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秦峥悠悠醒来,入鼻却是浓烈的男性气息,身子靠着的也是火热的男性躯体。她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男子担忧皱着的剑眉。
这男子,往日是何等的英姿,如今却已经变得脸色发暗,眉眼凹陷,印堂发暗。
秦峥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高璋见秦峥醒了,总算松了口气,又问她是否饿了,又命人传来饭食,好一番折腾,自然不在话下。
秦峥慢吞吞地吃了饭,又问起高璋身体。高璋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只是也请了大夫,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太过劳累疲惫,心力交瘁之故,需要好生将养歇息。可是如今情势,征战在外,哪里容得他歇息呢,当下高璋只是揽着秦峥道:“我等着你为我熬炖补汤将养身子呢。”
秦峥点头:“好。”
高璋低低地笑了,唇角亲昵地滑过秦峥耳畔,却是被秦峥躲开了。
就在这时,却听的外面传报,说是有军机送来。高璋挥手道:“今日不理什么军机,先吃饭。”
秦峥含笑,于是两个人吃过饭,漱洗完毕,便要歇息。
却又听得传报,说是严嵩求见。
高璋皱眉:“严嵩,他来做什么?”
秦峥对严嵩很没有好感,当下便推波助澜:“这个人,就是个小人。”
高璋点头同意:“确实是,卖主求荣,虽说他叛了大炎投靠我南蛮,我却是看他不起。”
秦峥闻言,却是仰脸问高璋:“我也是大炎人,那你也瞧不起我?”
高璋却是没想到这个,当下忙道:“你自然是不同。”
可是哪里不同,高璋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或者是他平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吧。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不存在什么大炎南蛮之分,更和家国仇恨丝毫没有任何关系。
秦峥却是不打算为难高璋了,只道:“你去看看严嵩有什么事吧。”
高璋不愿意离开秦峥,笑道:“让他进来这里吧。”
片刻功夫,严嵩低着头,带着一个留了山羊胡的老人家进来。两个人跪拜过之后,严嵩这才道:“此乃神医游喆,严某昔日曾和神医有过一面之缘,恰逢神医到此,于是请了神医来为秦姑娘诊脉。”
原来自从那日晚宴之后,秦峥的姿容惊艳四方,多少南蛮将士为之神思萦绕,奈何这是大将军看中的女人自己注定无缘分。高登等人更是眼馋无奈加感慨,而就连多湖,都不由得想收回那日所说的话“她算哪门子红颜!”
严嵩看情度势,知道为今之计,若要往上爬,需要紧紧扒住这位秦姑娘。也恰巧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竟然绑架了秦姑娘去,并将她打晕,这可是千载难得一见的好机会。要知道平日里这秦姑娘总是神情淡淡的,想巴结也无从下手啊。
也是运气来了,这游历四方的游喆恰好到了这里,于是严嵩便将他请来为秦姑娘把脉。
高璋听了,倒也高兴,虽说这宫里的几个大夫说秦峥没事,但多一层保障总是好的。再者说了,宫中那些大夫都是当日跑完了剩下的,难说不是些医术不精的。
于是这游喆便开始为秦峥把脉,闭眸半响,终于放开秦峥的手道:“无甚大碍。”
有这么一句话,高璋算是放心了,便道:“谢过游神医。”
这神医刚睁开双眼,恰巧听到高璋这么说,便道:“将军客气了。”
谁知道说完这话,顺眼瞅过去时,却是一皱眉:“将军,身上不大好啊。”
严嵩听此,忙道:“是啊,最近将军劳累过度,导致身体匮乏,不如神医也帮着给看看,有什么法子补将一番。”
谁知道这神医连连摇头:“依老朽看,这哪里是劳累过度,分明有中毒之兆!”
这话一出,不但是秦峥,就是高璋也惊了,忙道:“烦请神医说个明白。”
这神医便先为高璋把脉,片刻之后道:“不知道将军平日里吃些什么?”
秦峥无奈,闭上了双眸,人算不如天算,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神医!真是作死!
高璋原本是何等机警之人,只不过从未疑心过秦峥而已,如今这神医一问,他回忆近日情景,心中已经明白几分,便对秦峥道:“阿诺,将往日你为我所做一一道来。”
秦峥硬着头皮道:“都是一些寻常的补汤菜肴,诸如萝卜炖鸡汤,萝卜炖排骨等,除了大将军吃,其他将军,连我自己,还有多湖夫人等也都吃的,想来并无不妥。”
神医望定秦峥,眸中有探究之色,秦峥平静地回望他,坦然自若。
神医的老眸中透出明白,他低头沉思半响,终于道:“听来并无不妥,但还是先停下了吧。”
可是这时候,高璋已经起了疑心,当下便道:“老神医请先退下。”说着这个,他便起身离开,却是召集太医院众位御医,全部来到这殿中,又命人将这些御医各自关在屋中,又把自己近日所食之物一一列上,交给这些御医让他们分别查看。
这群御医,忽然被从热腾腾的被窝中拽起来,又被关押在这里,俱都是心惊胆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拿到那些食物列表,一个个是搜肠刮肚地想这是怎么回事。最后终于有一个喊道:“请取《异食录》来!”
