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能吃糖,那还要一口好看的牙做什么。”柳雁撇撇嘴,说话间就到了大门口。同兄长道了别,就上马车去了。刚上去,车窗还是关着的,想伸手去推,窗户却在外面被下人打开。她恍惚片刻,没有说话,再看看旁边,空荡荡的。
她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了个娘亲,可不过半个月,就被人欺负了。这口气她咽不下。她气鼓鼓对外头说道,“去春风楼。”
贺嬷嬷笑道,“玉石铺子可不顺路。”
柳雁对她厌烦至极,没了好脸,“嬷嬷既然要踩我脑袋上管我往哪去,那怎么不连我这马车也坐了。”
贺嬷嬷慌忙道歉,这么大脾气,日后去了婆家准要吃苦。除非是下嫁、招婿,夫君方才会让着她吧。
马车驶到春风楼,已过了用早食的时辰,人并不多。柳雁下了车就往楼上厢房去,掌柜在后头问道,“七姑娘可是要素日吃的那些?”
“不吃,我就是去坐坐。”
掌柜心里苦笑,好在人不多,否则人客爆满,哪里有空余的房间让她胡闹。
贺嬷嬷只觉气氛不对,平日她都不亲近自己,今日指名要她陪同。去的还不是铺子,直奔这来,又不吃东西。惶恐不安随她进去,柳雁只让管嬷嬷跟着,把其他下人都打发到楼下去。
管嬷嬷拿帕子拭净椅子,抱了她上去,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柳雁直勾勾盯着贺嬷嬷,那脸上的褶子看着越发狡诈——瞧一人不顺眼时,真真是浑身上下都是难看、令人厌恶,“我问你,你好好的在背后戳我娘脊梁骨干嘛?”
贺嬷嬷惊道,“奴婢怎敢这么做。”
管嬷嬷这才知道柳雁昨晚是在跟她套话,这小祖宗,真不能当做孩子看了。哪家的孩子心思这样深的,闻所未闻!她在旁听着都觉脊背渗汗,贺嬷嬷和柳雁择其一的话,她肯定是站在后者这边。而且重要的是,她昨天也乱说话了,不然老太太也不会气得把李墨荷关进佛堂。为表忠心,也为赎罪,当即说道,“你不是说太太同二爷八字不合,搬弄是非么?”
贺嬷嬷立即狠狠瞪她,“你这是什么话,你难道没同老太太说,太太凡事都让七姑娘自个做,她游手好闲瞧着?”
管嬷嬷急道,“我何时说过游手好闲那词?”
贺嬷嬷一双眼睛满是轻蔑之意,“那就是承认前面嚼舌根的事是真的?”
管嬷嬷没想到被她反咬一口,愣了愣,额上冷汗如珠。柳雁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责骂,这事她会计较,但不是现在。现在她只想快点把母亲从佛堂救出来,其他的不重要。
“贺嬷嬷,你同我母亲无仇无怨,为什么要污蔑她?你收了谁的钱么?”
贺嬷嬷讪笑,“姑娘这是什么话,老奴只是就事论事,多嘴提了一些。老奴从来都是跟在老太太身边的,怎么会听别人的话。”
柳雁神色颇冷,睁眼说瞎话,当她是傻子不成。顿时气恼,懒得再问她,冷声,“嬷嬷,把她裤子扒了,往大腿抽。不要打脸,就打腿。你要是同我祖母告状,就不害臊的给她看伤处吧。”
从小嬷嬷就告诫姑娘家有些地方是不能让人瞧的,她觉得嬷嬷也定是如此,腿那是不能让人看的,看了就是不要脸。这事儿让祖母知道到底不好。
贺嬷嬷相信她绝对做得出那种事,当即跪下,嘶声,“七姑娘饶命。”
柳雁恹恹看她,“不要往我这跪,脏。”
管嬷嬷一心要将功赎罪,哪里顾得上她的死活,立刻上前扯她裙摆。贺嬷嬷哪里丢得起这人,还没全扒下,就求饶了,“奴婢说就是了,说就是了。”
“说。”
“是常姨娘指使的,她许了我银子,让我说了那些话,污蔑二太太。”与其害死自己,不如坑死别人,贺嬷嬷本来就是拿银子办事,对她没一分感情,要出卖她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柳雁这会倒冷静下来,常姨娘到底是姨娘,她总不能像对贺嬷嬷这样对她。可要她眼睁睁放过她,她也做不到。这口恶气不出,以后肯定又会伤她母亲,难不成那个时候再后悔?她可不是个喜欢后悔的人。
“七姑娘?”
