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离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了解娘的苦心。那时候还小,爹爹骗他们说要带二人去看庙会,结果就送到山上,从此一去不回。当时有一起练功的师兄们说,他们是被爹娘抛弃的娃。
后来慢慢长大,才懂得道理,但是一直都对爹娘的做法耿耿于怀,下山回府也对文氏不亲近,直到有一次,得知当年爹骗他们上山习武,娘差点哭瞎了眼睛,才慢慢理解她的不容易。
爹爹外出打仗,大哥镇守边疆,他们在山上苦练武艺,偌大的护国将军府,只有娘亲一个人操持。
好在大哥淳于谙定亲了,未来的嫂嫂也是能干的,可以帮娘一把,也能陪着娘,大哥也有了自己的家,那么守卫边疆就让他们兄弟来吧,他们会快速成长起来,不拖后腿。
“是啊。一直没有来过,进宫求了太后娘娘说项,皇上就同意了。”
文氏避重就轻,众人一起进入到偏厅闲聊,这会莫如湖和刘氏也早早地回来,文氏说着一路上的见闻。
在京都,文氏接触的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等到出京都之后才发现,原来天空可以这么广阔,一路上遇见很多好心人,得到善心人的帮助。
记得一个下雨的夜晚,马车轮子陷入在一个泥坑里,由于车上货物繁多,又怕雨淋湿,所以必须这么抬着出去,麦冬,车夫等人一起使力,总是差了一点点,眼看着要到了关闭城门的时候,若是出不去,只能在原地休息一夜,又要耽搁一天。
那天众人运气不错,正好遇见几个路过的行脚商人,众人冒雨,帮着把马车抬出来,文氏想要请几个人喝杯热茶,每个人给一个荷包,等到察觉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这样的事情很多,有阳光的地方,也有阴霾的角落,路上也曾经遇见过山匪,被麦冬一人解决,后来遇见威远镖局的队伍,便跟着队伍一起。
晚膳摆在了偏厅,文氏入乡随俗,让仙草和石榴不用伺候,众人围坐在一桌,开始的时候,刘氏还有点担忧,二人接触的不多,在京都讲究规矩,乡下地方,可没有谁食不言,那样会被认为没气氛。
“这个时候,还是北地气候好,这会京都已经很热了。”
文氏首先打破了沉闷,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谨守礼仪,后来想在席间闲聊,才发现桌上之有她自己一个人,那个时候她就想,或许嫁给一个普通人,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夫妻二人互相扶持,粗茶淡饭也吃着也舒心。
“最近气候不错,前几天总是下雨,天还挺凉的。”
一般闲聊都是从天气入手,这么东扯西扯的,话题就广阔了,淳于兄弟二人插言,讲述山上的生活,一些趣事,还有一路上的见闻。
“你们两个,也该学学人情世故。”
文氏点点头,赞赏地看了青璃一眼,家中未来有这样的儿媳撑场面,她也就放心了,当初看上青璃,就是眼缘,觉得这丫头不错,出身低点没关系,自家也不靠着女子的门户发达,只要不卑不亢,没有小家子气就好,事实证明,还是她眼光独到,后来在京都夫人们的聚会,她时常在白家族长夫人米氏那里炫耀,先一步抢了这样的儿媳。
“娘,我和老三端午之后就要去平阳参军。”
淳于越和文氏报告未来的安排。虽然心里早就有准备,听说儿子又要上战场拼杀,她多少有点酸涩,顿了一下,仍旧坚定地点头。
青璃怕文氏担忧,说了很多两兄弟的好话,他们聪明好学,有远见,脑子灵活,有武艺傍身,将来在军营中一定可以靠自己的本事挣出一份功劳。
席面上的菜品,有一半是按照京都传统做的,都不辣,一半是北地特色,文氏开始吃麻辣,有些吃不惯,要不停地喝茶水,吃着吃着,出了一身汗,又觉得畅快淋漓,跟着众人不停地下筷子,不知不觉胃口大开,多吃了一碗饭。
“文姐姐,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去年端午就在一起过的,谁想到今年,又赶到了一起。”
去年端午那天,淳于谙到四叔府邸,莫如湖考校了一番,对他很是赞赏,今年不同,他在关外打仗,而自家也回到北地,能凑合一起真的不容易。
“是啊,我们在路上因为天气耽搁了几天,紧赶慢赶,就是为来过端午,也想看看北地习俗。”
文氏很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一个人在府上太久,每次到过年才是最尴尬的时候,府上人多,都是下人,主子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今年过年,青璃提前给四婶去信提了此事,四婶派出桂圆莲子直接去护国将军府上接文氏一起过年,单纯送帖子,文氏定会推脱。
“都差不多,族里明日聚会,这不是大小子高中状元,族人也想跟着热闹热闹,算是庆祝。”
莫如湖摸着胡子,这话听起来很谦虚,实际上是*裸的炫耀,青璃抽抽嘴角,爹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大哥莫子归现在是大周的一个传说,少年举人,连中三元,太多光环压在上面。
“子归还没有定亲吗?听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看中了他。”
文氏经常进宫陪着太后说话,二人在未嫁之时,也算是闺中密友,白太后在宫中地位尴尬,不能和交往过密,就怕引起当时弘德帝的怀疑,只有每年过年宫中饮宴,二人才能见一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四婶来信说,想要给白家大小姐说亲?”
