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以前三哥曾经说过的关于落甲山的传说。曾经有那么一位将军,他历经万千征战,有一次路经此地,发现山脉俊秀,溪水清冽,花香鸟语,便说道,端的一处颐养天年好去处。于是他便褪下铠甲,在此归隐田林。
其实如霸盖天血光里混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他或许真得是希望晚年之时能有一个安宁吧。
可是路放到底还是来到这里,将霸盖天卷入了这场风云巨变的争斗中。
路放对霸家是了解的,他见过这个老人,其实他从踏入山庄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的目的一定能达成。
如果自己不来这里,或许霸盖天真得能在这里独守一方,颐养天年呢?
路放苦笑,他从踏出秦峥那个小院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将在这个已经腥风血雨的土地上卷起更大的风浪,也许要牺牲更多的人命吧。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那么一条路,注定是踏着血肉之躯前行的。
路放深吸了一口气,既然选择了,他就必须走下去。
这个时候已经是辰时了,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此地距离鬼斧山只有百里之遥,他是能赶得过去的。
他细细品嚼着怀中的腊肉,味道并不好,至少远不如秦峥做的好吃。不过他现在饿了,有这个吃着已经很不错了。
吃完后,他将剩余的腊肉放到了包裹中,又打算继续赶路。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一件可疑的事情,他身旁的雪,有被许人践踏过的痕迹。虽说落甲山上的人也会行经此地,可是他们怎么会如此大规模人群地在此行走呢?
而且从这些痕迹看,这些人行动间颇有章法,全然不像落甲山群豪的作为。
路放脑中闪过什么,一些几乎要被他忽略的线索重新汇集在一起,霸无悔痛骂自己的情景,霸盖天为难的犹豫,以及最后下定决心时的慨然。
路放略一沉吟,便矫健轻盈地跃上了一棵参天大树,躲在树杈中瞭望附近。此时整座山都被朦胧的薄雪覆盖,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银光。路放眯起眸子,仔细地看着这片雪山,终于,他察觉到山脚下一处的银色略有不同。
他跳下树来,施展轻功,敏捷灵活地穿梭在雪树间,往山脚下纵去。越接近山脚下,他越证明了自己的判断,这里果然驻扎有一批人马。路放以这些人扎营的范围,大致判断,应该有两万人之多。
他心下不由生疑,如果说高璋所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围在鬼斧山,那么这里的人马又是从何而来?是高璋特意派出的一批人马。他们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路放此时时间并不多,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驻扎地,施展轻功重新回到落甲山,进山寨之时由于他已经来过一次,这次守卫喽啰纷纷放行。
见到霸盖天时,他单刀直入:“伯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霸盖天望着这个去而又返的年轻人,道:“这里自然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不过你放心,我霸盖天一定会带人去助阵鬼斧山的。”
路放何等人也,他盯着霸盖天,沉声道:“其实落甲山已经被南蛮军队盯上,而我的到来恰逢其会,看起来倒像是南蛮军队所设下的一个陷阱,引落甲山群豪出寨,然后趁虚而入。”
霸盖天点头:“是。”
路放确实来得太巧了,而路放的提议又实在是像个陷阱,不过此时的他望着路放的眸中是信任,他徐缓而坚定地道:“可是老夫相信你,路公子。”
“我相信路家的每一个人。”
路放顿时胸口发热。
他知道如今大炎四分五裂,各路将军怀揣各种心思,慢说个中总有投敌叛国之辈,便是大家都是为大炎,彼此之间谁又能做到真正的信任呢?
可是这位因为路家的连累失去了唯一女儿的老人,他依然能说出一个信字。尽管如今的自己看上去是那么的让人疑窦丛生,他依然答应了他带人马前去支援鬼斧山的请求。
路放深吸了口气。
他收敛起所有的情感,平静地问:“这里的主将是哪位,人马有多少,来了几日?”
