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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卡宴驶上清水湾道,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唐绵开始有点不解。
    “你不是去上环有事情吗?”
    黎靖炜没回答,只是问她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唐绵摇摇头,说自己晚上去李家前填饱了肚子,真的不饿。
    从一开始,唐绵就没有问黎靖炜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同样,也没有问他——如果自己没有看到他的车,他准备做些什么。
    是想想就算了?
    还是打一个电话?
    亦或是直接上来找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问。
    唐绵明白自己今晚出来意味着什么。
    既然已经在他身边,那么这些问题都不再有意义。
    在半岛电梯间里的几十秒,那个密闭的独处空间,她将手放在胸口,能够感受到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
    她其实有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些冲动。
    她得承认,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有过害怕,有过犹豫,有过退缩。
    这些复杂情绪的存在,也让她相对理智地,说过很多违心夹杂真心的话。
    可是到了最后,彷徨了再彷徨,她还是选择跟着自己的心走。
    在路口,唐绵看着黎靖炜从车上下来,往自己这边望。
    维港的晚风拂过,有点微凉感觉,令人清醒,那棵大树的枝条垂落,迎风摇曳。
    树影下,他的身型挺拔,一副出类拔萃的沉稳派头,完全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等红绿灯时,他插袋站在路的那边,一辆又一辆的车从两人中间驶过,似光影穿越时空一般。
    她的心,百转千回,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奔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张开怀抱等自己的那一刹那,唐绵忘记了所有。
    道路越来越窄,卡宴最终停在盘山公路旁。
    唐绵反应过来时,leo已经不见踪影。
    她看见不远处写着“kowloonpeak”的指示牌,仍然有些懵,对于自己被带到了这里。
    等到有一片树叶掉在她的发梢,再落到黎靖炜肩头时,她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幻觉。
    路灯忽明忽灭,光线不是太好。
    随着男人的步伐,女人翘着的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带动着细高跟上的碎彩石一闪一闪,似是引路灯。
    黎靖炜也像是跟着这光,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走得很稳。
    唐绵趴在他背上,感觉分外安心。
    “在香港这么些年,平时喜欢做什么?”
    一路上,除了树叶摆动的“沙沙”声音,很安静,唐绵闭上眼睛,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行山,还有出海。”
    “来过这儿吗?”
    “来过一次,刚到香港时和同学来的。不过那天上午起大雾,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有些冷,唐绵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将头深埋他的颈窝,声音也“嗡嗡”的。
    “那我来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是一个人。风景,时好时坏。”
    唐绵环着他的脖子,指尖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微颤。
    观景台很平整,不过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唐绵要下来自己走,男人没说什么,只是放下她,替她拍了拍被自己压得有些褶皱的裙摆。
    再点上一支烟,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天公作美,万里无云,视野开阔。
    不同于在太平山顶看见一幢幢摩天大楼笔直耸立,有伸手可及之感。
    在这里,可以把港岛、维港、九龙半岛尽收眼底,是另一种风味的壮观。
    数不清的霓虹闪烁,恍若峡谷中散着微光的萤火,错落有致。
    小小的船儿缓缓入港,配合着所有灯火,像是站在一个巨大银幕前感受可望不可及的星空,唯美而立体。
    夜色深深,灯火璀璨。
    唐绵从来没看过这样的香港,感觉震撼极了。
    二人并排站在最前端,黎靖炜侧头看闭着眼睛的唐绵。
    光线不算亮,衬得她的侧脸很柔和。
    他的视线继而落在女人的腿上。
    没什么阻挡物,不知是海风还是山风,铺面而来。
    唐绵穿着不过膝的裙子,两条白花花的腿难免受凉,她下意识地把左右脚交叉,减少被吹刮的面积。
    黎靖炜把烟往嘴边一叼,空出的手脱下西装,往她腰际围去。
    唐绵正沉浸在这美景中,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往旁边一退。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住,拿下嘴里的烟,抬起眼眸瞅她:“风有些大,披上吧。”
    “……”
    唐绵脸微微发红,却不再躲开。
    黎靖炜的双手绕到她身后,西装覆上她的后腰。
    两人挨得近,唐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空气里的烟味,很惑人。
    当他俯低身,男人的喉结离她鼻梁不到5公分,自己的下巴似乎碰到了他的衬衫领口,有些痒。
    心跳越来越快,唐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黎靖炜稍稍退开去,夹烟的左手和右手一块,在她身前把西装袖子打结。
    “我听好多人讲过,在香港,不管是追女仔还是拍拖,一定要带她上飞鹅山看一次夜景。”
    等打好结,他立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女人说道。
    是那种认真语气。
    风从身后吹来,将唐绵的头发拂得更乱,遮挡了视线。
    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眼眶红红。
    情绪来得相当自然,她本来想放在围栏上的手在空中停留,不知道是该去抓纷飞的发丝,还是擦拭眼泪。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捉住,脸颊覆上一股干燥的温暖。
    感觉到男人手掌传来的温度,她的羞赧从脸颊蔓延至脖子。
    唐绵吸吸鼻子,忍住要再哭的情绪。
    黎靖炜一手拉着她,一手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灯火闪亮,他低厚的嗓音像是随风飘来:“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也觉得很美,那时候还很小,只是觉得美。”
    “后来呢?”