爹娘得到了点小道消息,现在听文氏主动提起,立刻上了心,忙不迭地打听。那白家小姐养在深闺中,听说身子不好,白家可是医学世家,连白家都治不好的病症,是不是这位小姐真的很严重,或许活不长?
“大概是这个意思。”
文氏见刘氏一脸担忧,安慰了几句,被皇家盯上的人,怎么也跑不了,毕竟君臣有别,若是皇上想要做主赐婚,也是莫家的体面。
传说白可心身子不好,文氏见过她几次,长相没的说的,京城四美必定不会差,有才有貌,家世尚可,看样子身子单薄了点,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饭毕,青璃陪着仙草石榴一起拾掇,正好家里有牡丹味道的熏香,点上一滴精油,放在熏香的小炉子,被褥整齐地放好,她又去灶间看水烧开没有。
文氏见青璃离开,正了正面色,明天就是端午节,可能没有机会商谈,她迟疑了一下,对着莫如湖刘氏道,“其实这次来,还有一件要事,皇上下旨赐婚,小璃和谙儿……”
文氏还没等说完,就被刘氏急匆匆地打断,她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什么赐婚?当初不是说好十六岁之后再嫁,他们这边还想多留着闺女几年,怎么说赐婚,现在?青璃才多大,就算发育的再好,也是十三岁的青葱少女,皇上有没有考虑过他们做爹娘的心情?
莫如湖十分不情愿,但是相比刘氏,他要冷静一些,“璃丫头才十三,而且现在平阳关外打仗……”
文氏一见二人的面色,就明白怎么回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拿到圣旨,甚至给老爷去信,那边人马上就能赶到,就是为了成亲做准备,她也是做娘的,也明白自己自私,可是她真怕在二人成亲前闭上眼睛。
“文姐姐,这是咋回事啊,好好的,皇上怎么会赐婚呢?再说咱们两家不是定亲了吗?”
怕青璃听见,众人压低了声音,支开淳于兄弟,偏厅内只有三人,小声地商议。刘氏缓过来一些,抚摸着胸口,她不同意,若是自家闺女及笄了还好说,可现在才十三岁,皇上这样是不是过分了?
“这事是我的主意。”
晚膳之后,天色暗淡下来,屋子里光照不太好。刘氏点燃了油灯,听文氏的话后,手一哆嗦,差点弄洒了灯油,不敢置信地抬头,问道,“为什么?”
