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指谁?”
就言珩所知道的,小院长不管是在学校家里或是天使之家,大部分人,都对他不错。
带成见看他的,言珩一时只能想起被开除的任飞航。
裴茜抬头望着言珩,一双大眼睛像是在考量言珩到底值不值得信,有些话能不能对他说。
最终,昨天晚上看到的画面在裴茜眼前一闪而过。
当时光线昏暗,裴霁和言珩两人又是侧对着大门,裴茜并没有看清两人的表情。
但她哥哥裴茜自己清楚,要是不愿意,是绝对不会让人牵手的。
言珩说两人还没在一起,但裴茜知道,她哥哥应该也是喜欢大哥哥的。
在一起是迟早的事。
裴茜本来就觉得言珩这个大哥哥不错,人好看,性格温柔,对她也好,现在加上他和裴霁那一层关系,对他的好感更是加倍。
所以裴茜几秒钟就得出了答案,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小大人似的叹口气:“他们,是指以前那些人……”
言珩喉头一动,直觉裴茜接下来的话,肯定不如刚才的气氛话题让人愉悦。
之前裴修跟他说了不少裴霁的事,但都是暗中调查的,资料并不全。
他们周围要说谁最了解裴霁的以前,裴茜绝对最有发言权。
他们相依为命,一起渡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只是裴茜身体不好,年纪又小,不管是裴修还是言珩,从来都没想过询问她那些生活的细节。
他们怕裴霁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自然也心疼这个小姑娘。
如今裴茜自己啃开口,自然是最好的。
然而关于裴霁的过去,裴茜不知道言珩了解多少,索性便从头说起:“因为我身体不好,生下来就被扔在福利院门口,是当时不到九岁的哥哥把我抱回去的……”
裴茜告诉言珩,她和裴霁当时待的福利院,因为地处偏远,当地经济发展受限,福利院也又小又破,里面员工不到十个,但收养的孩子却很多。
因为穷乡僻壤,很多生了养不起的弃婴,且大多都是女婴或先天不足有重大疾病的婴儿。
就像裴茜一样。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得漂亮精致,身体康健的裴霁,自然是最受那些领养人喜欢的。
最开始的时候,就连福利院的那些员工,都格外喜欢乖巧的裴霁,经常夸他。
这也就导致了福利院的孩子们觉得不公平,开始孤立裴霁。
而且这这种孤立不是一时的,直到裴茜长大开始懂事,这种现象仍然存在。
有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们做的事,更让人觉得可怕且毛骨悚然。
能往你碗里放墙皮上刮下来的灰。
能把你从滑滑梯和楼梯上推下去,不管下面有没有横着尖锐的枯枝,坚硬的水泥楼梯能摔死人。
也能在冬天,大笑着把你被子打湿,抢你的食物,把自己做的错事毫无心理负担的栽赃在你身上。
做着鬼脸用碎石子惹怒路过的野狗,然后把你关在门外,由你一人面对狂吠的狗……
在院里孩子们长久以来的统一的针对孤立下,裴霁渐渐的没有以前爱笑了,开始变得独来独往。
院里的工作人员只觉得觉得这孩子越长越歪,格外阴沉,也不夸了,被裴霁盯久了甚至会觉得心惊,让人不舒服。
于是工作人员对他的态度自然也没最开始那么和善了,说他野性难驯,难怪这些年没人愿意领养。
空有一张吃香的脸,却不知道使。
后来,裴霁大晚上再次被院里的小孩‘恶作剧’关在门外,捡到了被丢弃的裴茜。
裴茜的到来,意味着这个老破小的福利院又要多一个人吃饭,还要花钱给裴茜看病。
福利院的院长,对裴霁这个小孩更不满了。
就算现在说起糟心的过往,裴茜心里也有小火苗在燃烧,眉眼却低落:“其实这几年,有很多家不错的家庭想领养哥哥,只是哥哥不放心我,不愿意跟着走。”
裴茜是裴霁捡回来的,孤立裴霁那些人,自然也不待见小小的裴茜。
小小的裴霁也不知道为何对裴茜那么在意执着,说想领养他也可以,但得把裴茜带上一起。
就算被领养了,裴霁也会想方设法跑回来,用领养人的话来说,就是养不熟。
裴茜的病就是烧钱的,谁也不愿意领养一个病秧子回去,即使裴霁长得再乖巧。
所以领养的事,次次都不了了之。
裴茜稍稍懂事后,就知道,自己是缠在裴霁身上的吸血藤,把他禁锢在原地,哪儿都去不了。
自己是累赘,是害他这么多年如此辛苦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我,哥哥不至于在福利院苦熬这么多年……”
裴茜声音越来越低,越说越觉得鼻酸,赶紧低头,飞快地伸手抹了一把脸。
言珩喉咙艰涩,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抬手抱了抱裴茜,轻轻拍了拍裴茜的背,嗓音低哑:“乖,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你已经很棒了。”
裴茜想让言珩心疼裴霁,想他对哥哥好一点,也为了让他更了解裴霁,所以把自己记得那些事情,那些在福利院因为人微言轻受到的不公平对待,那些‘孤苦无依’的小孩子们,都对裴霁做了什么,都说跟言珩说了。
裴茜亲手挖开好不容易用时间治愈的伤疤,鲜血淋漓地展现给言珩看。
听裴茜这个裴霁过去的参与者说这些细节,比隔着屏幕听裴修笼统地说裴霁之前过得不好,冲击力大多了。
言珩几乎是自虐的强迫自己坐这儿,听裴茜说福利院那些孩子怎么针对孤立他们兄妹的。
听裴茜和裴霁两人,是怎么分一个白面馒头,就着水过一晚的。
愤怒,无奈,心疼……百感交集。
言珩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握着,再一寸一寸用力挤压。
酸胀,钝疼,令人喘不上气。
裴茜抬头时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她胡乱地抹了抹脸,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看言珩:“大哥哥,哥哥怕打雷,你是不是知道?”
