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闻言,心头泛起暖意,对路放笑了下。
她神色素来寡淡,乍一看去有高山孤绝之态。如今这么一笑,倒是犹如外头那烟火一般,竟带了几分绚烂。路放一时倒看得移不开眼。
当下两个人都不再多言,秦峥只看着那炮火,而路放则看着秦峥。静静听着那万家鞭炮声。这鞭炮声此起彼伏,有高有低,有远有进,真个错落有致,倒如鼓点一般富有节奏感。
晚上,秦峥准备了许多年礼,将一大卷红色的纸裁成一丈见方,将各种年礼包裹起来,准备第二日拜年送人用。另外还准备了一木盆的炸丸子以及各色点心瓜果,准备分给前来拜年的小娃们。
各种人,都要送礼,这是她事先准备好的。
第二日一早,到了拜年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带着小娃们给邻居亲友拜年。秦峥虽然才回来几个月,可是开饭装生意红火,连带的十里铺的酒铺米铺杂货铺胭脂铺生意都好了起来,大家都对他感激敬佩。再者平日里有什么事求到她头上,她都很乐意助人。不说其他,就说那次柳儿跳井,和人家秦峥路放啥关系呢,人家还不是赶紧去救人了。
于是不光是秦峥,就是旁边这伙计路放都是值得交往的,大家天没亮都跑到秦峥这里来拜年。秦峥便将木盆放到供桌前,凡是来的小娃,纷纷给了瓜果丸子点心,每个小孩子都高兴地满载而归,有的一把手抓还不够,两只手都要抓着,逗得一旁的大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待到家里的大波拜年的过去了,秦峥便提起礼品,先到王老伯家。王老伯是她父亲旧交,又曾帮助了她许多,于是她封了三两银子,算是给翠儿这段时间来帮工的报酬。另外还包了点心以及小酒等,这是孝敬王老伯的。
到了王老伯家,只见里面很热闹,进去一看,却原来是王老伯家的两个儿子回来了,一大一小,一家人正在那里欢聚呢。
这王老伯家两个儿子难得回来一趟,听说秦峥也是从大炎那边逃回来的,便说起在大炎边境处做生意的事儿,提起那里人的惨状,不免唏嘘。
王老伯听说那边那么危险,也是担心儿子,便提议要不然明年咱不去做生意了,也在家帮着秦峥做路菜,好歹赚点银子养家糊口就是了。
两个儿子却不以为然,想着边境目前还算太平,总不至于出事。不过大儿显然对秦峥的路菜很感兴趣,觉得倒是可以运到边境去卖。
王老伯想着若是两个儿子真能卖路菜,那到时候自然回家比较勤,十几日一趟回来总是有的,便赶紧表示赞同,又问起秦峥的意见。秦峥倒是很喜欢,想着若是这路菜能特特地运到边境去卖,一来解部分大炎平民之苦,二来若是母亲并不在凤凰城境内而在大炎,也许这样对于找到母亲也有所帮助。
于是一来二去,这合伙的生意便敲定了下来,年后初六就开始动手了。
说完了正事,秦峥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翠儿的事儿,开玩笑道:“两个哥哥这么努力做买卖,倒是能为我们翠儿多攒一点嫁妆呢。”
翠儿见秦峥分了三两银子的利儿,虽说开始是不打算要银子的,可是见了银子谁不高兴,正开心呢。听到秦峥提起自己的嫁妆什么的,不由得羞红了脸。
王老伯听了,咳嗽一声道:“谈什么嫁妆,如今连这女婿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呢。”
秦峥见此,便笑道:“十里铺好儿郎多,总是有合适的,但只是咱们翠儿妹妹生得好,眼界也就高,自然要慢慢地挑了。”
王老伯听了这话,便明白这路放是没戏了,心里自然另作打算。而翠儿却是眼圈儿一红,默然起身出去了。
秦峥又陪着王老伯以及两个儿子说话半响,末了王老伯非要留饭,两个儿子也是恨不得多和秦峥聊聊,无奈秦峥身上事多,恰好又有别家来王老伯家拜年,当下只能告辞而去了。
待到王家没什么客人了,两个儿子见自家爹为了妹妹婚事操心,便提议道:“既然那位路伙计看不上咱妹子,何必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我看这秦家掌柜人就不错,年轻有为,长得也算俊,无非就是看着瘦弱一些罢了,配咱家妹子也足够,怎么爹不考虑下呢?”
王老伯摇头:“罢了,你们懂什么。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了,吃得盐比你们喝的水多,你们看不出,我却是看得出的。秦峥啊,若说起来,也算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可是我总觉得,他这个人,于男女情爱上看得淡,你看他虽说也爱笑,可是那笑总带着几分冷漠样儿。”
两个儿子诧异,是吗,他们怎么没看出来啊?
