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却是哽咽在喉。
    众人忙慌不跌地安抚了起来。王氏忙着递水,妫氏忙着抚背,众人嘴里又劝着开心的话。好不容易才让霍母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只是一见到儿子,还是禁不住搂着说了好一番话,不外乎就是埋怨霍修开这个狠心的儿子一去就渺无音讯,出门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人也瘦了,那衣服也磨边了。
    说着,情绪又激动了起来。
    旁边的人都赶紧劝住。
    王氏这次挤到最前面,摆出一副垂泪的样子道:“叔叔可是不知道!咱们母亲是日里哭,夜里哭,瞧见你留下的信字也哭。夜里哭得急了,还咳嗽。心里念念的都是叔叔,叫我们做媳妇儿的看了好不跟着伤心。常言道,母子连心,这好不容易盼着叔叔回来了,老祖宗的心呀,才从天上回到了胸口。”
    霍老祖宗好不容易止了眼泪,横了一眼王氏,道:“瞎说些什么,叫我的开儿听着难过。”
    口气倒是没有真在责怪。
    王氏得了话,乐得跟个什么似的,接嘴道,“媳妇儿说的都是真的。叔叔一回来,老祖宗的精神喜气就是跟昨个儿不一样,我特意吩咐让厨房的婆子用了王府送来的南国香米,又添了长白山的参片儿泡茶。听屋子里的丫头说,老祖宗最近午食都多用了小半碗饭,夜里也睡得更踏实了。”
    霍五爷拱手:“难为三奶奶上心,我瞧着母亲的身子骨却是比去年康健了许多。”
    王氏喜滋滋的:“这哪里是我的功劳,还不是小叔回来得恰逢其时。不说母亲整日里挂心,便是你的三哥,那也是常常叨念着你。这不,我还特意准备了小叔爱吃的青山眉峰,一会儿便送过去。”
    这话说得,好像别房的都不惦记一般。
    霍五爷原本还挺有几分耐心,慢慢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偏生王氏还不自知,竟然又开始说起了潇然轩内的后宅事,说那里的婆子不尽心,得请霍老祖宗掌眼,重新挑选几个合适的。
    霍五爷已十分不耐。再一看妻子佟氏孤零零撇在最后面,只能眼眶微红委屈地看着自己,脸色更不好了。
    外面还有一些婆子、丫鬟和小厮一瞧这情景,都忍住不掩嘴偷笑。王氏只顾着想夺回在霍老夫人心中的地位,不停表现,可是她也太不会挑选时候了。霍府今日第一是母子团聚,第二是夫妻团聚,第三才是手足之情,兄嫂弟媳的也可表示一番,但是也要注意身份不是。
    王氏这般显眼,搞得她好像才是五奶奶一样。
    霍定姚忍不住想扶额,说王氏没心机,偏偏使劲了手段要掺和夺嫡之争,说她有心机,有时候做出的事情又让人十分无语。这个时候可别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她故意拉着佟氏的手,走到了霍修开跟前,扬起小脸笑道:“五伯父,姚儿也很想您呢。还有五伯娘,您瞧瞧,都欢喜得说不出话了。”
    霍五爷这次没在佟氏身上过多停留,却摸了摸霍定姚的包包头。
    ☆、第16章 筏子
    下午吃了茶,霍老祖宗也让霍五爷回院规整休息一番,毕竟一路车马劳顿也是辛苦。又说等到晚间几位老爷回了府,再正式摆接风宴。霍五爷也没推辞,送了老夫人回屋,又和兄嫂尽了礼,便与佟氏一并离开。
    霍定姚也回了珏鸢阁。藏碧跟在她身后,掰着手指,撅着嘴道:“五爷回来也没特意多带一份手信,难为姑娘先前那么高兴,真是不值。”
    霍定姚失笑,“五伯父局中事务繁多,也许这次不得空闲。”
    藏碧惊异地瞅了瞅自家姑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往年五爷总会为姑娘多捎一件京城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从不落下。姑娘居然不生气,还替五爷辩白。照奴婢看,五爷这次比往日威严多了,奴婢看了都有点怕怕。”
    没错,她也感觉到了,而且她心里还一直挂这那个疑问呢。
    与霍定姚的欢喜中带着惴惴不同,王氏则是在自己的瑞玉堂内焦躁不安:“王爷真说五房的是特意求了恩典回来的?本就没什么出息,也不怕惹了上头人的不快。”
    她的贴身大丫鬟珠云肯定道:“来传话的婆子确实是这样说的,还嘱咐我一定要将信交给奶奶。”
    王氏揉紧了手里的信,她真没想到,与太子结亲的事情竟然会这样不顺。
    先是大房的找了个借口,说什么年关将近,部里官司多,一时还顾不上后宅儿女之事。然后二房的去找大房打探口风,也吃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如今这消息竟然不知怎么的,还让远在外省的霍五爷知道,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五房尚且无子,这事情便是想要参和,也是无米下锅,更不会去挑个姓佟的女儿巴着侯府塞给太子吧。
    既然是没影儿的事情,又如此着急赶回来,想都不用想,自然是来下绊子的了。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办的如何,还打听到了些什么?”
