姨给拉开了,可是刚才摔那一跤,关安榕额头撞破了,天天的手肘和膝盖也在地上擦破了。
下午凌旭去接儿子的时候,被老师请进了教室,给他交代孩子是怎么受伤的。
一听说儿子被揍了,凌旭立即便瞪着关安榕,“你动手打人?”
关安榕伤伤心心哭了一天了,这时候又哭了起来,“是他先打我的!”
凌旭倒还不至于那么蛮不讲理,他转头去看天天,天天则垂着头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模样,对于是谁先打谁的,他好像都觉得无所谓。
凌旭揪了一下他的头发。
天天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唉,凌旭突然暗自叹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看向老师,“小孩子打架怎么了?又没打断胳膊打断腿的,小打小闹没关系吧?”
老师愣了一下,心说我还不是害怕你们家长追究责任,面上却是笑了笑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孩子还小,稍微教训一下就行了。”
凌旭戳戳天天的脸,“以后不许欺负同学,听到了没?”
天天没说话。
凌旭随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不过有人敢欺负你就给我狠狠得打!”
他话音刚落,关安榕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声喊道:“妈!”
凌旭猛然转头看去,见到果然是赵菲妍站在了教室门口。
关安榕扑到了赵菲妍的怀里,他额头上的伤比较显眼,赵菲妍一眼就看到了,顿时心疼地说道:“怎么了?碰到了?”
见到了妈妈,关安榕小朋友格外娇气,眼看着又开始吹鼻涕泡泡了。
天天依然一句话没说,虽然低着头,可是目光是看向关安榕他们那个方向的。
老师简单给赵菲妍说了一下两个孩子打架的事情,赵菲妍朝着凌旭他们看过来,随后也是一愣,说道:“凌旭?”
上一回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能看得很清楚,这一次这么近可以细细观察,凌旭发现赵菲妍跟十多岁的时候比起来还是老了些,毕竟也是二十六、七岁的人,当然不可能还是青春少女的模样,可是人却仍然漂亮,再加上穿着一条修身的连衣裙,手里拿着精致的小提包,一看便是生活优越保养得当的模样。
可是凌旭呢?他从蛋糕店匆匆出来,上身t恤,下身是条刚过膝盖的短裤,脚底下踩着拖鞋,一身皱巴巴的,黑色t恤还沾了些没拍干净的面粉,再加上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实在有些落魄。
他中学几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总是穿着干净漂亮的运动服,头发也仔细打理过,一看到赵菲妍看自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转过头去看到天天还低着头,他不自在地抬手抓了一下脸,心想自己大概是让儿子觉得丢脸了。
赵菲妍先是惊讶,不过随后客气地笑了,说道:“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凌旭抓住天天的手,说:“我接儿子。”
赵菲妍朝天天看来,有些诧异,“你结婚也挺早的嘛,儿子都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