    “后来,就是很多年后了。有段时间经常来,都是大半夜,想看看这城市有没有休息的时候。”
    “那有吗?”
    “从来没有。”
    唐绵偏头,视线落在黎靖炜身上,他点了点烟灰,眉眼轮廓在夜色下很是深邃。
    “二十多年前,我就住在那儿。”
    唐绵顺着男人夹烟的手指望过去——
    是九龙。
    “我父亲是个赌徒,我母亲是台湾人,嫁到香港来时不知道这些事。我姐和我出生没多久,我父亲在外面惹事就被活活打死,过了好几年警方才在元朗的山上挖到尸体。”
    “我母亲独自一人带我和我姐,日子过得很辛苦。她不太会讲广东话,在那个年代很难找到一份工打。我们租我父亲叔叔的房子,价格低些,但随时可能被收回去。”
    男人指尖的烟就快要燃尽,他抬起手抽了一口。
    “他每个月二十号来收房租,头几天我母亲都睡不着,因为我们拿不出。生存都是问题,更别提上学,所以我姐没怎么读过书,她把机会让给了我。可我也没用功,学校统共没去几天,背过老师瞒着我母亲逃学,白天在中环卖报纸,晚上就到维港卖玫瑰。那时候很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大家要争要抢,挣不了几个钱。”
    他将往事讲得轻描淡写,好像那都不是他的幼年经历,语气也不免显清冷。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我从家里跑出来,旁边大厦底楼有个瘸腿的中年男人开米面铺,每晚九点关门。他记性不太好,老是掉钥匙,所以后来他就藏了把在门口盆栽。我每晚都掐准时间趁黑摸过去,在他关门离开后,偷偷进去拿一点他不会发现的东西。”
    黎靖炜注视着远方楼宇,像是陷入了缅怀的情绪里:“那晚运气不太好,我揣了一小袋米回家,遇上了拐子佬,他跟了我一段路,趁我走进一个小巷,捂住我的口鼻。”
    听闻这些,唐绵不知怎样描述心中的感觉。
    或许是“黎靖炜”这叁个字天然带着卖点,也可能是因为他后来的经历衬得他的童年、少年过于神秘,所以有太多的报刊杂志讲述过这段属于他的时光。
    唐绵看过很多,版本各异。
    没有一个似这样。
    再说,阅读文字和听当事人讲起,完全是两回事。
    她记得好多八卦小报写得有鼻子有眼,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他为何被李家收养。
    李家那几年在生意场上频频碰壁,收养这对龙凤胎是李洲行的大哥找风水大师算过的,说他们姐弟二人的到来会为扭转李家彼时的颓势。
    具体是哪一年不得而知,但是黎靖炜十叁四岁跟着李家出席社交场合的照片,有杂志刊登过。
    此刻,莫名的,他在给emily送衣服那个晚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浮现出来。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有时候看起来得到的很多,其实失去的更多。】
    唐绵不知道黎靖炜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对自己说出那些话的?
    也不知道他是有怎么样的经历,才会驱使他会说出那些话?
    回忆起这些,她本来想讲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心,她的手背能感受到男人手指的茧。
    唐绵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虎口,软软的。
    她的心,酸酸的。
    很不是滋味。
    “吓到了?”黎靖炜将烟捻灭,语气不似刚才。
    唐绵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我胆子很大吗?”
