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绒绒心里多少也是这么腹诽的,但腹诽完又惊觉自己或许是不是被傅时画带坏了,神色很是复杂地看了傅时画的侧脸一眼。
对方若有所觉,侧脸对上她的目光:“小师妹还蛮特别的。”
虞绒绒不解其意:“嗯?”
傅时画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虽说都是皮相而已,但还是比较难理解,我顶着自己的脸时,小师妹从不看我,反而是这这幅模样,引得小师妹频频注视。”
虞绒绒心道哪有频频,而且她明明之前也经常看。
好看的脸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她看得坦然,被抓住了却又是另一回事,于是虞绒绒道:“可若是大师兄不看我的话,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本以为傅时画会被将军,岂料对方在夜色下头也不回地弯了弯唇角:“小师妹是不是忘了,这世界上还有种东西,叫做神识。”
虞绒绒大惊:“每个人看大师兄的时候,你都能发现吗?那、那平日生活里,大师兄岂不是很辛苦!”
傅时画:“……”
傅时画:“……不辛苦。”
不是很想答这三个字。
不过虞绒绒好似有了别的启发,她若有所思地展开了自己的神识,有些兴奋道:“大师兄,你看看我。”
傅时画不明所以地回头。
虞绒绒没有看他,不仅没有,还十分刻意地看去了别的地方:“让我也来试试,怎么用神识来注意到别人的视线!”
说完这句,她有些羞赧地转头看向傅时画:“大师兄知道的,过去我的道元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神识自然也十分有限。听你这样一说,我……我就很想试试看,让大师兄见笑了。”
“不会。”傅时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瞳在这样的星夜里,显得格外墨黑,却又竟然也格外温柔:“那就试试。”
于是这去往万无大牢本应谨慎沉闷的一夜,对话变成了虞绒绒三步一句五步一喊的“大师兄看我,快看我”,而傅时画稍落后三五步,脾气极好地一次又一次移过目光,落在她的发梢,耳尖,移动时稍微露出的小半张白皙的侧脸,下巴和一小截脖颈,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小虎峰越来越近,虞绒绒终于第一次用自己的神识感知到了傅时画的视线,她笑着回头迎上傅时画的目光,再很是后知后觉地回顾了自己这一路的行径,难免有点脸红:“我怎么又麻烦了大师兄一路。”
“应该的。”却听傅时画慢悠悠道:“我还欠了你五千多灵石没还呢。”
虞绒绒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说她在小笑峰垫付了傅时画的学杂费。
当然,在她心里,那自然不是什么垫付,毕竟满打满算,这一趟出行,傅时画都理应不必随行的,既然事情因她而起,那么一应费用由她来承担也是理所应当。
虞绒绒才想说什么,目光里却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有些突兀地停顿了下来,眼神明显越过了他的肩头,有了很突兀的一个顿挫。
“怎么了?”傅时画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一只偷偷摸摸的彩色鹦鹉从树后躲躲藏藏地探出了头,表情犹豫,语气尴尬地竖起一只翅膀:“嗨?这么会儿没见,小画画你就欠了绒绒五千多灵石?出息了啊你!”
二人行瞬间变成了二人一鸟,二狗落在虞绒绒肩膀,絮絮叨叨地进行着控诉:“天哪,天哪,你们不知道我逃得有多难!!我可真是,躲过小渊峰的所有符阵,躲过探查,躲过光头的视线,再躲开一切可能的监视,为了见到你们我容易吗!!我在这树上等了大半夜了!!你们去哪里了呀!!二爷爷我已经足足三天没有说话了!!要憋死了!!外面的空气可真新鲜啊!!!……嗝。”
虞绒绒:?
傅时画:?
空气一时之间有点寂静。
二狗默默捂住嘴。
虞绒绒心里最后一点对它的同情心也没了。
“混得不错啊,狗花。”傅时画冷笑一声:“有吃有喝,还打起了饱嗝,嗯?肉很香嘛。而且你居然在小渊峰?你可知我们去小渊峰,连呼吸都是要灵石的。”
二狗放弃挣扎地放下翅膀,叹了口气:“……确实就是好吃嘛,有肉不吃王八蛋。”
它突然惊觉:“等等,谁是狗花?!”
“那你还回去吗?”虞绒绒突然问道。
二狗愣了愣:“啊……我……额……这……”
“唉,霸道长老俏狗花。”虞绒绒叹了口气:“笼中雀嘛,剧情我都懂的。你逃,他追,你们都插翅难飞。”
二狗:“……??”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啊!!
