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多久,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才慢慢放下来,指尖苍白地垂在了那里。
董瑞成一愣,脸色微变。
他脸色沉得厉害,眼神里黑沉沉的一丝光芒都不见,像是已经在沙漠里踽踽独行太久,终于想清楚了要放弃生命的人,就那么僵硬着,凝视着前方,一丝丝痛楚不平都不见,只剩下漫天漫地的绝望。
许久,他动了动。
那突如其来的沙哑又平静的嗓音,吓了董瑞成一跳。
“说实在的……这些天我为了她闹,闹得一切都不顾了,这番架势让您和阿延叔叔他们,很担心,是么?”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轻微苍白的浅笑,缓慢地问道。
董瑞成还是吓得厉害,缓缓点头,接着又摇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看他这幅样子心痛得厉害。
“少爷心里不好受,我跟阿延我们都知道,少爷应该的。”
呵。
应该的。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当年她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不是应该的。
而他说好了要在复仇这条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却还是留恋着对她的渴望,也都不是应该的。
他该认清楚自己的人生的。
早一点认命。
也许就没有后来这不该发生的一切。
他为什么……就是不懂?
好像的确是很不舒服,整个脑子灼烧一般,痛得厉害,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手扶住了长椅的把手,一双死灰般的眸看了一眼董瑞成,找到了一点焦距,然后沙哑道:“我很抱歉,董叔,从我认识年年以来,这么久的时间里让你们为我操心,是我任性了。”
“……”
董瑞成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脸色巨变,唇瓣颤抖了几下,却硬生生地没有说出话来。
他苍白着脸浅笑一下,轻声道:“以后我会知道怎么做的,疯了两年,我也该回来了。”
回来?
什么回来?
以前那个冷血无情,无血无肉的慕修辞回来吗?
董瑞成站起身来,血色从唇上一点点褪尽,他企图安慰:“年年小姐……”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沙哑着嗓音打断了他。
眼眸里,一丝丝光彩都不再有。
“……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是她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因为折磨太久,慕修辞,我不再爱你了,他浅笑,“董叔,以后,我们不提她了好么?”
怎么能不提么?
如果不提她,慕修辞的人生里还有什么好提的?
董瑞成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再也说不出来,手也颤抖着,不敢去看他,不敢看那个尹思俞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肉,被自己折磨成了一副什么样子。
他抽回手,晃了晃头觉得可能是高烧也染上了自己,最近气温骤降流感盛行,大约是这个原因。
“……我先,回去了。”
“思年好了之后就送她回别墅吧,麓园重新封起来,我以后不会再去,跟苏心然说一声,晚上,我会回家吃饭。”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从此以后他的改变吗?
两年来他都不肯好好地配合联姻,简直让董瑞成和阿延愁白了头,但是此刻,他终于开窍准备接受命运了,为什么,董瑞成心里会觉得那么难受?到底年年小姐跟他说了什么,才叫他变成这个样子?
这两个人,难道此生,都再无可能了吗?
凌晨的医院人很少。
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往外走,一步一步,似是目标坚定却又似乎很茫然,到了门口的时候他慢慢停下,身子突然晃了晃,董瑞成还以为他有什么话没说,却见他再次往前迈出了一步,接着高烧的眩晕感袭来,那个高大的身影竟就那样轰然倒了下去!
“少爷!”
那个惊慌失措的惊呼声……他再也……没能听见……
……
“慕修辞,我挂科了,都怪你,让你考试前两天缠着我,我挂科了!”
纤小的身影跪坐在天鹅绒的沙发上,对他怒目而视,娇美的红唇嘟起来,看得他心头一阵激荡。
慕修辞起身,将她一拉拉入怀中,柔声轻问:“……挂了哪几科?老公看看。”
“看什么看?赔我!”
“好……年年要什么都好,你要老公怎么赔?嗯?”
“不了……”娇软的人儿搂住他的脖子,叹息着说,“我舍不得……”
“这就舍不得了么?”他轻扣着她的后脑,怀中一片温暖,眸光瞬间黯沉下去,埋头,寻到那一抹嫣红牢牢吻上,“告诉老公……哪里舍不得……”
……
怀里的娇笑声还在,猛地抱着她压下去,正欲深吻,骤然怀中变得一片空荡,她消失了。
他抓了一手的空!
