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狄在等虞绒绒再上前半步。
但凡再上前一点,他就可以从谢琉身上转而入虞绒绒身上!
便是会因此折损一些功力,却也总比真的由此而亡要好!
被牢牢困住的“谢琉”突然重新睁开了眼,他眼中的乱色已经平息,仿佛恢复了此前空茫温和的样子,再垂眸看向前方,轻声道:“绒绒。”
虞绒绒猝不及防,下意识向前倾身了一点,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但她才动,却已经感觉到了不对!
然而宗狄的魔意已经牢牢锁住了她,她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
“渊兮!”虞绒绒大声道。
漆黑长剑铮然而出,宗狄才觉得自己脑中一松,汹涌的魔意向着虞绒绒的方向喷薄而出,渊兮长剑却已经硬生生劈落在了他牵连于虞绒绒身上的那缕魔意正中!
渊兮劈下,将浓黑的魔意硬生生钉在了一条符线之上!
这一击虽然已经让宗狄痛极,却还不足以斩断这样破釜沉舟而来的魔意。
而渊兮起而再落之间,总有间隙,宗狄眼瞳一凝,直觉那样的空顿已经足够他的魔意彻底转移在虞绒绒身上!
然而还未再起剑,却已经又有一道青色的身影穿过重重符阵而落!
黑发被水气带起,在深海中蜿蜒出一个弧度,黑色长靴一脚踩在了黑色魔意上!
青衣少年微微俯身,宽大的衣袖被水托起,露出了一截骨节漂亮的手腕。
然后,一只冷白的手,握住了那柄黑剑的剑柄。
于是渊兮不必起了再落,剑气便已经重新大盛!
虞绒绒神色终于稍微一松:“大师兄!”
傅时画的眉目之间已经被纯然的剑气笼罩,他目光如剑,起手也如剑,却还是在这样的间隙之中,微微侧头,向着自己的小师妹勾唇一笑。
然后,近乎睥睨的剑意顺着那道宗狄蔓延出的魔意,一路蜿蜒而上!
那样的剑光太锐利,也太暴戾,竟是比虞绒绒此前的驱魔金符还要更加璀然,将这一片海底彻底照亮!
于是所有黑色魔意都无所遁形,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照亮!
傅时画手持渊兮,身后已经在同一时间浮现出了无数剑影,那些以纯然剑气凝成的剑影倏然而出,竟是瞬息间便落满了这一方天地之间的所有魔影之上!
魔影仿佛被这样的剑气彻底灼烧点燃,再散落在深海之中。
“御素剑阵!”宗狄眼瞳剧震,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毕竟这世间只有一柄渊兮,而御素阁那位阁主也只有一位名满天下的亲传弟子。
来不及感慨自己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明明距离上一波御素阁驰援断山青宗才过去不到一年,怎么这个拎着所有魔族天然克星的家伙就已经又来了。
宗狄已经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向着某处影子一跃。
凡是有光的地方,则必有影子。
就算影子被过于盛大的光逼到退无可退,缩无可缩,也总不至于彻底溃灭。
宗狄藏匿于影子之中,起而再落,在无数次穿梭于漫天剑光符意的顿挫之中,终于到了距离虞绒绒最近的地方!
谢琉周身的所有魔意终于被虞绒绒一道又一道的驱魔符意逼出,而这样的剑光好似将谢琉身上的魔意更干脆地钉碎在了原地!
他那双在宗狄仓惶离开时便已经闭合了的双眼,轻轻颤动了一下。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这样的颤动后,悄然睁开!
那一刹那,天地之间便好似只剩下了这样一双眼眸!
巨大俊美的鲛人的周身在睁眼的同一时间,散发出了过分明亮的光芒!
那样的光,瞬间便穿透了整片海面!
断山青宗中,所有人都倏而回头,看向了海面的方向。
然而那样的光实在太过耀眼,某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短暂地失去了视线,甚至因为这样的光亮而情不自禁有了满眶泪水。
耿惊花满目空茫,却已经倏而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是三师兄入了长生期?!”
阙风心中一惊,本能地想要说一句“恭喜”,却又想起了耿惊花此前的话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喜亦或是悲。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等等,傅小友和虞小友还在海中!”
魔域,悲渊海中,有过于刺目而洁白的光透了出来。
这样的色泽,便是遍寻整个魔域,也只有一座魔宫与其色泽相同。
魔君轻轻掐灭了魔窟中的某一点烛火,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了悲渊海的方向:“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能冲破那一层桎梏,进入长生期,可敬,可叹。”
一旁的某位长老目露惊愕之色:“君上是说……那个鲛人谢琉破境了?!”
魔君颔首:“除了他,还有谁有如此之能?”
他的脸上旋即有了一抹冷嘲:“可笑他有这样通天入地之境界,却甘愿自困于悲渊海中,甚至不能痛快与我打一场。”
另一位长老下意识心道人家都便是不入长生期,也已经灵寂,天下除了梅梢派那位梅剑圣,以及闭关不出的清弦道君之外,又有谁能与之匹敌?