很显然,这个夜晚对于几个人来说,都是限时限量的宝贵。
天明之前,二狗要偷摸摸溜回小渊峰的金丝笼,虞绒绒和傅时画要小心翼翼地回小润峰的学舍,直到下一个黑夜再次来临。
如此紧张,两人自然脚下不停,虞绒绒入了炼气中境后,道元明显充沛了许多,因而爬这小虎峰的险路也不见多累,她正在为自己这样的微末变化而难以抑制地感到欣喜,傅时画却突兀地停了下来,再将虞绒绒一把按下了身,一并闪身躲进了崖侧的一处石头后面。
周遭很是安静,连二狗都闭了嘴,安静到虞绒绒不免有些困惑。
她才要传音发问,耳中终于传来了些脚步声。
过于整齐,过于沉重的脚步声。
而这两个词叠加在一起,便意味着,这绝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发出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有了些震动。
震动越来越大,却没有一人说话,虞绒绒不敢看,神识却活学活用地悄然从石缝里探出了一点。
穿着囚服的牢犯们面色僵直,脸带不同字样的黥刑,手脚都有铁链束缚,却浑无半点声响,仿佛有意识,又仿佛已经被什么控制般,过分整齐划一地顺着山路向前而去。
而他们的眼睛,在月色下,泛出了极其隐秘的奇异碧色。
第47章
虞绒绒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荒山峻石,飞沙漫天,冷月半匿,星光微闪,面色微青的囚徒僵硬地连成一整条长长的队伍,向着好似是山下的不可知之地连绵而去,此行不知是否有归途,但显然,这件事也并非这些被束缚的囚徒所能决定的。
所有这些景象糅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格外诡谲又让人害怕的画面。
虞绒绒原本只是有些愕然地看,但那些过于均匀的脚步声如雷降般砸在她耳中,她突然觉得小虎峰好似有了某种奇特的律动。
律动从山下而来,从那些脚步声中来,也好似来自更深更远的地方。
像是在这一瞬间,整个小虎峰都活了过来。
她好似在这样的脚步声里听到了均匀悠长的呼吸。
那呼吸声并不重,却很均匀,好似早已与天地之间,山与风沙之间融为了一体,再静默注视着这一方天地。
那道曾经在她脑海里指点过她一次的声音倏而又响了起来。
“看见什么符了?”
那声音依然古井无波,无喜无悲,自然也殊无恶意。
虞绒绒下意识答道:“一些说得出名字的,和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虎峰,原来竟是一座符山吗?”
“不错,天下一阁两山三派四宗门,哪儿没点看家的本事呢?浮玉山一山所能,都在这里了,你且看好。”
虞绒绒不是很明白自己应该看好什么,但下一刻,许是那道声音的主人大手微挥,也兴许是其他一些原因,她的面前山不是山,夜不是夜,而是变成了瑰丽的无数线条。
确实是繁复震撼到几乎不输御素阁护阁大阵的存在。
仿佛星河流转的规律便在此处,也好似她之所见,就是此方天地的无上法则。
但虞绒绒还是从里面看出了几分莫名的眼熟。
很少,但仿佛那才是这一处小虎峰……又或者说,万无大牢的支撑。
她的神识在上面落了太久,那道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
“很熟悉对吗?”
虞绒绒颔首:“是的,但为何……?”
“之前你在小笑峰不是说得很好吗?”那声音倏而带了一点极轻微的笑意。
虞绒绒没料到,这神出鬼没的声音主人竟然好似将整个浮玉山都执掌手心,连之前发生的之前都了如指掌。
只是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对方所指,只得问道:“前辈是指……哪一句?”
“笔留下痕迹的地方,笔锋总会自己说话。”那声音道:“这就是笔锋说的话。”
虞绒绒有些恍然,却依然有些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她想要再问什么,面上却突然一冰,猛地从刚才奇特的状态里醒了过来。
却见傅时画一指轻点在她眉间,有幽蓝的光在他指尖萤萤亮起。
看到虞绒绒的眼神逐渐清明,他眼中的担忧终于散开了去:“还好吗?”
虞绒绒愕然道:“我怎么了?”
二狗小声道:“可吓死二爷爷我了!那队人过去没多久,我们准备继续出发,你虽然还醒着,但怎么叫都叫不醒!是不是有人摄住了你的心魂?!”
虞绒绒思忖片刻:“大师兄,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那道声音吗?我刚刚……又听到了。”
傅时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却并不急着追问,只道:“时间不早了,方才那些囚徒身后,还有许多狱卒,此刻理应是守备最薄弱的时候。我们先去找七师叔,到时候再一起说。”
二人一鸟继续赶路,情况也确实如傅时画所说,此去一路竟然真的再无半点人影,他们极为顺利地重新潜入了南二所的画卷之中。
熟悉的阴冷渗入皮肤,虞绒绒竟然反而有了安心的感觉。
直到他们站在了耿惊花的那一间牢房门口。
被虞绒绒勾破的符意竟然重新密布,而大家颇为担心的小老头舒适地躺在摇摇椅上,一晃一晃,头微微歪着,发出了过分响亮的鼾声。
左右隔壁不断有被这样的鼾声打扰后烦不胜烦的暴躁踹墙声。
然而七师伯显然毫无所觉,你踹任你踹,我自睡大觉。
虞绒绒:“……”
傅时画:“……”
二狗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很是感慨道:“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究竟我待的地方是金丝笼,还是说七师叔随遇而安,遇囚室也能做笼,让此处蓬荜生辉呢。”
虞绒绒叹了口气,认命般抬起手来,再去从外面来解此处的囚符。
从外面看,这符又有些奇妙不同。
比如有些线要更曲折,有些弯曲要更奇特,若非虞绒绒过目不忘,对此前牢笼中的符的每一条线都记得一清二楚,恐怕都难以发现其中区别。
既然不同,落笔解法自然也不同。
那道声音没有再响起来过,但这一次,虞绒绒的速度就快了许多,短短一炷香时间后,两人一鸟就已经站在了酣睡扯呼的耿惊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