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却有晴

    时间一点一滴自指缝间溜走,却有无言的宁静在此间滋生。
    元始静默地守在榻前,目光又掠过窗外斜织的细雪。漫天的星辰倒映在湖心,摇动一池的莲香。昆仑的雪,纯粹的星光,清绝的莲,与浮游梦间的人,像是天地的惊鸿一笔,无意间便已轻拨了心弦。
    说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玉宸渐渐自记忆中抽身。
    少女眉心处萦绕着的痛楚渐渐淡去,随着吐纳的韵律,轻颤的睫羽平缓下来,似风暴席卷后,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平静洋面;又似万籁无声的天穹,星辰在静谧中等待。
    元始起了身,掖过一层绒毯,又将她的手轻轻揽入,细致地安放好。
    道尊没有多做停留,便转身出了阁宇。远远地,瞧见白鹤童子于阶下侍立,霜白的道袍一丝不苟,尚显稚嫩的脸庞带上几分严肃。童子恭敬地向道尊行了一礼,眸色沉静。
    元始微微颔首,袖袍一揽将之托起:“自此刻起,你便守着摘星楼,若玉宸醒来,便请她来见我。”
    白鹤童子眼眸微动,掠过一丝诧然,又迅速地平复了心情,恭声应下。他低垂着眉眼,眼角余光掠过道尊垂落的一角素白华裳。
    衣角在他眼前动了动,却仍停留在原处。
    元始慢慢地止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回眸望了一眼楼阁。他沉吟许久,方开口道:“……若她醒来,便通知兄长与我一声,此外,随她在此休憩。”
    白鹤童子微怔,下意识便想抬头,又堪堪止住。他维持着习惯性的缄默,只认真地应下。
    元始这才离去。
    *
    星辰低垂至穹底,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太清背着手立于穹顶之下,仰头观衍着星辰运转。星辉落入祂眼中,渐渐分散抽离,构筑成一条条变化无端的命轨,循着新的轨迹,渐次归位。
    祂思索了片刻,又出手推动了一把,任由星辉动荡起来,命数向着未知的方向演化。做完这些,祂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转过身来:“仲弟可是安置好玉宸了?”
    元始自雪中走来,白衣曳落霜华。
    他神色淡淡,闻言只轻轻颔首,默不作声地走到太清身旁,抬眸望向星空。隐隐的沉郁之色压在他眉睫之上,显出几分阴翳来。
    太清轻笑一声:“这是怎么了?”
    元始沉肃着脸,忽道:“长兄觉得,我们会有分开的那一天吗?”
    太清微微挑眉,仔细端详了他片刻,方收回视线:“会。”
    道尊的声线平直,透着极度理智下覆满冰雪的寒意:“三清之道并不相同,便如你之阐教,通天之截教。单从字面而论,便已呈现对立之态。若有一朝,我们注定分开,便自道义而始。”
    元始眼眸微冷:“哪怕现在命数已改?”
    太清客观道:“一如水火,少有兼容。在探寻天地真理的路上,三清之道必有相近之处,所谓殊途同归。然,三清之道,心也。”
    道尊微叹一声,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我重无为,顺应自然,超然物外而观之,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仲弟欲阐明天地正理,教化有识之士,大道至简,万法归一;而上清,欲截取生机一线,天地万物,皆可入道……”
    祂听着元始呼吸一顿,又不带波澜地讲了下去:“此心所求不同,自有矛盾滋生。”
    气氛倏忽沉重起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怅惘。
    星辰的辉光黯淡些许,天光自群山脚下涌上,渐渐与长夜交替。
    太清眼眸微阖,似倦怠几分,望着初醒的昆仑。夜间消弭的喧嚣,又渐渐响起。初时尚显微小,又渐渐聚拢,汇成一片大的声浪。
    剑锋划破了漫漫长夜,正如术法的光芒照亮一片天地。谁的书册上沾染了墨迹如云,又隐约有争辩之声彻夜不休,只去了一层结界。或痴或狂的道人于茫茫雪地间跋涉,时而倾倒于地,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太清侧首瞧他,语意不明地问道:“吵吗?”
    元始抿唇不语,眉眼浸染着寒雪。他垂眸望着底下热闹的景象,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舒展开,方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吵。”
    半晌,他的睫毛颤了颤,勉强道:“活泼生动,赤子之心。”
    太清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你呀,何必如此。”
    道尊难得带上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望着元始:“仲弟不必执着于此事,虽说离别或不可改,但我们三者之间,此心不离,羁绊不断,又与往日何异?难不成你叫通天回来一次,他还敢不回吗?”
    元始定定地看他,冷声道:“他胆子一向大。”
    太清挑眉:“他若当真不回家,那由为兄出手把他腿打断,打包送上昆仑如何?”
    元始:“兄长狠得下心?”
