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最后孙启嫣耳朵根都红透了,倒了杯茶递到陶嫤手中:“快听戏吧,正说到游园惊梦呢。”
    说着一指台上,让她快看。
    陶嫤对这些委实没兴趣,强迫自己看了几眼,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这家茶肆是你阿娘的家业?”
    孙启嫣面容恢复正常,颔首道:“不止是这一家,西街和东街各有两家茶楼,都是外公一手经营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家客栈酒楼。”
    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孙启嫣在她面前已经不如原来那般拘谨,提起家中经商,更不像一开始时卑微了。
    说是来听戏,其实陶嫤的心思根本不在戏曲上,想着法子地劝孙启嫣换地方。
    孙启嫣面露为难:“可是你大哥方才还说……”
    陶嫤连忙竖起一根指头,压低声音道:“只要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最后实在被她磨得没办法,孙启嫣唯有点头应下。
    陶嫤雀跃一声,拽着她就往外走:“我知道一家的糕点做得很好,我带你过去尝一尝。”
    霜月秋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连唤了好几声姑娘她都听不见。
    *
    陶府的马车就停在梨春园门口,陶嫤过去时,门口除了府里的车夫外,还有几个衣着锦贵的人物。
    其中一个在人群中分外显眼,盖因他身高挺拔,十分伟岸。
    陶嫤牵裙走上前去,疑惑地唤了一声:“魏王舅舅?”
    那群人中她只认得江衡,然而他侧面对着她,眉峰低沉,面容严肃,跟平常平易近人的模样大不相同,是以陶嫤很不确定。
    待他转过头来,确实是江衡无疑。
    陶嫤放下心,笑着问道:“您也来听戏吗?”
    江衡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她,收起方才严厉的模样:“正要回去,叫叫去哪?”
    她抿唇,露出几分赧然:“我来听戏,不过听得没意思,便想跟孙姑娘去西街吃点心。”
    伞沿下的雪靥腼腆,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她面前连成一串串珠子。丫鬟在她身后撑伞,倒显得她在雨幕中更加玲珑。
    江衡一笑,在他眼里她一直是个小不点,是以做什么都有情可原,“目下还在下雨,可否要本王派人护送你们安全?”
    陶嫤懂事地摇摇头,“不必了,魏王舅舅忙您的,我带了丫鬟。”
    说罢想起刚才他动怒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方才出了什么事吗?”
    提起这个,他果然又变了脸色。
    江衡本不打算告诉她,但想起刚才侍从的回禀,想起陶靖也在其中,便对她坦诚道:“慧王长子在明秋湖山庄跟工部郎中起了争执,失手伤了对方。”
    原来是孙珏在明秋湖设宴,邀请了许多权贵之地,其中包括慧王的长子江葛和工部郎中陆遥。两人素来不和,这次设宴正好两人都在,江葛便借机刁难陆遥,听说不甚重伤了对方。
    慧王近来不在京城,江衡是他叔,自然要帮着处理此事。
    他正打算赶去明秋湖一趟,却没想会在这里遇见陶嫤。
    ☆、第29章 山路
    明秋湖虽不远,但因山前有一座武夷山,周围傍水,行走不通,唯有从半山腰穿过去。
    山上下了一夜的雨,此时必定湿滑难行,乘坐马车容易出意外。江衡本欲拒绝,“叫叫,你还是先回府去……”
    陶嫤固执地站在原地,粉唇抿成一条线,恳求看着他:“万一我大哥也受伤了呢?魏王舅舅,你带我去吧。”
    她的眸子漾出水光,像雨水落进眼睛里,波光潋滟。
    话刚说完,额头便有一滴水珠落进眼中,她举起袖子擦了擦,揉得眼睛红红的,竟像是才哭过一般。
    江衡蓦地有些心软,面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知为何总是拒绝不了她,“你坐马车去,路上若是出现危险便立即回来。”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陶嫤欢喜地笑起来:“多谢魏王舅舅!”
    她现在已经找到窍门了,只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江衡一定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具体怎么回事她不清楚,但这也算一件好事,她高兴之余,赶忙让秋空霜月去转告车夫,这就赶往明秋湖。
    小不点表情转换得太快,饶是江衡也知道怎么回事。他无奈地弯起薄唇,明知被她骗了,奇怪的是他却一点也不恼怒。
    *
    陶嫤跟孙启嫣就此别过,商量着改日再去西街吃点心。
    “你快回家吧,免得一会儿雨下大了便回不去了。”陶嫤一五一十地嘱咐,直到看着她伤马车,这才放心地踩上脚凳。
    孙启嫣很有些欲言又止,当布帘在面前落下时,她才遗憾地垂下眸子。
    方才听叫叫说她大哥也在明秋湖山庄,也就是说他刚离开梨春园,便去了明秋湖?也不知道这次争执,他是否被牵连受伤了?
    其实她想跟陶嫤一块儿去,但毕竟跟她没有关系,去了只会惹人口舌。况且父母都在家中等着,她不想让他们担忧。
    才想到这儿,孙启嫣忙就此打住,脸上不由自主地染上红晕。
    她惊觉自己想得多了,他们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他更是陶嫤的兄长,她怎能起这种心思?思及此,忙埋下头去,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脸颊。
    一旁丫鬟察觉她的不对劲,凑上前关怀道:“姑娘怎么了?瞧着脸有些红,莫不是受凉了?”