    珠云左右瞧了瞧,“奴婢去了一趟潇然轩,那里的婆子嘴不严。倒真让奴婢打听到了好几件事。这五老爷将最近府里的事向五奶奶问得仔仔细细,比如大老爷是什么态度,大奶奶又做过些什么,二老爷又为什么想让二姑娘跟着陪嫁……最后还仔细问了老祖宗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王氏心里一沉。这事情没成之前,大房和二房难得达成了默契,没敢让老祖宗知道,就怕老祖宗不肯点头。她原本想的是,先说服了大房的人,到时候太子府求了恩典,亲自派人说项,到时候板上钉钉的事,哪里还轮到老太太不点头?
    可五房的就没这顾忌了,说不定会找些大言不惭的说辞打动了母亲。
    她到底能想个什么法子?霍大爷是个迂的,顶不上事儿,说不定还会倒戈相向。还是霍二爷是个聪明的……
    王氏心头一转,霍二爷才让十一少爷霍明章进了天仁书院,这书院背后的支持者,可不就是太子本人?反正这件事情老祖宗也还不知情,不如拿这个作筏子好了。
    “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往常晡时便会到府,今个儿倒是比往常晚了些,不过看天色,也快回府了。”珠云见王氏匆匆写了一封短信,“奶奶,您这是要奴婢直接交给二爷吗?这,这可不好办呀。”
    王氏十分不悦,赏过去一记冷眼。蠢才,不好办也得办,难道要让她亲自递过去?
    珠云吓了一跳,连忙道:“奴婢有一个法子,大姑娘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是奴婢的亲妹妹。那丫头说,二房的金姨娘最近常常去碎月阁,两人亲热得不得了。听说是金姨娘上赶着巴结,大姑娘也没表示出不满。”
    这消息来得真及时,王氏舒心的笑了:“既然如此,你就交给你妹妹,让大姑娘交给二房那个酒家女,你只需得说是偷听了五房那边的话,因念着大姑娘对你妹妹的照拂,你便告诉了你妹妹,你妹妹因对大姑娘一番忠心,就把这信递给了她。”
    珠云垂首退下,出门而去。王氏的内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那霍五爷远在省外,又是怎么得了信?得了谁的信?
    到了下鼓时分,红素瞅了瞅天色昏暗,替霍定姚添了一件夹袄,又准备了手炉。还没来得及出门,赵姨娘踩着小脚急匆匆疾走来,神色惊惶,进门就拉住了霍定姚气喘吁吁道:
    “姑娘不好了,老祖宗刚才晕过去了!”
    霍定姚顿时大惊,祖母身体一向康健,再说今天五伯父返京,正在欢喜的头上,怎会突生了意外?
    她连忙抓了赵姨娘的手急问道:“祖母怎么会突然昏厥?可请了大夫过去瞧了么?!瞧出是什么原因了吗?!”
    红素和藏碧在一旁也露出一脸忧心。
    赵姨娘胸口剧烈起伏,连连摆手。红素连忙将她让进屋,又打发了藏碧倒茶。赵姨娘坐下抓了茶杯急急吃了一记,才顺了口气摆摆手道:
    “老祖宗身子极好,才不是病的,而是被气晕过去的!姑娘没来得及去,您没瞧见,二老爷刚到了主屋,五老爷不知道怎么得了信,便寻了过去。听院子里的下人们说,两位老爷在老祖宗跟前,挥退了旁人,一开始还好好的,没过多久屋子里便传出了激烈的争吵,言辞激烈,冲顶忌讳!二奶奶在外间受了惊吓,只会在一旁哭。下人们偏又伸长脖子围了一圈,场面一度极为混乱。偏偏两位老爷就是不收口,才生生把老祖宗给气过去的!”