王老伯眯眸道:“秦峥此人,当朋友,那是没得说,当东家,也是极好的,合伙做生意,那是必然没有让人吃亏的道理。可是若是当夫妻,我看没几个女子都受得住。”
两个儿子无语:“那个路伙计呢,咱家妹子能受得住?”
王老伯沉思:“我看姓路的伙计,虽然乍看上去,面目上也有几分冷,可是或是个外冷内热的。若当夫妻,倒是可以的。”
两个儿子摇头:“那也白搭,人家看不上咱妹子啊!”
王老伯皱眉,低头却是不语。
☆、第36章
秦峥从王老伯家出来后,又来到了秦大婶家。秦大婶当年争抢秦峥她爹的田地宅院,她是什么都没捞着。待到秦家三婶活生生把宅院吐出来,她好生高兴了一番。后来又得了秦峥的谢礼,竟然是封了三两银子呢,她就越发喜欢秦峥,当下欢喜地拿出家中瓜果点心招待,又倒茶递水的。寒暄一番,见秦峥这次拿来的瓜果糕点好大一盒,越发地裂开了嘴巴笑,最后送出秦峥的时候,几乎是要瞅着秦峥走出胡同那才回家。
秦峥之后分别去了二婶和三婶家。秦二婶如今和秦峥关系处得不错,对于秦峥前来倒是没什么意外,热情招待了。从秦二婶家出来后,秦峥按序来到了秦三婶家,秦三婶家是万没想到秦峥来的,见了秦峥都有些不自在。
倒是秦家的三郎,将秦峥迎了进去,又郑重谢了当初路放救了柳儿的事。秦家婶子见此,便讪讪地道:“确实该谢了,那日若不是你和路伙计,咱这柳儿可真没命了。”
柳儿知道秦峥来,也从里屋走出来,上来拜谢。秦峥一看柳儿神态,就知道柳儿对路放依然是不死心的。不由叹息,心道怎么女人都如此难缠,一旦沾上再也摆不脱。
当下秦峥又和秦家三婶说了一番话,三婶开始时不太自在,后来话说开了,也便慢慢好了。临了,秦峥走时,秦三婶还把秦峥送到大门口。
秦家三婶送了秦峥,回屋后,见家里三儿媳妇已经打开了秦峥送来的年礼,却见里面分了一个银锭子,外有各色糕点。她叹了口气,点头说:“要说起来,他也算待我们不薄,况且还救了柳儿的命,以后见了他,可不能再为难了。”
秦家三郎道:“母亲说得极是。”
秦家大郎和二郎也不再说什么,纷纷点头。
离开秦三婶家,秦峥又分别拜访了小包姑家,以及其他各相熟的乡邻,都各送了礼物。待到拜完这一圈儿,天都要黑了,便忙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却见路放已经做了四色的菜,筷子也摆好了,酒亦放好,正等着秦峥吃呢。
秦峥见此抚掌满意大笑:“忙碌了一年,从来都是我为别人做饭,难得有吃现成饭的时候。”
托雷忙上前请功:“菜是路兄弟炒的,可是火是我托雷烧的,米也是我淘的。”
秦峥点头,夸赞道:“都好。今日干脆给两位发红包。”
托雷一听,摇头摆手道:“罢了,给了银子也没用。”
路放呢,自然是更不在意银子这些事的。
秦峥却郑重道:“如我当日所讲,路菜的银子,两位都有两成的。当初我刚开饭庄之时,所用的本钱,也有许多是路放所出,那些都算是投了股的。”
路放听了却皱眉,捏着一杯酒问道:“既然你把我们当兄弟,那你的银子和我们的又有何区别?”
他细眸凝望着她,淡道:“你我之间,何须分彼此?”
秦峥低头,自己也笑了:“你说的,我都明白的。”
她手下这两位伙计,哪里是当伙计的料啊,大材小用,被她窝在这市井之间,若是硬要谈银子,怕是早把人给赶跑了。于是当秦峥不再提起此事,只吃菜劝酒。
可是路放听了秦峥的话,面上却并无半分笑意,只是低头凝着杯中酒。
托雷见这气氛有些不对,忙上前端着大杯子要让他们二人陪着吃酒,于是原本有些僵凝的气氛便热闹起来,三个人开始杯来盏去,正吃得高兴,忽听的外面有车马响动。托雷顿时惊觉,皱眉猜疑道:“该不会是何笑又来了吧?”
