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公将寡月叫到了书房,将走不远的靳云涛妻子谢珊凝了自己十五岁不到的儿子一眼,道:“认真读书,将来将他踩下去。”
那眉目如画的少年不置可否,点头不语。
“去吧,别光是点头了,快去学习吧。”女人督促道。
“是,母亲。”那少年答道,一溜烟的泡了。
谢珍也没走远,看着靳南衣一日比一日的光鲜她就想起那个若是安然活着,也同他一般大的孩子……
她虽然怀上的比那郑裕安晚,可是为了让那孩子成为长子,还是嫡长子,她虚报了月份……
看着靳南衣与靳公一道入书房,谢珍只觉得自己心在滴血。
明明这一切的光辉都该是她的儿子的,她的儿子该是这个靳公府里众人追捧的人。
可是……如今的她,将至中年,一无所有,还要为这个靳公府操劳。
寡月随着靳公入书房的时候就感受到这四周火辣辣的目光。
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这里的人注视着……
“南衣,进来吧,门带上。”老人和蔼一叹。
“是。”寡月柔声道,伸手带上门。
这里他来过的,环视一周,又觉得此处多了些什么。
那面墙上多了几幅画像,寡月多看了一眼,震了一下,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祖父。”寡月又朝靳公拱手作揖。
“南衣,坐吧。”靳公示意寡月在书案前的座椅前坐下。
“是。”
少年一撩衣袍,端正坐下。
靳公不提他升迁之事,继续讲为官的大道理。
可怜靳公一声未曾为官……
寡月不置可否,点头答是……
末了,靳公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高谈阔论,什么贾生才调,范蠡归隐,什么为臣要圆滑,不要太想着标新立异……
寡月感叹一句:老人家史书读的多……
又想,看来靳公对他近期的所作所为不是不反对的。
如今他才体会到长辈们的教诲,虽说唠叨,心中却温暖。
“南衣,你都记清楚了吗?”靳公朝着白衣少年说道。
“南衣记下了。”寡月柔声答道。
“对了,南衣你今日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事?”老人家转头问道。
寡月暗自擦了一把汗水,终于问到这里了,他可是等了许久了……
他从座椅上起身,转身,面朝着靳公,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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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原是求子
靳公因寡月突如其来的举动讶然一瞬,他凝着寡月,目光变得有些深邃,他没有命寡月站起来回话。
寡月深叩一首,低声缓缓道:“求祖父成全南衣侍奉母亲之心……”
一句话,他说的隐晦,真挚诚恳之中,不卑不亢,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反而浅淡轻柔。
靳公又岂会不懂他是何意,他生母滞留江南,而他于长安为官,终究是两地相隔,他想将靳郑氏接回长安。
末了,书房内静寂无声,老人家似叹了一口气才道:“且先不说郑氏能否回来,南衣你言侍奉母亲,郑氏若是能回来你会住到府上来吗?”
寡月眉头深凝,身形颤了一下。
“祖父……若同意母亲回府……南衣便……”
他话还未说完,老人已抬起手来。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的确还没有准备好住进这个宅院之中……本是公务繁忙,还要分神于这宅门中的勾心斗角之事,他会扛不住的……
“郑氏不能回府。”
老人说得斩钉截铁,对上少年惊惧不解的眉目,他叹了口气,那句:“至少目前不能”也被他咽下。
寡月摇头,急切道:“祖父,您一直教南衣为官之道,为臣不易,为良臣更不易,昔贾生之才调,当世无双,到最后也是落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论苍生论鬼神之地。您还言为官不一定要才学高胜,却一定要顾全声名,唯有清廉之人,身正不怕影斜,我大雍朝以‘孝’治国,南衣如今为朝中三品,上头下头有多少双眼睛瞧着,身为翰林学士将母亲孤身一人丢弃江南,这要是传出去,于南衣于靳公府……”
“别说了。”靳公打断了寡月的话,“你母亲……不能回来……”谢珍与郑氏的过节不在三言两语之中,他人已老,也不想家宅不宁,每日看尽这些儿孙的明争暗斗了,当然也不光是这一个原因。
“祖父。”寡月不会善罢甘休,他上前一步,“南衣可以让母亲住到外头,不会让她出现在大夫人的视线中,请祖父让母亲入靳氏宗祠,让南衣尽最后一点孝心……”
他声音依旧浅淡,不疾不徐,眉目里依旧平淡,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你以为谢珍知晓你母亲回来后,便会善罢甘休?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派人查你们,你从江南而来赶考为官,之后轩城靳南衣的事情传开了,你以为,若不是我阻拦着,你与你母亲早就遭难了,将你寄名到谢珍名下,你不知我费了多大的心思,若是郑氏再入宗祠,以谢珍之性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况且……你娘也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靳公说完后,又在书房里头转悠了半天,良久,他顿然止步,凝着寡月目光灼灼:“南衣,以你之性情,在乎声名是小,将郑氏接回长安,入宗祠才是主要的,南衣……”老人伸手去扶寡月,他心底知晓他的身子骨,从小就弱的可怕,那时候让南衣自生自灭的想法不是没起过的,只是那个时候他长子还在,想着还能生……