“我身子不好,前段时间一直在吐血。”
文氏叹了一口气,这都是命啊!自从护国将军府差点被抄家之后,她就日夜坐立不安,老爷和大儿子淳于谙手里握着兵权,可以说是功高盖主,若是耶律楚仁那等人做了皇帝,护国将军府定会被打上反贼的标签。
因为担忧,对时局看得清楚,文氏整日里睡不好,吃不下去东西,时常昏厥,这次吐血严重,太医也说诊断不出什么原因,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现在是勉强支撑着一口气。
石榴留下拖住青璃,仙草撩开纱帘走到偏厅,先给莫如湖和刘氏行礼,再一次地诉说了原由。
听过之后,莫如湖和刘氏心底那点怨气烟消云散,同情起文氏来。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一路上万水千山,能来北地,是重视青璃,他们也是做爹娘的人,明白那种心情,好像看到二人成亲,可以安心闭上眼睛了。
“莫老爷,莫夫人,我们夫人实属无奈。”
仙草红着眼睛,这件事情,莫家小姐应该知情,这次麦冬带过去一些补气补血的药丸,自家夫人吃后,稍微好了一些。在京都,府里有太多的人情往来,现在夫人倒下,护国将军府无人打理,若是莫小姐可以嫁过去操持就好了。
“文姐姐,你还年轻啊。”
刘氏眼眶红红的,本来也是个心软的人,听到这个理由,心里就有了动摇,想到这些年文氏的辛酸,她极其矛盾,心里有点后怕,怕自家闺女走上文氏的老路。
普天下做爹娘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子女好,刘氏也不例外。现在二人定亲,大周关外战事残酷,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淳于少将军有了三长两短,在家里人的庇护下,青璃还能嫁到好人家去,如果真的成亲,就成了定局,她真怕有意外发生。
“我知道,你们夫妻一定是为难,若不是挺不下去了,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无理要求。”
文氏叹了一口气,这个消息或许太过震惊,总要给夫妻二人缓冲的时间,怎么也不能草率,需要商议。她心里期望值很高,只因莫家是个讲理的人家。
青璃正在拾掇屋子,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仔细,就怕未来婆婆住的不舒服,完全不知道她将要被爹娘卖了的事实。
天渐渐地黑了,天边挂着一轮新月。空气中流动着一种淡淡的香味,青璃一如既往,拉着淳于兄弟去后山历练,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的路怎么走,怎么做,就看二人的领悟能力。
文氏的到来,给家里注入新活力,还有旺财,早早地去了隔壁刘小花家,对着屋子怨念,护国将军府上的柴房都比这地方好,多亏收拾得干净,要不是想见自家少爷一眼,他才不跟着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
夜深了,莫如湖和刘氏躺在床上,夫妻二人四目相对,齐齐苦笑,怎么办?若是答应,自家闺女的贵重呢?若是不搭理,文氏有个好歹,这是做娘的最后一点希望,如何能拒绝?
“孩子娘,你看咋办?咱们璃丫头才十三啊。”
年龄总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儿,以前的时候,小青璃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知道帮着家里赚银子,后来被人掳到京都几年,夫妻俩一直很愧疚,有担忧,再见面已经过去了四年多,他们没和普通爹娘一样,见证自家闺女的成长,怕她和他们不亲了,现在刚刚回到家里,又要出嫁?
“唉,少将军到是个好的,不过我是担心,万一有……”
有意外这样的事,刘氏不好说出口,听起来好像在诅咒人似的。
二人睡不好一直不停地烙饼,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一直到天明时分,二人这才最后商定,嫁人可以,但是希望自家闺女能暂时跟着少将军在北地,这样的话,他们做爹娘也能多见见闺女。
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黄道吉日,阳光明媚,文氏早早起身洗漱,莫如湖和刘氏二人一晚上没睡,面色倦怠,早膳的时候,众人碰面,刘氏眼神带着犹豫之色,最后慢慢地点头。
文氏明白,这就算是答应了。她立刻松了一口气,昨夜以为自己会失眠,谁知道闻到熏香的味道之后,立刻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相当好。
青璃见到爹娘面色不好,以为因为操持族中端午的安排,特地让二人喝点燕窝粥补身子,文氏这边,炖了冰糖银耳羹。
请来的戏班子早早地来到村里,在族学前面一片空地搭台子,等青璃过去的时候,台子已经搭好了,底下是一排小几陪着坐垫,到时候族人并排坐着,小几上就放着茶水,点心,干果,这些由族里提供。
念苹主动帮忙,正在往木头盒子里面放着瓜子花生等物,然后一桌桌摆上去,旁边堂姐莫青菊正在清点族中的账册,外来户王小翠也跟着洗刷茶杯,埋头认真苦干。
“小妹,你来了啊。”
莫青菊招招手,把青璃拉到一个小角落,小声地问道,“文夫人这次来,是为了少将军吗?”
