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余在朝堂上接到一份奏折,说姬柏回来的途中遇匪,性命虽无大碍,却不幸赔了一条腿。
大约过了十日,出行的队伍进城,江余作为皇帝,理应亲自迎接,他见到被簇拥的人时,有些惊讶对方的颓废,“皇叔,回来就好。”
姬柏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那么冷傲的一个人,失去了一条腿,对他而言无异于失去了所有尊严。
“陛下,臣身子不适。”
“那皇叔好好在家休养,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朕说。”
江余眯起眼睛望着姬柏被搀扶着离开,与那些姬柏党沟通完就回宫直奔书房,看着下方的黑衣男子,他拍拍龙椅,笑道,“你来坐坐这个位置。”
十七露在外面的半边脸上出现了清晰的愣怔,他站在那里僵直着唇角,纹丝不动。
江余的笑里有恶意捉弄,“敢抗旨不尊?”
作为一个下属肯定不敢,十七一步步走向龙椅,挺着背部坐下来,仿佛从头到脚都是僵硬的。
江余别有意味的视线打量一番,他摸摸下巴,自言自语,“不错,换上一身龙袍就更像了。”
十七坐在椅子上,一身黑衣配着那张鬼脸面具,如同罗刹。
“去跟十一叙叙旧吧,他说想你想的睡不着。”江余懒懒的挥手,步伐轻快的走出书房,没有看到椅子上的男人抚·摸着两侧的扶手,眸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江余独自一人去会了那两个混在军营的暗卫,他们跟了封毅城多年的几位将军之一,彼此都有自己的亲兵,拉拢起来是个不可小觑的势力。
封毅城骁勇善战,手握兵权,这些年嚣张跋扈惯了,江余让两个暗卫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控制住其他分支的头领,又命令十一搜罗一点情报去威逼朝廷几个有威望的大臣,再怂恿各地官员检举封毅城的罪状。
这么做只希望封毅城主动上交黑翎军的兵符,如果识时务就应该急流勇退。
他不怕逼急了封毅城会造反,先不说名不正言不顺,那些军士未必每个都会愿意背叛自己的国家让妻儿受苦,再者说,有宋衍那尊大佛在那摆着,对方不敢。
封毅城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练兵,他气的当场就将手中的长·枪挑断,啪的一声响,周围的士兵吓的面面相觑。
“哈哈哈哈哈我的陛下,你是在看臣敢不敢吗?”
在十七说封毅城领兵进城朝皇宫方向来时,江余暴躁的扔掉了桌上的所有奏折,呼吸粗重起来,封毅城真是一个莽夫。
到底是不把他这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还是在挑衅宋衍那个辅佐大臣的衷心?
“朕需要马上出趟宫。”
江余看向十七,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宫里任何人的性命你都不用护着,别让自己受伤。”
十七目光一顿,低下脑袋应声。
江余自有打算,单纯的只为了任务,却不知他的那句话在十七听来却是另一种味道。
而府里的宋衍先江余一步听闻此事,摆了一壶酒坐在院里,桌上放着两个酒杯和几个下酒的小菜,做好了等待什么人的准备。
日落黄昏,退下一身龙袍的江余只身一人前来,连声通报都不用,如入无人之境的根据脑子里的记忆走到院里,看见想找的那个身影坐在石桌前。
他坐在对面的位置上给那只空酒杯添满酒一口抿下去,微凉的酒在口腔转了一圈顺着喉管下滑,渐渐的,赶过来时有些混乱的思绪明朗开来,他的眼睛里腾起一股狂肆的火焰,“宋衍,你答应先帝要替朕守住这江山,可还算数?”
江余直呼其名,脸上不再是平日的嬉笑散漫,声音里并没有任何慌张,镇定,凌厉,“封毅城快要攻进来了,打算取而代之,朕命令你去守下来,能否办到?”