当下他的要求被很快满足,自然有人翻遍了太医院的藏书从箱子底下找了这本书来。
那个御医翻看一番,终于道:“老朽明白了!”
高璋动动手指头,命将人带上来。
那个御医侃侃而谈,道:“这些食材,乍看之下并无问题,可是细细看去,却是毒害人性命之物。譬如这萝卜人参汤,乍看之下自然是上好的补汤,人参味甘,补气强壮;萝卜性凉,下气泄气,这两物熬煮在一起,萝卜损耗正气,和人参小勇相冲,食性相克。偏偏此时又有地黄同食,萝卜和地黄同食会使地黄的小勇减少甚至消失,这都是大大不该同食之物。类似例子还有许多,比如这猪肉与甘草和桔梗,又是相克之物。这些食物,若是只服用一两样,自然无事,可是若是全吃,各色食物在腹内相克冲撞,损耗身体元气,长此以往,自然便损了人的根基。”
这时候,高璋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高登和多湖等人。多湖刚要迈入此殿,恰巧听到这话,顿时怒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果然是那个女人!我早知道此人不安好心!”
高璋此时原是面无表情,只怔怔立在虎皮椅上,待多湖发出此话,他仿佛骤然醒来一般,几步走到后殿,却见秦峥正淡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并无任何惧色。
高璋不怒反笑,笑得阴冷,抓起秦峥的衣领,用令人齿冷的森寒语气道:“你说啊,你但凡说出个理由,我便信你。”
秦峥淡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高璋黑眸中射出冰寒的暴怒,一手过去,重重一个巴掌扇过去,秦峥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贱人,你这个贱人!竟然要害我性命!”
高登冷眼旁观,却忽然道:“六王兄,刚才有探子来送信儿,却被你拦在外面,我刚才询问了一番,现在带他进来吧。”
可是这时候的高璋哪里有心思搭理什么消息,自是不理,只用森寒的眸子盯着秦峥,仿佛要将秦峥撕个粉碎。
高登望了眼地上唇角流血的秦峥,凉凉地道:“这个消息,怕是和你的阿诺有关。”
高璋一听,沉声道:“传!”
片刻,那探子便进来,打开怀中卷轴捧上:“查到这秦峥是十里铺人氏,曾在那里开了一家饭馆,这便是他的画像。”
高璋接过那卷轴看去,却见卷轴上的人,虽穿了男装,可是形容神色,无一不是自己身边阿诺的样子!
他深沉的眸子几乎变成了红色,转首,咬牙切齿地望着秦峥,森冷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中发出一般:“说,你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秦峥倒也坦率起来:“我就是秦峥。”
高璋闻言,怔怔望着秦峥片刻,咬牙,两手握成拳,格格作响。半响之后,忽然哈哈大笑,笑声阴沉如鬼魅,使得周围众人浑身冰寒,一旁御医个个肝胆颤抖,身子如同筛糠一般。
许久,他喉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挣扎着,冰冷地道:“原来,秦峥竟然在我身边。”
说完这话,他轰然倒在了那里。
☆、第58章
秦峥当啷入了天牢,恰就是当日单言所在之处,她也如同单言那般被挂在墙上,四肢拴起来,只是衣服到底是留着没脱。而高璋一口鲜血吐出后,惊得众人忙将他扶在床榻上,这御医都是现成的,于是多湖便命他们诊治。可是这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低头不愿拿个主意。想来也是,大家都知道高璋这个南蛮大将军身体亏损得厉害,如果谁拿了主意做这个出头鸟,治好了还好,若是一个治不了,那自然脑袋保不住了。
多湖见此,无法,严嵩忙上前献策:“把游神医请来吧,他最擅长危急之时吊人性命!”
说来严嵩也是可怜,他原本想着带来游喆在高璋面前立一个功的,结果万万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如今秦峥入了天牢,高璋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眼前仅剩的这个多湖又是一个恨不得自己死的,自己前途一片灰暗啊!于是严嵩赶紧再次同意让游喆来给高璋看病。
多湖瞪了严嵩一眼,想着这太医院里的御医都是一群废物,只好命人去请游神医。这游神医刚走出宫殿大门,便又被拽了回来。回来一看,却是一惊:“刚才我看他还好,怎地这片刻功夫,竟然成了这般。”
多湖怒斥:“少废话!赶紧救他!”
游神医皱眉,当下只能使出全身本领,针灸推拿,又开了药方,速速命人熬了灌下。
折腾了半宿,高璋总算幽幽醒来,虽然依然神思恍惚,可到底是醒过来了,想来性命是保住了。多湖便命人将各位御医并这个游神医都看管在宫中,又命属下好生侍奉高璋。
那些什么劳什子宫女算是不敢用了,谁知道哪个又包藏祸心呢。属下这群糙汉子虽然粗糙了些,可都是忠心耿耿的。
安顿好一切,多湖也自己回屋去睡了,待回到屋里,却见自家夫人还不曾睡,只抱着娃儿在那里出神呢。
多湖看那娃儿样貌,却是越看越觉得像极了那人,不由得怒从心中生,把往日对待自家夫人的温柔全都抛却了去,没好气地斥道:“你们这群大炎的女人,都是养不熟的狼!任凭怎样热心热肺地去暖你们,你们却是恁地无情!今日那秦峥竟然胆敢害了大将军,明日你是不是就敢害我?”