“恩,想必是想来我家走走吧。”
青璃没多心,定亲了,两家来往很正常,再说文氏是第一次出府,她认为多走走散心比较好,整日憋在府里,容易胡思乱想。
在戏班子的高台之后,拉上了帷幕,后面班主正带着戏子排练。北地没什么新鲜的戏,基本上都是南边过时的,一出《女状元》就能听个十次八次,问题是那些戏迷们根本不会腻味。
族中那边,几个夫人正忙着活馅料做粽子,还有京都流行的五毒饼,于嬷嬷算是老手,正在教族里的妇人们,大家都是干惯了活计的,很快上手。
敲锣打鼓,戏班子很快开场,青璃坐在一旁,方便一会儿退出去,她对看戏没有特别热衷,在一排排小几之后,族中的妇人们端着木盆等物,一边听戏一边包粽子,不耽误活计,一心二用。
好戏开台,开始出现一个被追杀的男子,被一个女子所救,女子是官家小姐,而男子是敌国将军。青璃仔细侧耳听着,她怎么这个场景有些眼熟呢?
后来,男子为了脱逃追捕,男扮女装做起了小姐的贴身丫鬟,并且与小姐产生的情愫,但是二人身份悬殊,这个时候,小姐的爹开始逼亲了。
开始,莫青菊喝着茶水,吃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片刻之后,也发现了不对劲,她和村里的一个媳妇换了位置,坐到青璃旁边,小声地道,“小妹,我咋觉得这是春儿姐和北堂将军的故事呢?”
“就是。”
青璃非常肯定,因为后面涉及到在京都太后祈福宴会上杀人的一幕,若不是十分了解,定是不能得知这个片段,难道说戏班子是耶律楚仁的人?看这些人眼神认真,定是有功底,不会是如玉那种山寨客串的。
剧情新颖,很吸引人,底下一片叫好之声,并且这个情节很浪漫,二人一路坚定,谁也没有变心。青璃疑惑,慢慢地等待结局,中间又发生过很多事,有的青璃知道,有的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小姐和敌国将军放弃一切私奔,一路避人耳目,到达京都之后,花了大价钱,前往外海。
“这说明什么?”
青璃转过头,问堂姐莫青菊,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戏班子就是春儿姐给人的信号吧。问过班主之后,班主说,这是去年就接到的戏本子,但是当时给的人没有要银钱,只有一个要求,来年端午前后才能开嗓,并且一定要唱红,还反倒给了他们一百两。
戏本子非常精彩,班主过意不去,遵守约定,他们有信心一定会红遍北地,所以第一次开嗓,定在莫家村,因为莫家村里有贵人。
一出戏唱罢,族里人十分激动,男子们佩服外海将军的气节,女子们则是羡慕官家千金,一辈子图什么,若是有这样的男子真心真意,就是没白来世上走一遭。
赵晚春一直是个冰雪聪明的人,青璃曾经以为她真的那么狠心,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现在才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爹娘,她的目的地,这是她的选择。
接着几出戏表现平淡,但是丝毫无损族人的热情,大家欢呼雀跃,一直到正午,众人仍旧意犹未尽。
晚膳要摆席面,族中的妇人们都没闲着,谁也没能歇舞,忙得团团转,青璃帮着打下手,被媳妇们退出来,文夫人第一次来村里,还指望她好好陪着。
其实村里没什么好看的,这个时候最显眼的就是稻田麦地,还有家家户户后院的甜瓜苗,其余的,和别的村落没有区别,家家户户门前种的花草,在京都的庄子很常见。
“少将军还不错,就是前段不按时用膳,我们吵了一架。”
青璃对未来婆婆实话实说,她是考虑,万一淳于谙以后不按时吃,就是在北地养成,怪不到她的头上,所以告状无压力。
“以后我说说他。”
文氏笑眯眯地拉着青璃的手,走在乡间的路上,脚下的泥土都是软软的,村里一群小娃们不认识,见到人嘴甜,叫一声伯母,还提出淳于谙打鸟那件事。
小娃们善于模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站在文氏的面前,蹲着马步,一手叉腰,摇着脑袋,这造型怎么看都是摇头的动作,当时淳于魔头没什么动作,不过是随手扔了一把石头子儿。
二人相携,青璃拉着文氏说北地的趣事,她善于表达,有时候还做动作,把文氏逗得开怀,哈哈大笑。
下晌来的说书人,一共说了两个段子,第一个是大哥莫子归的,在对南边书院的对决上,在己方劣势的情况下力挽狂澜,又说了一些在京都求学的趣事。
第二个段子也和自家有关,说的是前段时间,淳于谙诈死重挫大秦,大秦灰溜溜的跑到泗水城内闭门不出。
族人听着欢乐,不停地鼓掌叫好,把端午的气氛推向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