    太清:“只要到头来,仲弟不要怪我动手粗暴就行了。”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达成了共识。又闲下心来望着山下弟子,时不时点评上几句,倒是难得的安谧祥和。
    嗯,作为被管教对象的幼弟,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是没有发言权的。
    *
    画面转到另一边。
    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的通天,也只是困惑地打了个寒颤,隐约觉察到似乎有人在念叨他。
    眼前的林木遮天蔽日,向天穹延伸而去,不知名的花蔓绕着枝干盘曲而上,徐徐地绽开纯白的花。时不时地,从树上挂下个巫族孩童,一脸好奇地望着下方的圣人,又被无奈的后土抱走,顺带通知父母。
    有结界的阻隔,倒也不必担忧会被听见一些,不该了解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事情多了,难免显得不庄重。
    后土微微担心了一下,回头刚想解释一二。
    又见通天歪过头,唇边笑意盈盈,自然地朝她怀间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孩童也不怕生,举起肉嘟嘟的小手招了招,非常有主人家精神地发起了邀请:“大哥哥来我家做客吗?我娘做的甘露最好吃了。”
    通天苦恼地蹙了蹙眉:“虽然我也很想去,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孩童懂事地点头:“那等大哥哥有空了再说吧,哦对了,我家在那棵大榕树的旁边,从这里开始往东边走……”
    匆匆赶到的巫族家长黑着脸捂住孩童的嘴,一脸抱歉地将他抱走。孩童趁着后土交代事情的空当,又挣扎出一个小脑袋:“大哥哥加油啊。”
    通天含笑点头,想了想比了个握拳的手势。在周围隐约的倒吸冷气声中,上清圣人神色自若,风姿怡然。
    句芒默默调整了一下表情,摆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一边试着自我催眠,这是正常操作,对,不能显得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又托着下颌瞧了半会儿,终是忍不住一笑,之前心底隐约的压抑感又淡去了几分。
    上清圣人,一如洪荒传闻里所言。
    确实是一位最不像圣人的,圣人。
    自异象之地离开后,后土便邀请通天入巫族领地一叙往事。
    由句芒在花海之间铺了一层草木精华编织而成的凉席,三人便随意地坐下闲谈。本就是临时造就的一场会面,匆促之余,也谈不上什么准备充足。所幸在座之人,都不甚在意什么排场,亦能言谈甚欢。
    后土略提了一两句异象,被通天微笑带过,她也便不再追问。温婉的女修言笑晏晏,转而谈起巫族内部一些趣事风俗来。
    像是约好了一般,众人纷纷避开某些敏感话题,顺着风花雪月一路往下谈。其间处理几个“不慎掉落”的孩童,亦显出几分安逸与美好。
    作为木之祖巫,句芒所辖领地,一向是草木葱茏。
    苍苍郁郁的树灵沐浴着星辉,暗合起阵法之势,将外界的纷纷扰扰都阻拦在外。泛着银光的枝条垂至地面,根部深埋地下,汲取着养分。树身上下又萦绕着淡淡的辉光,伴着飞舞的萤火。
    似是注意到通天的目光,句芒掐了几个法诀,将树灵唤醒。
    幽蓝的光便自眼前溢散开来,宛如地上的星辰,连绵一片。待通天往前探出掌心,便有流光停驻在他指尖,深邃纯粹的明蓝透着暖意,向他传递着喜悦的情绪。通天摇动了一下手指,流光亦晃了晃,仍缀在一旁。
    后土望着这幅画面,眼眸里含着温软的笑意:“它们似乎,很喜欢您呢。”
    “树灵一向性情温和,”通天从容回道,语气平和,又未掩饰赞叹之意,“之前也听闻过这巫族奇景之一,今日得见,确实非常漂亮。”
    “圣人喜欢就好。”翠发青年摇晃了一下头顶插着的翠枝,想了想又道,“吾辖下领地少见外客,族人一时好奇,难为圣人担当了。”
    句芒一边说着,又顺手接下一个迷迷糊糊的孩童,转手抱给后土。她微叹一声,几乎如流水线一般,又将孩童抱给赶来的家长。
    趁着这之间的时间差,胆子大的又与通天交流几句,胆子小些的,眨巴眨巴眼睛,自以为不察地偷瞄了红衣圣尊几眼,又赶忙低下头。
    一传十,十传百的。
    哪怕有些孩童被关押成功,也有一些偷跑出来,这消息也便随风而走。
    人数一多,便出了一个特别勇敢的熊孩子,冒着被当街暴打的风险,无视了长辈族长一众的目光逼视,眼睛亮晶晶地闪光,“大哥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呀?”
    句芒手一抖:没救了,建议再生一个。
    通天怔了一瞬,倒未直接发怒,只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可以哦。”
    熊孩子顿时陷入沮丧,在被强权压制的情况,仍顽强地试图以眼神发问。
    红衣圣尊唇边溢出几分笑意,映着垂落的墨色长发,更显粲然夺目,神色间却又深藏着眷恋与温柔,带着至深的包容。
    祂以指尖轻点唇瓣,微微露出个苦恼的笑,“因为,我是个有家室的人呀。”
    你给我把话再说一遍??
    后土脸上的表情……裂了。
    #什么?你真爱不是一线生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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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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