路放摇头:“不是。来人此时已经下马,脚步轻巧,不像男子,倒像是女子。”
话音刚落,便听到敲门声。
托雷嘿嘿笑了下,望着路放:“你的女人又来了。”
路放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秦峥。
秦峥揉揉额头:“罢了,还是我去开门吧。”
外面敲门声再次缓缓响起,秦峥口中道:“来了。”边说着边讲门闩抽开,然后把大门打开。
待到大门打开,眼前站得却并不是她以为的夏明月,而是路锦,路放的亲姐姐,陪同在一旁的正是凤凰城的第七管家图招财,正眯眼不满地打量着自己,想来对自己迟迟不来开门感到不悦了。
路锦此时头上梳着利索的朝天髻,朝天髻一侧插着花样繁复的簪钗以及珠钗,眉间涂了清淡鸦黄,颊边涂着红粉,唇上点着脂膏,身上披着一件猩红色斗篷将其团团裹住,好一番花团锦簇的粉扑扑娇人儿。相比较之下,第七管家图招财却只是穿了一件青布棉袄,比之身边的卫士还不如……
路锦见了秦峥,面上颇有些不悦,问道:“阿放在哪里啊?我要见他。”
又是一个姑奶奶,秦峥忙道:“就在屋里,夫人请进。”说着摆手就请路锦图招财二人进来了。
路锦大摇摆摆地进了屋,行走间,猩红斗篷在其身后抖出水波的形状。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青衣卫士。据说在凤凰城的卫士都是按照衣服分级别的,青衣卫士比玄衣卫士级别要高上两级。
秦峥恍然,或许图招财的衣服是借的玄衣卫的吧,怪不得比青衣卫还要寒酸。
而路锦刚一进屋,便看到正在吃酒的托雷,不由挑了柳眉道:“这是谁啊,看着倒是眼熟。”
托雷一口酒差点呛到,忙上前赔笑道:“夫人,夫人好……”
路锦认出这是以前图招财手下的,便不再搭理,直把目光落在路放身上。
一看到路放,她脸色顿时变了,变得哀戚无奈柔软,她扑上去,抓住路放的手,带着哭腔叫道:“阿放!”
路放丝毫无动于衷:“姐,发生什么事了?”
路锦看看左右,对秦峥和托雷道:“两位,我要和我弟弟说话,麻烦你们回避下。”
秦峥点头:“好。”对于图招财这种财神爷的娘子,她是不愿意轻易得罪的。
托雷也点头:“好。”对于图招财这种前主人的夫人,他是不敢随便拒绝的。
当下秦峥看了眼路放,默默退下。
托雷看了眼桌上酒菜,默默退下。
等到两个人退下后,那位守候的青衣卫士也跟着退下去,并体贴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路锦方拉着路放的手,哭道:“阿放,我不要跟着图招财当他的娘子了。”
路放慢吞吞地喝着一杯酒,问:“为什么?”
路锦作哭泣状:“他要和我圆房了……”
路放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
他抬头,望着自己的姐姐,皱眉道:“原来你们还没圆房?”他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作为一个弟弟,要在这里和姐姐讨论圆房的事情呢。
路锦点头:“以前我说我身体不好,他就一直给我补身体。现在他说我身体好了,要和我圆房。可是我……”
她忍不住低下头道:“我不是太想和他圆房……”
路放默默地将下巴的酒擦干净,平静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圆房?”
路锦悲伤望天:“阿放,小时候我就说过,如果我要嫁一个人,那个人必须一心一意对我,绝对不能有第二个女人。”
路放点头:“是的。”那么,现在,图招财除了姐姐,还有其他女人吗?
路锦看出路放的疑问,忙重重点头:“是的!”
哦,这确实有点难办了呢。
不过路锦接下来道:“他有许多许多女人,他说我既然不和他圆房,那他就先找一群女人来试试,看看哪个能为他生下子嗣。”
路放皱眉:“好吧,姐姐,难道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赶跑那些女人,先和图招财圆房吗?”
路锦颇觉得烦闷:“你说得有点道理。可是我总觉得烦。”
路放摸了摸姐姐的发丝:“姐,事情总是能解决的。况且,他现在还没和其他女人圆房不是吗?”
路锦烦恼地蹙着眉头:“你说得也对!算了,我先不和你讨论这些问题了。”
路放好整以暇:“好,那你还要和我讨论什么?”
路锦坐下来,望着弟弟,撅嘴哀怨万分地道:“难道你我姐弟,大过年的,我来看看你,我们互相叙叙旧就不行吗?”
路放看了眼窗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把主人家赶到门外去,总是不太好的样子。
路锦看起来却是毫不在乎的,她拉着路放的手问道:“那个秦峥,就是你的那个东家,他对你如何?”
路放点头:“还好吧。”
路锦皱眉:“什么叫还好吧,他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路放想起来她隐瞒自己姑娘家身份一事,眸中微闪,道:“算是欺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