寡月没有料到靳公的态度又松动下来,着实是地上凉,他膝盖也跪的生硬酸痛起来,于是他随着靳公起身。
“南衣,你老实告诉祖父,是不是那郑氏逼你的?”老人呢凝着寡月的目依旧和蔼,可是此刻的寡月却感受不到更多的温情。
逼迫,不是没有的……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郑裕安得回来,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郑裕安回府对他的处境无害。
反之,也可以迫使那谢氏出击,他不相信谢氏会如此作罢,如此暗访加被动的等待,还不如将一些事情抬到台面上来。寡月低垂着头不语,他不知靳公何意,只是无论如何,郑氏既占着他母亲的身份,作为儿子又如何能在长辈面前承认自己母亲逼迫于他。
靳长儒的脸色难看了许多,他有些低沉地道:“寡居江南十多年,郑裕安的性情还没有变吗。”
似陈述,又似反问。
靳长儒颇为无奈的瞧着寡月平淡中透着倔强的脸,他抓着寡月臂膀的手松开些,他有些清楚了“靳南衣”不会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小小年纪能入朝中三品,比起朝着更显赫的世家子女,靳南衣是真的从一无所有,至今日的成就。
原本的无奈神情,转化为微微的皱眉,显然靳长儒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了。
“祖父,郑裕安当年再错,她已被迫离开汾阳,离开靳公府十五年,她生我养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寡月俊脸泛起薄红,他还是不习惯说违心的话,即使面色平静,不疾不徐,他还是会脸红。
靳长儒神色陡变,转头凝着寡月,目光如刃,寡月心中骇了一下。
“祖父。”他上前一步,“祖母当年能将我娘立为二夫人,便是入了宗祠,又为何要在祖母离世后将我与我娘赶出家门?”
“靳南衣!”此刻老人家双目变得通红。
少年却是面色不改继续道:“谢珍之子的事情至今尚且不明,而郑裕安当年从汾阳随老夫人去寻祖父您时,遇上坏人,那个时候身怀六甲的她,对老夫人也是抵死相护的!”
寡月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凝着靳公,瞧着他面色的变化,老人怒极的眼转而划过一抹悲凉,他身子僵在那处。
寡月眉头皱起,他全然不知当年之事,一切不过是他的猜测罢了。
看来,他猜测的也许没错,郑裕安于老夫人确实有恩。
加之后来又受惊难产,产下的南衣又体弱多病,所以……老夫人对郑裕安和南衣都是有照顾的。
老人们都说子女的个性秉承于母亲的比父亲的多,靳公二子不争不露,却所娶之妻,都不是善辈。
靳公本来心生愠怒,却在寡月提及靳老夫人之事后眼色温柔了许多。
寡月还想再上前,“冒死”再言。
却见靳公抬起一手,搭在寡月的肩膀上。
“南衣,你走吧,让祖父静一静。”
能见到这样的靳公这番神情,也着实不易,寡月已暗自确定,方才的话对靳公不是没有影响的。
他若再冒然上前,恐是要将靳公这点转变都磨灭。
“南衣想去祠堂……拜见祖母。”寡月说的,清澈的眉目一瞬深沉。
靳公又是一震,许久才扬扬手。
寡月离开时,沉郁的目光在远处墙上的画像上停留了一瞬,约莫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
若是没有猜错,当是靳老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
靳长儒,既对老夫人有请,便不会让郑裕安一辈子呆在江南,或许,一切真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从书房到祠堂的路,钟翁走在前头,萧肃跟在身后,他的思绪复杂无比。
靳公府如今不比谢国公府,二十年前谢国公府再没落也比靳公府门威要高。
二十年后的谢家如今更是鼎盛时期,他未曾见过如今的谢国公,但从谢国公对这个嫡亲妹妹的态度上也是略见一斑。
谢国公之女如今又贵为当朝太子侧妃。
如今一看靳南衣在朝中的身份无疑是尴尬的,与太子与璃王,甚至与慕谢郑杨四个国公府都能找到联系。
自从他靳公之子的身份公布以后,恐怕也有许多有心人在严查他的身世吧。纸终是包不住火的,虽然现在还没有闹得满城风雨,却也指不定马上就有风声放出来。
“少爷,祠堂到了,这祠堂是新建的,与汾阳那头的差不多。”钟翁解释道。
这时候有打扫祠堂的小厮和丫鬟从里头走出来朝他行礼。
寡月随着钟翁进去,钟翁亲自点香递与寡月,三拜后寡月将香柱插在了香座上。
末了,钟翁似乎是在等寡月一起离开。
少年低垂着头,依旧跪在蒲团上,眉目沉凝,眸深似海,道:“钟翁,我想同祖母说说话,您先下去吧。”
钟翁讶了一下,少爷要留,他又岂敢拒之。
“是,少爷。”钟翁拱手说道,离开了,身为府中官家家中事情自是很多的。
再者九月二十二日皇后、太子妃还有几个诰命夫人都要去白马寺。
谢珍虽不是一品诰命,可原老夫人是,而且更主要的是谢国公的夫人是她嫡嫂,也是诰命夫人,无论出于什么身份她都是需要随行的。
能随皇家出行,这也是阖府上下的颜面所在,所以钟翁赶紧去操劳此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