沉浸在负面情绪中的言珩眨了眨酸涩的眼,对上裴茜的目光后,抿着唇点了点头,开口声音有些哑:“知道。”
小院长第一次在他家留宿,就是因为暴雨打雷,当时言珩就发现裴霁怕打雷了。
言珩现在还记得裴霁听见雷声时那刷白的脸色和不断颤抖的模样。
当时言珩就猜到,小院长以前在雷雨夜,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他本能害怕。
裴茜又问言珩都知道为什么,言珩摇头,当时裴霁什么都没跟他说。
“我猜哥哥也没跟你说。”裴茜低声开口:
“我四岁时,第一次发病严重到休克的时候,就是下暴雨的雷雨天气……”
裴茜患的是,儿童常见的髓母细胞瘤,且是少见的在未满周岁就发现的病例,是癌细胞生长扩散得非常迅速的恶性肿瘤。
从确诊到现在,十几年,裴茜一直在和病魔做斗争,有国家政策,治病大头不用愁,所以虽体弱常生病,但她也平安活到四岁了。
她四岁那年,裴霁还没十三岁,那天雨下的很大,他们兄妹俩躲开众人待在食堂,裴霁偷偷给晚上没吃饱,半夜喊饿了的小裴茜炒饭。
兄妹两人都没敢开灯,怕被别人发现。
在吃饭过程中宁,原本好好的裴茜忽然发病倒下,小小的裴霁也慌了,第一反应是寻求大人的帮助,抱着她就往外跑。
那天也是雷雨交加的雨天,要从食堂去宿舍楼找大人,要穿过没遮挡的泥土操场。
冰凉的雨水扑头盖来,裴霁也顾不上,只担心怀里没了动静的裴茜,大声喊叫,可是在轰鸣雷声的掩盖下,他这点声音并不突出,没能在暴雨中掀起半点水花。
等慌忙无措的裴霁好不容易拍开其中一位女员工的门时,裴茜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送去医院的裴茜脱离危险,而裴霁却免不了一顿打。
十几年前,福利院各方面管理没有现在这么严格,也没这么正规,员工拿小孩泄愤的事,很常见。
反正只要在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就行了。
说到这里,裴茜一直在眼圈打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如断线的珠子落下来:“我醒来后才知道,因为哥哥半夜带我去食堂给我做吃的,院长很生气,骂他是小偷,偷自家东西,还把我发病的事,怪到哥哥头上,他们打哥哥……”
还没十三岁的裴霁被当成小偷,还被冠上了差点害死裴茜的罪名,大人们半夜被扰了美梦,把担惊受怕忙前忙后的怒火,全部发泄在了裴霁身上。
小裴霁蜷缩在墙角,护住了肚子和脑袋,从他的角度,刚好看见斜上方半开的窗户。
雨夜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夜色深处似乎藏着会吃人的猛兽,令人心惊胆战本能畏惧,刺目闪电劈开夜色,轰鸣的惊雷像是炸响在耳边。
雷声雨声,鞭打责骂,身体疼到麻木,还伴随着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哭喊惨叫,裴霁度过了记忆相当深刻的一晚。
裴茜跟言珩说,那天之后裴霁也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这些事裴霁从来没跟裴茜说过,他以为她不知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她早就从大家的只言片语的讨论中,拼凑出了真相。
却要配合裴霁装什么都不知掉。
自责愧疚,像一座山压在裴茜心上,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宣泄口,她泪水像开了阀似的关不住,对着言珩开始没逻辑的胡言乱语。
说当年裴霁没捡她就好了,她活着是个祸害,可是她怕死,药好苦,治疗好痛苦,她舍不得哥哥,她想长大,想报答裴霁。
还说让言珩好好对裴霁,不要辜负他,两人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的,帮她好好照顾哥哥……
裴茜说了很多,哭累了就睡了。
把裴茜抱回房间睡下,言珩脸色阴沉难看地回了自己家。
林姨忙完出来,发现餐桌上两人的面都没吃完,尤其是言珩,几乎是没怎么动过筷子。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姨皱眉叹气,直说浪费。
……
在学校听讲座的裴霁,在中场休息时抽空看了一下手机,然后瞧见言珩在讲座刚开始没几分钟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裴霁,我想你了。】
裴霁随即皱眉,过了两秒打字:
【你怎么了?】
言珩平时总拖腔带调的叫他小院长,叫他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
发消息时,更是从来没有连名带姓的打过全名。
裴霁直觉言珩今天有些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