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居然盖过了狂啸的风声钻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天啊!世子呢!你们怎么把世子丢了!”
随着两声尖叫,各种乱七八糟的呼声都响了起来,大多数是呼叫着朋友和相识者的名字。
剧烈的风沙灌进他们的喉咙,许多魏国使臣和北凉的使臣都不是武将,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动作,一个个都接二连三的飞了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
一声微弱的呼救声传入了趴在大红身下的贺穆兰耳里。
呼救的声音像是郑宗。
贺穆兰咬了咬牙,揽住大红的脖子,从马匹和骆驼之后把头伸了出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匹骆驼附近,郑宗一只手苦苦地拉着骆驼的尾巴,另一只手拽着一个不停尖叫的女人。
整个队伍中,能穿着如此华丽的,除了那位公主还能有谁!
风来的太快了,郑宗也许根本来不及跑进骆驼圈,也许是看到了被吹到了外面的公主,总而言之,就在离这个圈子不远的地方,郑宗和兴平公主在苦苦挣扎着,眼看着就要被吹飞出去!
“我艹!”
贺穆兰对着老天狠狠骂了一句粗话,正准备站起身子出去救人,却听到身后陈节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
“别去!将军别去!去了是一起死啊!”
此时贺穆兰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有人看到他们,而是风太大了,谁也不敢出去,最终只能当看不见他们。
但是她真的能当看不见他们吗?
贺穆兰咬着牙,从腰中抽出赤蛇鞭,低着头站了起来,像是迎着整个山峰一般从骆驼的缝隙中挤着前进。
沿途路过的许多将士都拼命地开口阻止她的行动,有些人甚至是泪流满面地摇着头。
陈节还在后头继续大声喊叫着:
“想想那些老鼠!想想那些蝎子!别去啊!求您别去!!!”
风暴不会来的无声无息,这种灾祸不是立刻就发生的,老鼠和其他的动物们应该是早就察觉到了这种痕迹,就像是暗流一样,它们明白自己抵抗不了这种风暴,所以才团成了一团,想法子朝着同样的方向逃避过去。
如果它们仍然是胡乱跑的话,一定会全部被吹飞,但因为团成一团,外面的纷纷都被吹走后,最强壮的、那些裹在中心的,就有很大的可能逃出生天。
正是因为察觉到那团动物为什么要这么做,向导们和老桑头才开始拼命的聚集起马和骆驼,让它们围成圈子。
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这支使团的骆驼是要背负嫁妆的,原本就全部都在一处。马匹也是如此,为了喂草料和豆料方便,它们都是和马拴在一起的。
大难来临之前,连动物都知道要牺牲一部分,保全一部分,总比全部都牺牲才好,它们甚至只是凭借着本能蜷在了一起。
可风来的太快了,此时能做的只能保护住自己,谁也不愿意做那外面被牺牲的老鼠,也不愿意自己在意的人做外面的老鼠!
哪怕是最尊贵的公主,在这种天灾面前,也渺小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救命!”
“唔唔唔!”
兴平的尖叫被一大团沙子堵住了,只能发出哽咽的闷哼声。
郑宗已经坚持不住了,他毕竟不是什么体力过人的英雄,风沙卷起时,他只是顺手想要拽住什么东西固定,刚好就抓住了旁边白骆驼的尾巴。而那匹骆驼正好是兴平公主的坐骑,于是也自然而然的被兴平公主抓住了。
外人看着像是他英勇的拉住了兴平公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实是兴平公主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并且狠狠地掐了进去,几乎到了把他的骨头都掐进去的地步。
手臂的剧痛和失血的麻木让他的头昏昏欲裂,他甚至想着干脆放手算了,就让这个恶毒的女人陪着他一起死……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郑宗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所以他放了手。
“天啊!”
“将军!”
“他娘的!!!”
原本已经拼命靠近了白骆驼附近,已经挥鞭卷上了骆驼蹄子的贺穆兰,却怎么也没想到郑宗会突然松了手,她本来是匍匐着靠磐石插在地上的阻力艰难前行的,如今刚刚想要伸手去捞郑宗,却被迎面而来的郑宗和兴平公主砸了个正着!
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三个人互相碰撞着变成了一团,连呼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没有了踪影。
就像是火焰撩过纸张一般,火舌那么一卷,就那么一下子,原本还在那里的东西,就如同变成了灰烬一般,再也看不见了。
他们到底是死,还是活?