明明处境危险,语气里却并无一丝穷途末路的困迫。
江余放下酒杯,舌尖抵在唇·齿间慢慢回味了一下酒的醇香,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嗯?”
一直没有动静的宋衍直视着面前仿佛变了个人的少年,那份虚伪之下的真实竟是这般夺目,他缓缓眯起了眼睛,不语。
等不到答案,江余逼近几分,几乎能看清对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翻涌而出的笑意,类似等到鱼儿上钩才有的满足。
他压下额头突起的青筋,低声再问,“能否办到?”
宋衍的手指在酒杯边缘摩·挲,转了个圈仰头饮尽,微微一笑,“绰绰有余。”
☆、第72章 卷六
平有年,腊月初九,迅疾的马蹄声呼啸而来,无数黑影排山倒海般由远及近,个个面带杀气,他们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黑翎军。
皇城守城军头领是封毅城过去的老部下,他接到指令,吩咐站岗的士兵将城门打开,奔驰的马蹄声在城内彻响,也惊醒了那些睡梦中的老百姓。
这夜,皇城内的所有人都惊恐不安。
封毅城的兵马势如破竹,强悍凶猛,又买通了几个禁军支队首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兵临宫内,江余负手站在大殿外,身后除了十七带领的十多名暗卫,以及调过来的五百驻军和一千禁军,就再无其他。
这是一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悬殊对峙,江余扫了眼那些以封毅城马首是瞻的黑翎军和禁军,如果他死在这里,那就是第二次任务失败,可他意外的没有丝毫慌意。
说不出来是对那个人强大实力的信任,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在一阵令人心悸的气势之下,封毅城绷着脸粗声道,“臣为官三十余载,尽心镇守边关,忠于朝廷,不知陛下为何要对臣赶尽杀绝。”
江余讥讽的扯了一下嘴皮子,都这么肆无忌惮的杀到他的寝殿门口了,还一副愤然的样子,看来真是人人都有当影帝的潜力。
放眼望去,参与叛乱的将军里面的那两个暗卫眼神躲闪,江余垂放的手动了动,还是小看了封毅城对将士的影响力,暗卫关键时候的犹豫不决他没有考虑在其中。
“爱卿如此劳师动众,这是为何?”
封毅城狠色道,“请陛下移驾常司园避寒!”
站在他左右两侧的将军齐声重复,强硬的逼迫毫无遮掩。
江余眯眼,“倘若朕不去呢?”
封毅城目光一凌,继而笑着说,“那臣就只好亲自送陛下走一趟了。”
随着他的话落下,那些将士一步步逼近。
十七皱眉,手中长剑握紧。
禁军首领带人挡在前面,他大声呵斥,“你们难道想要造反吗?”
将士们的脚步顿住,迟疑的站在原地。
封毅城见状,神色一紧,他抬起的手就要挥下,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先帝遗训,命我等辅佐陛下,封将军难道忘了?”
宋衍被小权子扶出来,眼睛蒙上了一块黑布,他的步伐从容不乱,在江余身边位置停下。
敢和君王并肩而立,还能如此淡定,做的没有一点突兀,这天底下大概也就一人了。
看到不该出现在此的人,封毅城面色僵了一下,轻蔑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宋衍,你连血都看不了,出来干什么?刀剑无眼,回家摆弄你的那些琴棋书画去吧,这里不是你能参与的地方。”
宋衍轻笑,“是吗?”