心头狠狠一个收紧,惊慌袭来,他猛然醒了。
睁开眼睛就看到完全陌生的环境,花纹繁复的屋顶,灯是完全欧式的,身下的触感也是略软的样子,不是她,也没有她,他到底该有多想念才会做这样无耻的梦,很久没有过了,完全不能自控的。
眼前的人,也被他吓得手里的动作一颤。
被他吓得生生倒退了三步的alsa,脸色苍白得吓人,习惯了暴躁疯狂的慕修辞的她,这下恨不得举起双手来投降,一下躲到了椅子旁的人后面。
正轻轻吹着一碗粥的苏心然蹙眉,不知什么事能让她大惊小怪,她抬眸一看,居然是慕修辞醒了,不知道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送回了别墅,又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怪不得alsa吓成这样。
苏心然脸色也惧怕得白了白,放下粥碗,站起来,红着眼,沙哑道:“……粥在桌上,是佣人煮的不是我放心喝,小思年回来了在她自己房间,别的还有什么事,我能出去了吗?”
慕修辞闭眸,手腕枕在额头上,好半晌,都死气沉沉的没有动静。
“……”这氛围却逼得苏心然发狂,她想退后,却一丝一毫都退后不了,想动弹也动弹不了一分。
蓦地,床边传来动静。
苏心然浑身汗毛竖起来!
alsa在背后抓紧了她的衣服!
等待着他狂躁的情绪爆发出来,掀桌子爆吼,或者作出更暴烈的举动。
却不料——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动静。
慕修辞走下来,只觉得胃里已经痛到麻木,他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那碗粥,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神色黯淡下去,端起来,一口喝完了。
苏心然瞠目结舌,苍白的脸色就像是从冰天雪地里冻回来的一样,手心都吓得出了一片的冷汗。
慕修辞放下粥碗,眼底平日里的戾气和怒火已经消失,变做了很可怕的一种淡然和平静,挪步,转身往外走,与她擦肩,慢慢走出了门去。
alsa都呆了。
“……慕、慕先生没摔碗,是、是吧?”
许久后,苏心然才反应过来,陪着应了一声:“……是。”
“为、为什么?他、他怎么了?”
“……这我怎么会知道?”苏心然依旧沉静在畏惧和痛楚中,哑声说道。
……
佣人照例准备了满桌子的晚餐,尽管知道,慕修辞不太可能留下来吃这一顿。
悉悉率率的,客厅里的人鸦雀无声的,一丝别的动静都不发出。
苏心然和alsa也里面出来,四处看却看不见慕修辞,突然却见对面小思年的房间门开着,不久后,他抱起了小思年,带着她走了出来。
他走到餐桌前面,扫了一眼满桌的餐,轻轻伸手按住桌面,将小思年放下来到了椅子上。
苏心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梦。
之前的那几天,慕林两家合作破灭的传闻铺天盖地,她一个人,扛不住快要倒下了,母亲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就是不肯帮她一把,苏心然每日看着他跟顾时年的新闻发呆,几度抑郁到想要自杀。这一日,他却出现了,却以一种,平静到令人发疯的姿态。
苏心然坐下来,做好了他掀桌子的准备,脸色苍白着低哑道:“……你来吃饭?”
“嗯。”
他淡淡回答。
见小思年一直在玩,他哑声道:“拿筷子。”
小思年手里被塞了一双筷子,却只知道玩。
一个保镖走进来,道:“慕先生,您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过来了。”
什么?
搬来了?
“……”苏心然这下更加震惊地看着他,手冰凉地拿着碗,一下红了眼,颤声道,“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为什么?别说你突然不爱顾时年,不在乎她了,我知道没那么好的事,慕修辞。”
他并不回应,只是教着女儿拿筷子,筷子有些大了,她根本不可能拿住。
小思年的眉眼,太像年年,却比年年好看。
“联姻该怎么做,我就在怎么做,你从小就知道这一点,不对么?”
“那顾时年呢?”
“……没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