他说得肝肠寸断悲伤不已怒气勃发,可是这多湖夫人却是平静地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吓到了我孩儿。”说着时,果然见那娃儿蠕动着醒来,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多湖在这小娃儿哭声中,却是越发恼恨,于是不曾收敛,反而怒气更盛:“你是不是盼着大将军死,也盼着我死?你是不是希望我们都死了后,你便去找这小娃儿的父亲!”
多湖夫人原本是哄着娃儿的,此时听到这话,却忽然一个冷笑:“他哪里还有父亲,他的父亲不是已经死了吗,就是被你们害死的。”
多湖忽然拉开衣襟,露出赤精的胸膛,那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粗声道:“你是不是要为你的夫君报仇雪恨?你是不是一直这么想的?既如此,那你来啊!你一刀将我杀了倒是干净,也省得如那秦峥一般费那等龌龊心思!”
多湖怒气冲天,眸子里却犹如哭了一般:“你心里既想着路绽,那就杀了我啊,杀了我就为他报仇了!”
多湖夫人忽然面色僵硬,冷声怒斥道:“我不许你提他的名字!”她望定多湖,眸中如血,嘶声道:“你不要提他的名字!”
多湖的脸色,此时真如哭了一般:“是了,我原本不配提,我怎配提他的名字呢。在你心里,我原本什么都不是,若不是我能护佑你的娃儿,为他留下一点血脉,怕是你早已离我而去了。”
此时娃儿咧声大哭,哭得催肝拉肠,声嘶力竭。
多湖夫人搂着娃儿,僵硬的摇晃着,脸上苍白,口中却是喃喃地道:“是我不配提……”
夫君死了,她就这么嫁做仇人妇,虽然有千万个无可奈何,但终究从此后再也无颜见他。
多湖见夫人那般情态,忽然一切怒意都烟消云散。当日他第一次见她之时,她一身红装,英姿勃发,剑眉疏朗,何曾有今日今时的沧桑落寞。
或许是他错了,一切都是他错了,他原本不该强求不该求之物,不该奢侈原本不属于他的人。
纵然他能留住他的人,可是心呢?
这个女人的心,早已随着她亡故的夫君而去了。
多湖默默地立在那里,眸中有万千情绪,却是无法言语,半响之后,终于道:“你的父兄如今依旧在落甲山,路放也在落甲山,你去找他们吧。你走吧,我放你走。从此后,我便报了你当日的救命之恩,两不相欠!”
“趁着我还没有后悔,赶紧给我滚!”最后一句话,却是几乎吼出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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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高璋醒转了后,勉力起身,却是要处理军中事务。一脸胡渣子形容憔悴的多湖跟着高登走进来,却是大不忍心:“将军,你先将养些日子吧,军中事务,自有末将和七王子殿下。”
高璋排行第六,高登排行第七,七王子殿下乃是高登也。
高璋抬眸,扫了眼多湖,淡声道:“辛苦你了。”见这多湖眼珠子都带着血丝,知道他昨晚为了自己没少折腾。
其实说起来,自从高璋七八岁里入了南蛮王宫,这个多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后来又跟随自己行军打仗多年。其间情谊,倒是远比高登这等兄弟强。
王室中的兄弟,本就是与生俱来的对头,又不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终究是难以处出什么真情实意。
多湖低头,却是心中有愧,昨晚前半夜确实在折腾将军的事儿,可是后半夜一直不曾合眼,却是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气怒难平伤心欲绝,只觉自己一片真心都付诸东流。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不过是幻境虚影一戳就破。如今经过了这一夜,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宫殿,他也看透了。
从此之后,有酒吃酒,有肉吃肉,有了女人上了便是,管她什么真心假意。
高璋却不知道自己属下所想,事实上他此时也并无精力去想其他,一边端了茶盏来喝,一边军中呈现的要务,皱眉问道:“阙首将军那里如何了?”
多湖听闻,忙禀报道:“阙首将军如今兵分两路,一路依然围困密阳,牵制住大炎各部兵马,一部分已经回兵南来,对路放杀一个回马枪,和西野军队成包围之势。”
高璋点头:“好。阙首将军那里有六万兵马,西野军有十万兵马,如此以来,前后夹击路放五万人马,也够他吃上一壶了。”
多湖见高璋言辞中的意思,好像也不过是给路放一个厉害看看罢了,不由道:“怕不止如此。阙首将军擅征战,西野军骁勇无匹。路放遭遇他二人,且双方兵马悬殊,这一次他怕是要大败而归。”
高璋摇头,却是道:“非也,我自有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