贺嬷嬷小声开口,想求她放自己一马,柳雁瞥她一眼,“你跟我祖母请辞吧,离开我们柳家,爹爹最讨厌挑拨离间,背信弃义的人了。”
“七姑娘!”贺嬷嬷瞪大了眼,老太太仁慈,跟在她的身边能得不少好处,她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哪里再去找这么好才差事,“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柳雁轻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跟你搭桥了?明明是你不要脸站在我柳家的桥上,不好好伺候主子,还敢做肮脏事。以为供出人就没事了?嬷嬷也是个蠢人。”
贺嬷嬷哑口无言,这雷厉风行的性子,真跟她母亲一样,“老奴不会走的。”
柳雁说道,“在乱嚼舌根前,你就该想过这个后果。帮错了主子,是你瞎了眼。不过不走也行,那就能好好看看我会怎么对你了。我爹爹都还没见过我娘,你一个老妖精竟然敢先让她少几根寒毛,活腻了。”
贺嬷嬷被羞辱得浑身发抖,知道自己留下无望,眼神也狠戾起来,“老身从来不曾见过比你还恶毒的女娃子!”
“那现在你瞧见了吧。”柳雁对她的谩骂毫不在意,她不在乎的人怎么言语,都入不了她的心,“不过……”柳雁眨眨眼,不往下说。
贺嬷嬷小咬牙,“说!”
“你想不想在临走前,再赚一笔银子呀?”柳雁笑了笑,将出门前祖母给她的那荷包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帮我做一件事,这些都是你的。”
贺嬷嬷冷笑,“想要老奴去指证常姨娘?休想。”
“你刚跟我出来走一圈,然后就回去指证姨娘,换做是院子里的小狗,也不会信呀。”柳雁拍拍小手,“嬷嬷,我昨晚睡不着,就找了书看,书里头有一个词,特别好玩。”
贺嬷嬷眼里满满都是个恶毒小姑娘的脸,“什么词?”
柳雁盯着她字字道,“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二)
第九章以牙还牙(二)
常姨娘午睡起来,一张娇美的脸上满是困意。婢女端了温水来,洗漱干净,又抹了些胭脂,梳好如云发髻,脸更显精神,不见半分倦意。
婢女问道,“外头雨水不停,姨娘今日还要去亭子那边么?”
“当然去。”
常姨娘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日午睡醒后,就要去水亭那边坐坐,吹吹凉风,自觉那样有助养颜。偏确实是比同龄妇人更年轻,认定是这习惯起了作用,因此更是坚持。她从院子出来还不忘问李墨荷的事,得知她仍未被放出,面上漾了微微笑意,“真是个可怜人,只怪八字太硬,冲撞了二爷。”
到了水亭,却见那儿已经坐了个人,心生不满。走近了才瞧见是柳雁,微觉奇怪。款款上前,未见面已笑道,“七姑娘怎么一人坐在这?”
柳雁缓缓转身,一脸委屈看她,“姨娘。”
“啧啧。”常姨娘满眼心疼,坐在她面前弯身问道,“七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柳雁耸拉着脑袋说道,“没人欺负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去了佛堂,还不回来。”
常姨娘明眸转了一圈,笑道,“是去给你爹爹祈福了,不会那么快回来。”
柳雁抬眼看她,“为什么祈福呀?”
“因为你母亲的八字冲撞你爹爹呀,简单的说,就是……不祥,七姑娘也少亲近她吧。”
柳雁吃了一惊,“真的?那可怎么办?以后我岂不是又没娘亲疼了。”
常姨娘笑笑,“你可以亲近姨娘呀,姨娘会好好疼雁雁的。”
柳雁瞧着她背后捅刀人前蜜语的模样,差点笑出来,忙低头掩饰,平复下心绪,才再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这俏媚妇人,“真的?”
常姨娘巴不得她能整日黏着自己,离那李墨荷远些,这会见似乎要心想事成,当即点头,“当然呀。”
柳雁趁机笑了笑,“真好,雁雁又有人疼了。”
常姨娘伸手将她抱进怀里,第一回觉得这小霸王顺眼起来,“只是姨娘就是姨娘,不能名正言顺带着雁雁。可若是……扶正了呀,就能一直疼着雁雁了。”
“扶正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姨娘做你的娘亲呀。”
柳雁歪身在她怀里,抿了抿嘴——休想。
“等你爹爹回来,雁雁同他说说好不好?”
“好呀。”柳雁乖巧答话,又暗念了一声——休想。
常姨娘心花怒放,真真觉得这小祖宗人见人爱。柳雁稍稍离身,再熬不住她满身花香,有些呛人,“姨娘,雁雁欢喜你,送你个东西好不好?”