霸盖天答道:“主将乃高璋兄长高登,人马两万,来了四日。”
路放蹙眉:“高登竟然也来了。”
高登这个人,路放也是听说过的。在南蛮,高为王姓,高登和高璋都是王族子弟。如果是南蛮的高璋是一员攻城陷阵不可多得的将才,那么高登就是一个阴险残忍的暴徒。
路放还曾听说,传言高登有望继承南蛮王位,是以这个人竟然来到了大炎这边土地上作战,倒是有些意外。
或许,是南蛮已经对高璋如今的战果不太满意了?如果不是这个,那便是南蛮王庭要发生什么变动了。
不过这些猜测于目前的事情完全无补,怎么打退高登的这二万人马,那才是关键。
偏偏他的时间只有三个时辰,因为他必须留下另外两个时辰赶往鬼斧山。
这时候,霸不悔终于忍不住了,跑进来嚷道:“爹,如果你真得信得过这小子,那我们不如就偷偷溜走罢了,等到了鬼斧山和路家军会合,再回来把高登打跑。”
霸盖天瞪了他儿子一眼:“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马出去,他们是瞎子竟然看不到吗?你以为他们会留着我们的山寨等我们回来吗?”
路放此时却心生一计,道:“其实霸大哥的话倒不是不可行。”
霸盖天听了,诧异地看了路放一眼,不过他很快想到,路放并不是如他儿子一般没头脑的人,于是便不再发问,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路放道:“山寨中不过几千人,若要打高登两万人马,纵然是赢,必也会死伤无数,我们将得不偿失。”
他刚说到这里,霸不悔却是一个没耐心的,嚷道:“那到底该如何呢?”
路放望了他一眼,沉声道:“不如我们来个缓兵之计,先放出一半人马前去鬼斧山,把山寨留给高登。高登此人性情残忍粗暴,做事粗放,他骤然得了山寨,必然得意忘形。”
霸盖天听此,不由得问道:“一半兵马前去支援鬼斧山?我这里人马不过三千,若是只派出一千五,又能顶得上什么用?”霸盖天心里何尝不明白,鬼斧山是一场恶战,双方力量悬殊,别说派出三千,便是派出三万,也未必在高璋那里讨了什么便宜。如今却要只带去一千五,这是要去送死的意思吗?
霸不悔却是问道:“若只派出一半,那另外一半呢?”
路放道:“鬼斧山之战,只需要落甲山带兵一千五足矣,其他我自有办法。而我们留下的另外一千五百人马,可以藏在这里的后山之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的后山设有地洞暗洞无数,且极为隐蔽?”
当年路家前来落甲山迎亲,他是来过的,路经后山,曾经暗惊此地乃藏兵好去处,更感叹落甲山寨先人之心思巧妙。
霸盖天闻言,眸中不禁泛出敬佩:“路公子,好眼力!”他点头:“你的意思是,剩下一千五百人藏于后山,待另外一千五百人回来后,便里外夹击,打他们一个措施不及?”
路放点头:“正是。回来的不止是一千五百人马,还有路家军。”
霸不悔闻言,心里却是想着那路家军能不能回来还另外说呢。谁都知道,此次他们愿意襄助路放去解鬼斧山之围,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别无其他想法,只好听路放的安排。
想着路放极少年时便因为打败高璋而闻名天下,或许他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呢?
☆、第43章
落甲山的霸盖天当即下了决定,由儿子霸不悔带着一千五百人跟随路放前去鬼斧山,而自己带着一千五百人埋伏在此地。
霸不悔担心父亲,道:“仅仅留下以前多人马,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父亲怎么应对?还是儿子留在这里吧。”
霸盖天却有自己的考量:“高登进了山寨,必然嚣张横行,你生性鲁莽,若是一个忍耐不住,怕是要坏了大事。反倒是跟着路公子前去,听从路公子的安排。”
霸不悔想想也是,只好听从父亲的安排。
当下路放与霸盖天暗授一番机宜后,这才带领着霸不悔,与霸盖天别过,带着一千五百人马,借着夜色,悄悄地离开山庄。但是高登何等人也,两万人马在侧,自然不是吃素的,很快也就发现他们的动静了。
于是高登便派人跟随这群人,当发现这群人竟然是要悄悄地逃跑时,高登不由得眸中露出鄙视:“这群大炎人,果然个个是懦弱无能的胆小鬼,如今知道本将军在此,竟然连家都不要了!”
高登身旁有副将提醒道:“咱们的目的原本只是占领这落甲山,既然他们跑了,也省得我们动手了。”
高登得意笑道:“是,我们过去看看。”
而路放带着一千五百人马离开后,见高登果然没追来,知道他心系山寨,必然回去抢占山寨,当下知道一切如自己所预留。又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便派了几个小厮分别送信给周围众位较好的英豪,而其余众人则快马加鞭,赶往鬼斧山。
在路途之中,偶遇孟南庭所率人马孟南庭,孟南庭见迎面而来的路放,倒不惊讶,只笑道:“路将军手眼通天啊。”他自然是指的路放竟然能让何笑命他来此支援鬼斧山。
路放抱拳:“谢孟将军今日援手之恩。”
昔日大家同朝为将,是为同僚,如今各为其政,日后到底是敌是友恐是难辨,此时能够齐力作战,也是难得。
孟南庭眯眸笑道:“路将军认为此战几成胜算?”