但下一刻,又有人想起来了什么:“二少主也还在海里!”
……
坍塌。
虞绒绒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失明,再开始了几乎无止尽的跌落。
她耳边有海涌的声音,避水珠还在她身上,将她周遭的所有海水都隔绝,但她却还是能感受到那种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海水压迫感。
周遭已经没有那些她熟悉的符意了,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去往何处。
刚刚开始这样的坠落时,她隐约感觉到了傅时画向她的方向遥遥探出了手,他一把将她拉住,再死死地按在了怀里,好似还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然而海水太过汹涌,她什么也没有听清,就已经被汹涌而来的海浪之力冲开。
不知多了多久,虞绒绒终于重重掉在了地上。
她浑身都在疼,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想要撑起身体的时候,却已经有另一道年轻的男声先一步在她耳中响了起来:“嘶——”
虞绒绒一愣,全身的动作都停住了。
那道陌生的声音,分明是从她体内传出来的!
又或者说,是在她脑中响起来的!
“差点就要被烧死了。”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还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别找了,我确实在你身体里。”
虞绒绒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运转了一遍道元,确认自己的道脉并没有问题。
但她很快又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渊兮不在她身上了。
这柄傅时画的本命剑与她相连了太久,此刻一夕分开,她竟然稍有些不适应。
还好她此前的记忆都还在,确定渊兮最后是被傅时画拎在手上。
想来应当不是遗失了,而是物归原主。
虞绒绒也悄然松了口气,心中却也莫名有了一些空落落。
但现在当然不是感怀这件事的时候,虞绒绒的手中已经转而攥住了见画,倒转笔尖,对准自己的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一笔落下!
殷红的血珠从她的肌肤渗透而出,虞绒绒确认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还尚且没有被夺走,而她的血也还是正常的红色,再一指点在伤口上,以疗愈诀抹去了伤口。
那道声音似是被她的果决震到,很是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们小楼的人,都是疯子吗?”
下一刻,见画的笔尖已经对准了眉间。
虞绒绒平静地举着笔,掌心凝聚出了驱魔符意,冷声道:“滚出去。”
第110章
宗狄万万没想到,这个叫虞绒绒的小姑娘居然会一起手就如此鱼死网破。
这让他大半说辞都卡在了一半。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吗?”他决定先岔开话题:“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见画笔稳定地逼近肌肤。
驱魔符的金色已经闪烁在笔尖。
“等一下!我直说好了!”宗狄飞快打断虞绒绒的所有动作:“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总之,我们被卷入了漩涡之中,而这里,是魔域。”
他语速很快,显然很怕虞绒绒不为所动,真的一笔逼出自己。
——方才那样剧烈的光与坍塌漩涡中,他的本体也难以避免地被席卷入了其中,他甚至已经断开了与本体的感应,想来或许还在那方符阵结界之中,亦或者更糟糕一些,已经被彻底摧毁。
如果是前者,他便要想办法让虞绒绒靠近自己的本体,如果是后者……那么他此刻残存的这一缕神魂,便是他唯一复活的希望。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理应回去。从魔域到修真域,有且只有一条路,若是走错,便会万劫不复。我可以给你引路!”
虞绒绒的手顿了片刻,问道:“条件是?”
有回答,便是有商量的余地,宗狄终于稍微镇定下来,开口道:“帮我找到我的本体。或者……送我去一趟魔宫。”
虞绒绒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的符对你有效,且十分忌惮。让我来猜猜,你是魔族比较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也不可能有出入魔宫的权利,因而如果你会某种奇特的魔族功法也不奇怪。我读过一些书,听说过一门名叫转魂共生的魔族功法,你用在我和我三师叔身上的,是这套功法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使用此法时,本体将十分脆弱,而转出的神魂将寄生于目标心神之上,与对方共享记忆人生,直到一方彻底蚕食替代另外一方。”
“那么为什么你还不来蚕食我,反而要与我讲条件呢?”虞绒绒笑意更深也更冷:“是因为你已经虚弱到了无法再进行蚕食吗?倘若你的本体已经被碾碎在了刚才的漩涡里,那么你就只剩下了这一点神魂。”
“我劝你先看清自己的处境,再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虞绒绒道:“那么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提条件的机会。”
宗狄万万没想到,自己才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已经被对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出来。
他沉默了许久。
他其实非常清楚……甚至比他那位高傲的坐在魔宫黑玉王座上的魔君父亲还要更清楚一件事。
——自己现在所寄生的这个少女,便是小楼这一代的大阵师。
如此年轻便已经是大阵师,可想而知,此后她会对整个魔族造成多大的威胁,甚至会动摇到魔君想要复活魔神的大计。
宗狄知道自己此刻如果站在魔族大局的角度,就应该不惜后果,勉力一搏,哪怕结局是与对方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