“那敢情好。”
柳雁这才拿了桌上的檀木盒子给她,“送给姨娘的。”
常姨娘眸光微微闪烁,没有接过,“雁雁这是专门拿来给我的?”从不曾和她亲近过,亲近也是刚才的事,那这盒子是早就准备好的了?怎么想……都很蹊跷。
柳雁见她眼神不对,稍稍一想,才明白过来。不慌不忙说道,“其实……其实本来是要送给我娘的,但是没见到她,我就到这来坐了。听了姨娘说她进佛堂的缘故后,这礼也不想送了。这是我最喜欢的首饰,是要送给最欢喜的人的,姨娘不要嫌弃才好。”
常姨娘稍稍打消疑虑,再一想她送的是首饰,能有什么事?笑着接过来,应着“自然是喜欢的”,打开那雕着竹枝纹的盒子,里头躺着一支雀纹鎏金珠步摇,在波光折射的日光映照下,更是璀璨明艳,做工精细小巧,价值不菲。
“爹爹说姨娘走路最好看了,而先生提及步摇,便说‘步则摇动也’,所以雁雁想比起母亲来,应该更适合你佩戴,而且爹爹肯定也喜欢。”她只知道姨娘很喜欢她的爹爹,总想着法子亲近,爹爹说的话她会一五一十做,所以把爹爹搬出来,定然很有用。
爹爹呀爹爹,为了娘亲,您就原谅雁雁一回吧。
如她所料,常姨娘确实高兴,“你爹爹真那样说过?”
“对呀,只是爹爹从不爱在人前夸人,所以姨娘肯定不知道。”
这倒是没错,常姨娘小心取出,插入墨色发髻中,稍稍一转,便能听见那鎏金作响的声音。这步摇精巧,她做妾的也能佩戴,不会遮掩了正妻风华。
“姨娘,要是别人问起这步摇是谁送的,姨娘可不能说是我。我还不曾送过东西给我母亲呢,别人知道要说闲话的。”
常姨娘心里有些不痛快,“七姑娘对姨娘好,姨娘还不能说,那戴着真是憋屈。”
见她要取,柳雁忙伸手拦住她,“才不憋屈呢。如今暗暗送,往后明着送。难道……姨娘是在寻借口不要?”
常姨娘笑笑,“哪里敢呀。”
柳雁也放下心来,笑道,“姨娘别急着取下来好不好,真好看。”
常姨娘自然要顺她的意,“那过两日再取。”
水中凉亭,有水包裹,又有春风送爽,吹得柳雁小脸红扑扑的,脸上笑意纯良天真,任何人看来,都只是个普通孩童罢了。
用晚饭时,李墨荷依旧没有出来。柳雁见桌上空出一个位置,心里难受极了。越是心疼母亲,就对常姨娘越讨厌。刚坐下没多久,她就朝贺嬷嬷使了个眼神。
伺候在旁的嬷嬷帮柳老太拿起筷子,有意无意看向常姨娘,趁着众人饭前相谈,趁机说道,“常姨娘今日戴的步摇可真心好看,比这天上的圆月还要亮,自个买的么?”
话落,有几人视线往她看去,不能入席同坐的常姨娘笑笑拢拢发,“嬷嬷眼力真好,方才才买回来的。”
贺嬷嬷面露惊讶,“二爷负伤,二太太还在跪佛堂祈福,您却还有心思去……”
她的声调高扬,席上的人都是轻语说话的主,听见这话,目光几乎全都落在常姨娘的头上,那金步摇,自然落入众人眼里。
常姨娘狠狠瞪了贺嬷嬷一眼,她老糊涂了不成!
一桌妇人纷纷道“果真亮得很”“费了不少银子吧”。
老太太也听入了耳,这才抬眼看她的脑袋,那眼大的金珠光泽夺目,看着分外刺眼,冷声,“还不快快取下来,成何体统。我看你也是终日闲着,吃饱了撑的,这饭也不必吃了,去换了墨荷回来,你代她跪吧。”
常姨娘讶然,为了自保哪里还顾得上保密,“老太太不是,这是……这是七姑娘送我的。”
柳雁偏头看她,鼓腮说道,“姨娘好奇怪,方才还说是自己买的,如今出了事就推到我身上,你怎的不推给祖母,这样还更好哩。”
常姨娘顿时气急败坏,“你这坏心眼的姑娘!你……”
三房太太殷氏是个脾气泼辣的妇人,向来最厌烦姨娘,不许自己的丈夫纳妾,更瞧不得那些姨娘,这会见她口无遮拦,怒喝,“这是什么话,你要造反了不成。”
常姨娘自觉失言,也知道被柳雁摆了一道,真不知是谁教她用这种引君入瓮的法子,太令人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