他抬手,站在封毅城后面的那些禁军和几乎六成的将士全部倒戈相向。
江余的目光骤然间一变,突然觉得身边的男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能不声不响的把封毅城玩在股掌之上。
既然可以轻易从封毅城手里拿走兵符,那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脖子被吹的发冷,江余费力找回思绪,朝也处在呆滞状态的小权子使了个眼色,小权子麻利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提前准备的圣旨,列举了封毅城的所有罪状,擅作威福,结党营私,当最后自裁两个字出现,似乎连寒风都变的更加锋利起来。
将士们一听,有些都有了退缩的意思,士气开始不稳。
“放你娘的狗.屁!”惹急了的封毅城破口大骂,他的双目暴突,脚尖点地,长.枪.刺向江余。
几乎是同时的,江余脑子里想的是后退,却绊了一下,他的脚一歪,就要从台阶上栽下去,他本能的去抓宋衍的衣袖,挣扎间,整个人压在对方身上。
这么一来就成了江余用身体去护宋衍,不止宋衍愣了,江余也愣了。
宋衍唇角弯出一个弧度,放在黑布上的手改为拍拍怀中人的后背,有几分揶揄,“别怕。”
江余低骂,大力揪.住宋衍的衣襟一拽,位置调换,直接把他暴露在近在眼前的长.枪下。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宋衍袖中射.出一支箭,将枪.头打偏一分。
封毅城手臂一麻,也就在他停顿的那一刻,禁军和暗卫抽.出武器出动。
厮杀持续到亥时三刻,没有悬念,失去兵力的封毅城被击垮,他突然吐了一大口血,把下巴都染红了,跪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
江余看出不对劲,封毅城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就听宋衍淡淡的声音,“毒已攻心。”
“不是微臣。”宋衍说了几个让江余足够震惊的字眼,“是先帝。”
江余讶异的挑眉,先帝还真是深谋远虑,到死还留了这么一手,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这副身体的主人,还是十七……
“微臣只是做了点手段把他体内的毒牵引出来,让其提前爆发。”他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做起来的确很简单,封毅城一身武艺,却简单的很。
江余瞥了眼身边的“瞎子”,在浓郁的血腥味里想,干脆趁这个机会一起解决掉算了,正想着就听耳边的低笑声,“陛下现在想杀微臣?”
“误会。”江余嘴里一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
先帝既然算计了封毅城,那余下的三位托孤之臣呢?这位会不会也有份?
宋衍黑布下的眼眸微动,准确无误地抓住那只手按下来,嗓音里有些许调笑,“陛下,微臣见不得血,能不能找个人带微臣离开这里?”
“小权子?”江余四处寻找,没找到小权子,连十七和十一的身影都没发现,把他一个皇帝孤零零的晾着。
扫视身边仅陪着他的这位,江余扯着他的袖子朝寝殿方向走了一段路,“好了。”
黑布拿开,一地的断肢残骸和血水涌入视野,宋衍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立刻煞白,他用手背盖住眼睛,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是不是有点晕?”江余勾唇。
宋衍侧头,江余也在那时扭头,四片唇轻碰,又猛地错开。
湿.润的触.感在唇上覆盖,宋衍来不及深思就晕了。
江余舔.舔嘴唇,有点儿凉,他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又踩了一下。
宋衍的晕倒不在他的那些下属意料的范围之内,他们群龙无首。
封毅城一死,将士们就跟一盘散沙一样,那两个最后选择封毅城的暗卫死在同门手里,黑翎军伤亡不少,余下的有部分跟随将军自刎了,另外一部分给出了投名状,表示忠心。
兵符到了江余手里,他站在尸骸前,存活的所有将士放下武器跪伏着高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日起,再无黑翎军。”
“是!”
翌日一早,小权子又出现了,跪在地上哭着说陛下万福,江余也没质问对方去了哪儿,更没有追究,他去了涔太后宫里。
涔太后显得很憔悴,显然是被昨夜的一出惊吓住了,她轻拍江余的手背,“晔儿,与虎谋皮切记莫要被虎爪伤到。”
江余点头,“母后,儿臣明白。”
吃了半块芙蓉糕,涔太后把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哀家思前想后,觉得如果你能说服他辞去一身官职入宫为妃,倒也是好事。”
江余疑惑的嗯了声,“谁?”
涔太后凤眸一瞪,投过去一个“别装”的暧.昧眼神,江余满脸黑线的回了她一个“我真不知道”的无辜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