    说到这里,赵姨娘不由得犹豫了一下,才道,“下面奴仆都在传,五老爷实在的大逆不道。”
    霍定姚心头一跳。
    “五伯父才不会平白无故找二伯父的麻烦,姨娘可有听见是为何事?”
    赵姨娘道,“其实这事儿早在下午就有端倪。下午我们都聚在前厅,老祖宗等得心焦,不就接连打发了几拨人到前面大街去看。这去的奴仆后来偷偷说,当时他们在大街口迎到五老爷的时候,五老爷脸色就很难看,他们也不敢问,就随在后面进了府门。老祖宗一瞧见五老爷就哭,搂着说了好一番话,我瞧着五老爷神色倒也带了几分笑意,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落了座吃了茶,姑娘这你也是在场的。后来五老爷回了屋子,一路上脸色都不好……”
    霍定姚忍不住打断,“到底五伯父同二伯父在争执何事?”
    赵姨娘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没听得仔细,老祖宗把我们都赶出了荣景堂。我出来前,只听得了五老爷大骂二老爷鬼迷心窍,贪慕权势,会害了霍府……总之听着像是与朝堂有关。其余的就没能再听见。”
    霍定姚神色一下凝重起来。
    难道,五伯父果真是特意返回盛京的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不管是不是,都要去打探一下。
    她刚想起身,赵姨娘一把拉住她:“姑娘别去,老祖宗大发雷霆,罚了二位老爷去祠堂跪了。这等落脸面的时候,姑娘若去了,万一不讨好,只怕要跟着受牵连。”
    那怎么成,这等关键时候,她怎么都要去走上一圈。
    霍定姚忧道:“姨娘放心,我只去瞧瞧祖母。父亲与娘亲都不在,我自然得前去尽孝道。”
    她让藏碧送了赵姨娘,也没带红素,一个人径自跑去了主屋。
    荣景堂的院子里聚了一大堆婆子丫鬟,今天邢氏不在府内,霍老夫人发病又快,下面的人难免有点六神无主,像没头的苍蝇一般。霍定姚刚踏入院子,守门的婆子便拦了她道:
    “哎呀,十姑娘怎么来了?方才老祖宗才发了火,传信让各院的小姐少爷们不必前来。”
    霍定姚冷眼瞧了她一眼。
    这婆子心中一凛,想起十姑娘受宠的程度怎可与别房同比,不由话头一转,赔笑道:“即便如此,老祖宗若知道姑娘来了,兴许这病也去得快。”
    说罢也不敢再伸手,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瞧清楚。
    主屋门口也只有几个小丫头守着,往来都是神色惊惶的仆人,端着汤药进出。鸳鸯和香凝都在屋内,更没一个敢拦住她。
    她踏进屋子,放轻了脚步。屋子里窗户紧闭,充满了刺鼻的药味。霍老祖宗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褥子,双目深陷,脸色蜡黄,旁边一个大夫正在问脉,霍定姚认得他就是前几次给自己瞧病的邓大夫,见他眉头紧锁,不由得心头一突。
    她也没想到祖母气色竟然如此之差。
    再看林氏呆坐在一旁,表情木木的,王氏坐在另一边,脸色晦暗莫测,说不出是暗含了幸灾乐祸还是惶惶之色,让她的神情显得有点古怪。两人见到霍定姚溜进来,也没吭声,想必一个是自顾不暇,另一个则是懒得搭理。
    佟氏缩在一旁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间也有点茫然。
    只有妫氏热热闹闹地招呼了一声:“十姑娘过来了”。
    好像她是来看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第17章 病来
    邓大夫仔细看了半晌起身,林氏才惊醒了一般,也跟着站起来:“邓大夫,母亲她老人家身子如何?何时才能醒过来?”
    邓大夫摇摇头,又摸了心脉,神色凝重道:“老夫人年事已高,经不起刺激,这次怒极攻心气血逆流,才导致昏厥。眼下只怕得强行施针。时辰晚了恐会延误病情,这后果小人万万承担不起;只不过若是施针,以老夫人的状况,也会经受一番痛苦,是否能无恙啊,也不能担保。还请夫人们马上定夺。”
    林氏霎时就白了脸,抖着唇道:“要到……要到如此地步吗?”