    男人笑了笑,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蓉城对她说的话。
    唐绵也笑了,气氛缓和不少。
    黎靖炜拿出烟盒,又抽出一支。
    风有些大,他的发丝被吹乱了些。
    打火机响了好几次,都没看见那抹猩红色。
    唐绵走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护住火苗。
    两人的手指交迭,像是围成一个港湾。
    “之前看过很多我的报道?”黎靖炜吸了口烟,替她拨了拨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
    唐绵有些尴尬,像是小女孩的心思被拆穿。
    她憋红了脸,低头不开腔。
    男人收回视线,他眯起眼望向远处画面中的海港:“看了那么多,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其实,当黎靖炜刚开始说“追女生、谈恋爱要上飞鹅山”时,唐绵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尽管他以前流露过同样的意思,更是对她说过“喜欢”这样的话,但似乎,都与这次不太一样。
    现在,再加上这句,唐绵傍晚那颗装满糖果的心,被彻底捋平,似乎只剩下甜。
    对于过去那些人、那些事,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况且,中间还横着一位未婚妻tracy。
    这些都是问题。
    她内心有很多疑惑,和很多不安全感。
    可是,他现在开诚布公真的让她问,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再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周围的纷纷扰扰,关于他的、关于她的,阻碍因素太多太多,她自己心中,不晓得已经做过多少次斗争了。
    甚至一度幼稚“逃跑”、躲起来过。
    现在,既然已经做出选择,她就不会再去在意那些真真假假。
    唐绵的眼睫动了动,片刻安静,说了句:“没有”。
    话刚落,从维港那边传来一声轰天巨响。
    璀璨烟火接连升天,在夜空中绚烂绽放。
    火光映衬下,观景台这一片被瞬间得亮。
    二人同时望向此起彼落的烟火。
    借着光,唐绵看了看腕表,指针恰好,指向零点。
    新的一天,又来了。
    新的一年,更近了。
    刚开始,她以为只是香港农历叁十前几天常规的迎新烟花表演。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除了觉得烟花更像是融入了天幕,更为壮观外,与往年没有分别。
    可渐渐地,倒能看出一二来。
    很特别。
    很不一样。
    唐绵双手交迭捂住嘴巴,有一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男人幽深的视线也盯着她。
    紧贴脸颊的左手有些僵硬,动弹不了,只得伸出右手指向维港方向,可指尖在空中舞了好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手掌,不知流向哪里。
    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着他的脸部轮廓,可唐绵已经看不清他五官上的表情。
    只听得他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轻轻说地说:
    “cecilia,iwannaholdu,kissu,and…iloveu……”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唐绵的全身瞬间麻木,连带着思想。
    太惑人了——
    未再给她反应时间,唐绵的手被拉开,随即,他环住她,不过半秒,有吻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之前喝了酒,还是由于自己的泪水凝在脸颊已经干透变凉,男人薄唇上的温度比她的高,像是要把她灼伤。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唐绵的背脊不轻不重地贴上围栏。
    他的吻来得很强势。
    但也很温柔。
    唇齿间的烟味浓烈,仿佛要通过唾沫融入她的血液和骨髓之中。
    良久,黎靖炜从她嫣红的唇瓣离开,低下头看她。
    男人微粗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低靡克制的声音伴着烟花的“砰砰”声在她耳畔响起。
    “你眼睛一亮,我就受不了。”
    他的嗓音成熟,在荷尔蒙的刺激下,原本就有磁性的声音显得越发的深厚性感。
    唐绵搂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一些。
    听着他的靡靡之音,腿软得不得了。
    她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口腔里好像都是他留下的味道。
    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唐绵的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带着她飞蛾扑火。
    她松开原本攥着男人肩头衬衫的双手,替他将褶皱抚平。
    做了蓉城初雪的那个晚上,她想要做,却没有勇气做的事情。
    当她闭上眼睛主动亲上黎靖炜唇角的时候,滚烫的泪珠落在两人脸颊。
    风吹过来,唐绵觉得自己处于冰火之间。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还摸到了他的袖扣,不似以往那般冰冰凉凉。
    唐绵找不到缓解的地方,整个人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碰上不过两秒,黎靖炜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俯身而下,将女人压在栏杆和自己之间。
    唐绵的上半身都悬在外面,支撑点只有男人有力的手臂。
    发丝随风飞舞,她没有觉得害怕。
    黎靖炜重新亲吻她的嘴角、下颌、脖颈,还有锁骨。
    一点点,一点点,灼烧了她白皙的肌肤。
    男人的大掌温热干燥,略显粗糙的指腹带着刺感,酥软了唐绵的全部。
    两具身体紧贴,男人夹着烟的大手按着她的腰压向自己。
    “感受到了吗?”
    他的声音让她颤栗。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唐绵的脸烫到能冒气。
    见她只是红着脸不说话,那人像是真的非要一个答案,猛浪地抓着她的手往下探。
    刚一接触,又是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像极了她的心跳。
    她的指尖像摸着一团火。
    唐绵想退,却无路可退。
    黎靖炜那双深眸,望向她动情模样流露出的羞涩眉眼:“跟我回家?”
    是喃喃低语。
    此时,烟花停了,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被放大。
    男人的声音像是伴随着山谷里的风传到唐绵的心尖。
    风轻轻地吹。
    一层,一层。
    一圈,一圈。
    将她环绕,将她包围。
    夜,也在沉沉地醉。
    唐绵转头看了眼这座城市。
    一片烟雾缭绕之中,是灯火通明的千家万户。
    她的手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男人有些快的心跳。
    她望向他,东方之珠,整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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