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月师妹这一路道途如此顺畅,未尝一败……却也理应终有一败。”虞绒绒笑了笑:“我很荣幸。”
十六月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她的话。
半晌,她颔首道:“你说得对,并非全胜才是最好的剑之道,我确实需要一些失败。只是于我来说,失败很难,我等了十四年才等来真正的失败——我是指,与境界数倍高于我的师兄师姐们的失败,其实不算败,只是自然的碾压,但和你这一战,对我来说,确实是不一样的。”
她顿了顿,很慢地撑起身子,倏而又是一笑:“可我还是觉得,你是我小虞师妹。”
十六月的动作有些慢,显然此前的那一剑已经将她体内所有道元都消耗殆尽,她十分不符合年龄地叹了口气:“你看啊,小虞师妹,这可不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吗?前两天我把我小徒儿铁牛打成那样,转眼吐血奄奄一息的就成了我。”
她有些虚弱地抬起一根胳膊:“扶我一把。”
虞绒绒心道自己力竭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十六月已经知道阮铁又名铁牛了?且怎么又成了她“小徒儿”?
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
虞绒绒上前两步,却没有抬手扶她,只拧眉到:“都说了,如果你输了,你就是我师妹。”
十六月又咳嗽两声,眼中有了些狡黠的光:“是啊,你可以叫我师妹,但这并不妨碍我也喊你师妹啊。”
虞绒绒:“……?”
被这样的逻辑折服了。
本来她还想让十六月叫她一声师姐,又或者她喊她一声师妹,她只要应了,就去扶她。
然而现在,她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还忍不住笑出了声,扶着十六月,再御笔而起:“送你去休息?”
十六月很是安心地坐在见画上,很是抚摸了两把打败了自己的符笔,靠在虞绒绒后背,还非常自来熟地蹭了蹭:“都可以,梅梢是我家,带我去哪里都可以,去你床上也可以。呜呜,小虞师妹,你好香哦。”
虞绒绒:“……???”
她笔一歪,差点掉下去。
“对了,嘿嘿,比剑大会的第一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小虞师妹,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十六月终于彻底闭上了眼。
连续破境和那样石破天惊的一剑后,这位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女也难免力竭,陷入了昏睡。
虞绒绒当然不可能真的把十六月放在自己床上,而江拂柳早就等在一边,接过了十六月,再浅浅一礼:“恭喜小虞师妹。”
“方才我已经大致看过了,十六月师妹应当只是力竭,是无恙的。”虞绒绒回礼道:“谢谢江师姐。”
剑出分晓,诸位弟子眼见虞六的名字上了第一,都有种意料之中又之外的感觉,总觉得十六月师妹与小虞师妹无论谁赢都是有可能和一番道理的。
而且,十六月师妹破境入了金丹,就仿佛沉甸甸压在了他们头上的那座大山移开,顿时让所有人都觉得日子有指望,前进有力量!
“哎呀,这下十六月师妹就要直接去梅梢后岭了吧?前岭就是咱们兄弟姐妹们的了!”
“没想到在我筑基之时,还能等来这一日!且不论百舸榜,现在咱们内部榜的第一就是老观了吧?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观虽然也挺强的吧,但看到他这么人,就总觉得谁都可以给他脸上来一拳,感觉超过他,指日可待。”
“……可能这就是老观的独特人格魅力了。”
虞绒绒将这些话语尽收耳底,忍不住有些表情微妙。
怎么百舸榜之外,你们还有个内部榜啊!
那又是什么榜!
但她更多的,是在想十六月那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比剑大会第一不是那么好当的?
难道是因为接下来会有许多人想要与她打一场?
她一边御剑而下,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周遭弟子。
却见满山弟子如此议论纷纷后,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唷!老观!我就说我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那厮不是设了个擂台吗!!我还下了注!”
这样一句提醒后,所有人都一窝蜂跑去找观山海要钱,结果一看赔率一比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岂不是不赔不赚?
行吧,虽然失落了点,但好似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众人正这样想着,却听观山海清了清嗓子:“诸君听我说啊,小本经营,人力耗费巨大,咱总得扣点手续费,不多啊,一人一注十分之一的手续费啊!”
众剑修们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气氛比方才虞绒绒和十六月起剑出符时,还要更加寂静。
片刻后,一道怒叱响起。
“观山海你穷疯了吗!!连我们的清汤寡水你也要刮一层?看剑——!”
“观狗贼!吃我一剑!你无耻!你不要脸!!”
“哪里跑!给老子站住——!还手续费?我看看削了你的脑壳,你还有没有连跟我要手续费!”
纵使观山海的修为早就在百舸榜前列,其余同门们显然也没有因此而对他有其他更多的敬畏,依然如旧地打成了一片。
——具体来说,是一片都在打,打得观山海抱头乱跑。
剑意轰然,剑光乱飞,熙熙攘攘的人声随着那些剑意回荡了半个梅梢雪峰,虞绒绒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落在了地上,穿过一些弟子拱手相见的恭喜之声,一路走到了傅时画面前。
这一日的阳光依然很好。
“大师兄没有下点注吗?”虞绒绒看着鸡飞狗跳的梅梢弟子,随口问道。
傅时画专注地看着她,很自然地抬手,将她的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了耳后:“下了。”
“嗯?”虞绒绒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他:“那你不去追吗?而且不应该吧?大师兄出手以后,赔率怎么还是一比一?”