    二老爷和五老爷都被罚去了祠堂,大老爷又没回来,三老爷和四老爷也不在,都打发了婆子去寻,这个时候她根本拿不定个主意,便把求救的目光放到了王氏身上。
    王氏也开始犹豫,施针不是闹着玩的,这姓邓的大夫也说了,不施针恐怕就不行了,施针也可能会白白受一番折磨。万一最后不好,这满屋子人都说是她的主意,她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这个二奶奶可真会丢难题给自己,往日长房的不在,她不是总拿她自己当主事的吗?眼下真有大难,就会往后面缩。要她背这个黑锅,她可没那么傻,再加上下午刚受了气,心头更是不高兴,便故意为难地丢了一句:
    “我看还是等大哥回来再定夺,我们一介女流,哪里能做得了主?就是不等大哥回来,打发婆子丫鬟去祠堂找二哥和五哥拿个主意也是成的。”
    霍定姚急得跳脚,这都什么时候,还要做这些无用功。都是她们的亲婆婆,居然如此没有担当!
    妫氏倒是问了一句:“这施针过程有多少风险?”
    邓大夫道:“施针本身并无多少风险,现在老夫人乃是脉络不通,这用针插入头部和周身几处大穴,目的是用外力刺通经脉,使得血流无阻;再加上穴位刺痛,虽让老夫人不适,但也加深这推力,反而是好事。”
    妫氏不吱声了,叫她做个应声的可以,但是做那个出头鸟她可没那么傻,她眼珠子一转,便故意问佟氏:“五奶奶见多识广,常年在外行走,见识不比得我们这些深闺女子。你来说说,这到底是用针还是不用呢?”
    佟氏终于抬起头,轻轻道:“照邓大夫的说法,施针却是可行。”她见几位嫂嫂都向自己看来,也不显得慌乱,道,“祠堂在后山,快来快去至少要半个时辰,等到那个时候,母亲若万一真有个了闪失,我们做媳妇儿的都要受苛责。轻的无颜面对列祖列宗,重的背一个七出之不孝,一纸休书也是逃不过去。”
    没想到关键时候,最有担当的是最年轻的佟氏。
    霍定姚也在旁边煽风点火:“五伯母说得极是,我父亲平日里也得日入时分才回府,虽然伯娘们也打发了人去请母亲,不过这路上也得有大半时辰。我们等得,祖母可等不得,到时候出了差池父亲和伯父们问起,我定会据实以告!”
    王氏不悦地瞪了霍定姚一眼,怎么一有事总会有这丫头的身影。她又不好赶人走,就算此刻请瘟神一般请走了这位十姑娘,回头也遮不住她乱嚼舌根。这样一想,倒不如下了决断,反正刚才四房的也说了,是她们一同商量后的主意,出了事一起担当,这霍府总不能一口气把四个媳妇儿全休了吧?!
    邓大夫示意,让童子取了药箱过来,打开取了一排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金针。屋子里一干女人都不敢去瞧,只有霍定姚紧紧盯住祖母的神情。只见那些针火烤之后,便深深浅浅先没入手脚,老夫人喉咙间似乎咕噜了一声,再看又一排针扎入了额头前后左右的百会,太阳,风池几个主位,最后邓大夫将一个最长的针缓缓刺入头顶。
    这病榻上的老夫人突然全身抽搐,邓大夫大叫了一声快按住,几个媳妇子慌忙过去,有丫头赶紧置了盆盂在床头,就听得老夫人偏头哇一下,吐出一滩黑血,似乎有了转醒的迹象。
    霍定姚松了一口气,冲到床前。
    她见祖母脸色恢复,明显转危为安,不由得高兴道:“二伯娘,三伯娘,四伯娘,五伯娘快瞧,祖母醒了!”
    林氏也喜极而泣,连连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邓大夫医术高明,霍府上下铭感于心,定当重金酬谢!”
    王氏也算落了一口气,妫氏似乎心有不甘又不好说什么,只有佟氏神色平静。
    林氏放了心,恢复了精神又重新挑起重担,派香凝跟着邓大夫去开了方子,然后吩咐小厨房煎药,又让小丫头处理掉污秽,总之忙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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