路放道:“如今正赶往此处的有平定将军,镇西将军,左统将军,安乐将军,以及落甲山众英豪,当然还有孟将军您。”
孟南庭闻言,瞳孔收缩,盯着路放的面上防备更重:“路将军,果然好手段。”
路放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当下并不以为意。
孟南庭审视着路放脸色,忽然冷笑一声,道:“路公子,虽说你有调兵遣将之能,寻来八方支援,但是今日,怕依然要弄个一败涂地啊!”
路放眸中波澜不惊,淡问:“孟将军,此话怎讲?”
孟南庭激昂一笑,道:“若是不胜理由,倒是有三,其一便是各路人马相加也不过十万,而高璋有二十万猛将。其二便是这十万人马几乎都曾是高璋手下败将,对高璋已经是谈虎色变,这就先失了士气。其三么……”孟南庭微一个停顿,眸中诡谲深沉,他盯着路放,缓缓地道:“其三,各路人马人心不齐,来虽来了,怕是到时候要做壁上观啊。”
路放眯眸,沉声问孟南庭道:“原来孟将军是打算做壁上观的?”
孟南庭闻言色变,嘿嘿冷笑:“那自然不是,我只是说出大家的想法罢了。”
路放闻言一笑,对着孟南庭道:“孟将军忠肝赤胆,爱国爱民,自然不是那做壁上观的贪生怕死之人。”他语音一转,忽然道:“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孟南庭不解:“什么事?”
路放调转马头,回首间黑发飞扬,玄色战袍虎虎生风,望着孟南庭,在马声嘶鸣中,他笑道:“我是听闻,那老贼严嵩现正在高璋帐中呢……”这话说完,他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孟南庭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难看了。
当年他的夫人被皇上玷污后纳入后宫,那可是老贼牵针引线做的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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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放这一支人少,行动之间越发便捷,比孟南庭早上一个时辰,于卯时三刻达到鬼斧山。这时候的鬼斧山已经被南蛮大军团团围住。
路放见此情景,便请霸不悔留在外面,自己进去查看情况,并约定以鹰鸣之声为号,以及长声短声以及发几声各代表什么意思。
等一切都交代好了,路放便离开众人,独自寻了一条小路上去,虽说二十万大军将鬼斧山围住,但总有疏漏之处,不几时,路放便寻了一处,打倒了几位守卫,并将守卫尸体拉到山洞中掩藏好,然后才趁机潜入山中。
鬼斧山地势复杂,路况险恶,也幸好他轻功极佳,不多时便上了半山腰。
等到路放登上半山腰时,终于隐约可见山上有人影,知道路家军就在上面。他自从家中遭害后,经历了秘密押解回都城,牢狱中各种折磨,以及逃亡途中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如今迎着寒风,铮铮立在这半山腰中,眼见曾经亲如手足一般的路家军就在半山之遥,不免心中激荡。
他再回首往下看时,极目瞭望,却见山下白雪皑皑尽头之处,有好生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隐藏在山林和白雪之间。
他凝目盯着那一片片的小点,心道,高璋,就在这人群之中了吗?
曾经在五年前,十四岁的初涉沙场,与高璋短兵相交,高璋惨败,他意气风发,正是昂扬少年时。
如今历经沧海,他终于打破了心中的牢笼,重新站在了这里,站在了高璋的面前,重新成为他的对手。
属于他和高璋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路放冷目俯视下方片刻,这才回过首来,重新往山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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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鬼斧山上,两万路家军严阵以待,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盯着山下的动静。
驻扎地最中心的那个帐篷里,诸葛铭皱眉坐在那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茶杯喝茶,而他身边的路一龙路一虎等人则着急地踱步,背着手走来走去。
路一龙看看时辰,丧气地道:“眼看便是午时了,怎么九少爷还不来呢?”
路一虎也很着急:“九少爷绝非言而无信之人,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路一豹开始猜测,竖眉哼道:“我看那个什么掌柜,真不像是什么好人,说不得就是他阻拦了咱们九少爷!”
路一袁却是不太信的:“虽说那个人对少爷实在太坏,可是我看他也不像有那本事能阻拦咱们少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