她拧眉道:“该不会连你都同时下注了两个人吧?”
她转头转得突兀,傅时画的手于是没来得及收回来,他的指尖就这么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愣了愣。
半晌,傅时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怎么会呢?只是我扔了块黑晶灵石,谁能想到观山海没见过,以为是铁渣子,和其他人的小半块灵石合算到了一块,加加减减,就成了一比一赔率了。”
虞绒绒:“……”
???
一块黑晶灵石相当于一百块上品灵石。
确实是黑了点,格外硬了点,也稍微罕见了点。
但、但……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穷惯了,见到其他人压过来的破烂太多了,在穷堆堆里面迷了双眼吗?
二狗扑闪着翅膀飞过来,在虞绒绒身边亲昵地蹭了蹭,此时人多,它不便开口,但它丰富的肢体语言已经说尽了它想说的话。
——“绒宝绒宝!二狗的宝!我们绒宝就是最棒的!”
虞绒绒笑着摸了摸二狗的脑壳,正要说什么,却已经有一位师姐与一位师兄落在了她身侧,再振袖一礼:“恭喜小虞师妹夺魁。梅掌门请小虞师妹一见。”
虞绒绒“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原来比剑赢了以后,好似总要有个过场要走,而她竟然径直御笔而下,来找了傅时画。
她顿时有点赧然,转身要随两人要走,却又想起了什么,倏而转身。
“大师兄。”她笑眯眯看向傅时画,再比了一个此前他向自己竖起的手指手势:“我做到了。”
傅时画也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有一有二,就有再三再四,直至逐渐熟练,他上前一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先是揉了揉虞绒绒的发顶,轻轻“嗯”了一声,再将手指放在她的肩膀上。
一股道元顺着他的指尖涌入虞绒绒体内。
许是她的道脉之外本就有一层傅时画本命剑的剑气,剑气再感受到带着熟悉味道的道元,虞绒绒此前的疲惫顿时消去了大半。
“去吧,我等你回来。”
他看着虞绒绒的身影腾空而起,再逐渐在视线中远去,重新退回了身后的阴影中。
长身玉立的青衣少年轻轻垂眸,压去了眼底的暗色。
二狗有些担心地落在傅时画肩头,传音道:“你不跟上去吗?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总觉得气氛有点奇奇怪怪的?”
“不是你的错觉。”傅时画声音低沉:“她已成大阵师,便必须去修补一座阵法。”
二狗似是想到了什么:“阵?”
“没错,就是梅梢派的那处用来封印魔神四肢的松梢剑阵。二狗,你帮不了她,我也帮不了她,那是比剑大会第一的职责,更是世间所有大阵师的宿命。”
二狗愣了愣:“其他也就算了,但这和比剑大会第一有什么关系?怎么拿了第一还要卖苦力的呀?梅梢派怎么不讲道理的吗?”
“世间最年轻的剑修都在这里,而第一永远都是最锐利的那柄剑。”傅时画淡淡道:“那座阵里,有天下所有最锐利的剑意——当然,也包括我的。”
……
跟在两人身后的虞绒绒还不知道什么宿不宿命。
要去面见那位据说已经灵寂期的道君梅掌门,说不紧张,是假的。
虞绒绒在忐忑之余,胡思乱想了一大堆,譬如难道拿了第一还有奖励?说不定有什么功法要传给自己?
啊,是了!她还可以问问看,对方有没有什么把渊兮拿出来的办法!
这样想着,面前两人已经停了步,恭谨躬身:“梅掌门。”
虞绒绒敛了心神,不敢抬头,只认真行礼:“御素阁虞绒绒见过梅掌门。”
——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隐藏身份的必要,而以门派见礼,才是最尊重的说法。
对方的声音很年轻,很淡却并不高傲:“你为何不自称小楼?”
虞绒绒愣了愣:“……有、有区别吗?”
梅掌门的眼神在她身上顿了顿:“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耿惊花未免宠你太过。”
虞绒绒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心道原来小楼与御素阁确实有些区别,却不知区别在何处。
但显然梅掌门也没有什么解释的意思,待那两名引路的弟子彻底走远后,她才重新开口道:“虞家竟然气运尚存,香火还在,我确实有些吃惊。而你以虞氏血脉,强登云梯,重重因缘际会之下,竟然真的逆天改命,也许这天,也真的要变一变了。”
虞绒绒心底暗惊,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却不敢多问,只躬身道:“谨遵祖训,不敢有懈怠,侥幸得以存活至今。”
梅掌门虚虚抬眼:“看来你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可知,虞氏祖上何源?”
“并未见过详细记载,只说与钱财有关……”虞绒绒有些迟疑道,实在不明白为何梅掌门有此一问。
梅掌门却仿佛已经看穿了她之所想,淡声道:“我已入灵虚,不问世事,你不必惊惶。只是活了几千年,见逆天改命之人,总想多看看这天要如何去变。不妨与你多说两句。”
“虞家祖上确实与钱财有关,准确来说,虞家先祖名景铄,乃是一位账房先生。”梅掌门继续道:“天下最大的账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