    孙启嫣摇了摇头,声音轻轻地:“我没事。”
    就此打住,不再多言。
    *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官道上马车稀少,一眼望去好像只有他们在出城,大部分人都在赶着进城。
    陶嫤掀开帘子往外看,江衡正骑着马在前面带路。他没穿蓑衣,也没有打伞,然而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屹立巍峨。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人觉得分外可靠。
    若能被这样的人护着,日后一定很安全。
    陶嫤放下帘子,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让江衡承诺不会对陶府动手。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行到丘夷山下,再往前便要走山路。山间本有一条小路,然而被雨水冲刷了一夜,这会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既然都到了这里,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陶嫤便让车夫继续前行,“你跟着魏王,走慢一点就是了。”
    江衡回眸与她对视一眼,眉宇微蹙,大抵是想劝她回去,但见她态度坚定,最终没说什么。
    马车走过一段山路,路上虽然有些坑洼湿滑,但不至于寸步难行。
    车夫走得小心翼翼,尽管如此还是避免不了颠簸。车厢一摇一晃,车里的丫鬟扶着车壁,一脸惶恐。尤其霜月是个胆小鬼,怕极了这样的雨天和山路,声音颤颤道“姑娘,要不咱们回去吧……”
    说罢马车一晃,她险些惊叫出声。
    陶嫤瞪了她一眼,紧紧地扒着窗户,“万一我大哥出事了怎么办?”
    何况陶靖说了明天才回来,谁知道这一晚上会出什么事,万一他也受伤了呢?陶嫤越想越不能放心。
    霜月自知说错话了,“姑娘放心,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陶嫤没应她,偏头看向窗外的山路。
    又走了两刻钟,眼瞅着便要穿过这道山路,车身猛地一晃,接着便再无动静。马儿在前面嘶叫一声,响在寂静空旷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幽静吓人。
    陶嫤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一脸为难:“禀姑娘,轮子陷在泥坑里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来。”
    这事说来也怪他,见马上就要走出山林了,不免大意,这才导致车轱辘陷入泥坑中。他下车查看一番,果见半个轮子都陷入泥潭里,任凭前面的马怎么拉都没用。他转到马车后面使劲推了推,毫无效果。
    陶嫤撑着伞下来查看,见他在推车,忍不住想上前帮忙:“这能行吗?”
    尚未动手,前头的江衡发现他们落在后面,调转方向赶来,“发生何事?”
    车夫抹去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道:“王爷,马车陷在泥坑里了,怎么都出来,这可怎么是好?”
    江衡翻身下马,过去看了看,面色一变,“这是泥沼,只会越陷越深,你让车里的人都出来,这马车恐怕推不出来了。”
    那车夫闻言一骇,或许没想到他一时疏忽,竟闹出这等大事。
    山林里鲜少会遇到泥沼,大抵是因为此处距离太清湖不远,又因为下了几场雨的缘故,这才生出一块泥沼地来。好在只是车子陷进去而已,若是人掉了进去,可是要命的大事,到时候想救都救不出来了。
    霜月秋空双双从马车上下来,听到车夫的解释,无一不露出惊惧。
    好在这里距离明秋湖山庄不远,江衡上马对几人道:“你们先找一个地方避雨,我去请山庄的人过来,马上便接你们过去。”
    说罢看向一旁的小不点,她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静静地站在那儿,很不符合她的作风。
    江衡忍不住道:“叫叫。”
    陶嫤抬眸,眨了眨眼。
    到底不能把她抛在此地,她身份娇贵,又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被丢在这里一定会害怕。而且她还是楚国公的外孙女,于情于理他都得好好照顾她,于是伸出手去:“你是要留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起骑马过去?”
    陶嫤上前走了两步,毫不迟疑地把手递给他:“我跟你一起去。”
    她刚才走神,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些自责。当马车出了事,她才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太冲动了,若不是她执意要过来,霜月秋空便不会被迫留在这里。
    然而这副惭愧,看在江衡眼里便成了恐惧不安。
    江衡顿了顿,这时候没工夫讲究别的,握住她的小手便将她带到马背上,“坐稳了么?”
    陶嫤点点头,转头跟两个丫鬟交代了两句,又让车夫保护她俩的安全,这才放心。
    江衡握起缰绳,骑马往山下走去。
    起初她还有些畏惧,但随着耳边风起,便顿时放松下来,不再害怕了。只是她没拿伞,雨虽然小,打在身上仍有有些冷,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被江衡敏锐地察觉了,也不知道这小不点是怕他还是怎么,背脊挺得笔直,两手紧紧地揪着马脖子上的鬃毛,挨都不肯挨他一吓。
    江衡把马停在路边,解开锦袍披到她身上,“先穿着,接着还有一段路。”
    陶嫤忽然被裹在一件宽敞的衣服里,周围都是暖融融的温度,她揪着衣缘扭头看向江衡,“那你呢?”
    江衡里面只穿了一件中衣和衬裙,他却不以为意道:“我不冷。”
    说罢见她半天没动静,便亲手替她系上盘扣,他的衣服宽大,穿在她身上松垮垮地,瞧着有些滑稽。陶嫤低头挽了挽袖子,真心诚意地对他道:“魏王舅舅。”
    江衡漫不经心地:“嗯?”
    她道:“谢谢你。”
    陶嫤是当真感谢他,明知她的要求无理取闹,但他还是带她过来了。而且一路上还十分照顾她,就算她还有些怕他,这会儿也已烟消云散了。她觉得他就是一个大好人,尽管有时严肃可怕了点,但其实非常和蔼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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