只有天知道了。
☆、第419章 救命之恩
沙暴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呼啸着去了极远的地方。
这些动物拼命逃到这里是有原因的,因为有许多砂岩和可以遮挡的突起,许多人不是马上吹走了,而是被撞在这些突起上,如果没有被撞死或撞成内伤,总算还能活下来。
但将近一半的人根本找不到,也许被压在了十几尺深的沙子下面,也许被卷上了天,就在天上被无数沙子挤成了渣,或者卷到了千里之外,在落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和沙子融为了一体。
一开始没有乱跑的、离马匹和骆驼最近的人,全都活了下来。所以那些身份低微的小厮、照顾马匹的奴隶等等,倒活下来大半。
卢水胡人完全信任老桑头,所以风暴还没波及到这边时,他们就已经带着各自的马冲到了骆驼群里,卢水胡人也奇迹的没有多少人出事,倒是老桑头,因为在外面大喊大叫,这场风沙过后,居然彻底没有了影踪。
老桑头不见了,向导们也失踪了大半,如今剩下来的人即使想要追究老桑头把他们带到这里的过错,也找不到发泄的目标。
风沙刚刚停止的时候,所有人一点知觉都没有,其实不过也就是极短的时间,但他们都觉得过上了几百年。当他们发现沙暴过去了,想要站起来大声喊叫、寻找自己的同伴,却发现口中鼻中都已经满是沙子。
是以风暴过去后,满目所见的不是从沙堆里把掩埋的人挖出来的士卒们,而是无数人惊魂未定地从骆驼旁边钻出来,先是吐,后来呕,然后大哭出声。
眼泪是被沙子逼出来的,鼻子里全是沙,鼻腔也是酸的,但到了后来到底是鼻酸眼疼出来的热泪,还是劫难之后逃过一劫的热泪,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流出的眼泪,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所有人都满脸泪水,眼睛忍受着光亮和刺痛,将眼睛里的沙子慢慢地从眼睛里挤出来。
骆驼们全部大口的喷着气,将口中的沙子喷出来。
每个人都被沙子打击的无法言语、不能分辨身份,更找不到方向。
风暴过后,身边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变了样子,除了一些极高的砂岩地,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被沙埋起来了,可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像是大自然有着无形之手一般,沙子开始朝着四周倾泻而下,虽然缓慢,但确实在流淌。
此处地势不见得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形,但这些沙子就是朝着四周泄了出去,如此一想,为何这里会有岩沙地、为何有平整的沙路,为何连老鼠和沙狐都看不见,也就能够理解了。
恐怕这里的沙子,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流淌到四周,就像流水总是朝着低处流淌一般,将这里被掩埋的一切暴露出来。
像这样的大沙暴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时候都是一阵普通的风沙而已,所以也从未有过这样整个都被掩埋的情况。
所有逃过一劫的人站上了沙子,看着远处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沙漠,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花木兰不见了,兴平公主不见了,菩提世子也不见了,使团里少了那么多人,哪怕向导能把他们指引到一天路程之外的绿洲……
就算他们活着回了平城,还有意义吗?
贺穆兰倒霉的被郑宗砸中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坏了。
她原本有四成把握抓住郑宗,然后靠着她的巨力将他们丢进骆驼圈子里去,就算不能丢进去,也至少能让他们靠的近一点,那里到处都是骆驼,随便抓住什么都能活了。
她预想中,只要把他们丢进去,她就拼命抓住那只骆驼,凭她的体力和力气,也不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兴平公主的白骆驼原本就是最强壮、最有耐力的骆驼之一,正是因为它如此强壮,如此有耐力,郑宗才能坚持那么久。
否则它只要不耐地动一动身子,他们早就飞出去了。
被砸了个正着的贺穆兰只觉得有个什么人拼命抱住了自己,那架势就像是死也要死在一块似的,她只能死死攥住手中的磐石剑,将巨大的剑身像是盾牌一样挡在自己的面前,免得被迎面而来的沙子堵住口鼻而死。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被抛进了一团沙子之中,身下有沙子不停的涌起和涌出,扒着他的人像是已经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一样紧紧的抓住她,替她抵挡着从背面而来的沙流。
他们就像是处在一处急骤的沙流之上,狂风在沙漠上引起的沙流和沙浪将他们托高了好几十尺,也正是因为沙子将他们卷的高高的,所以他们也免于被压下来的沙子埋住身体,葬身在沙下。
被风和沙摩擦着身体的贺穆兰觉得自己被投进了一个磨盘里,磨盘在拼命想将他碾成碎片,因为正面有一个人拽着,两个人的要害部位全部被对方的背给挡住了,在这风沙之中,两个人居然都活了下来,贺穆兰甚至不忘记一直用手中的磐石插入沙子里,试图以这种办法让他们被沙流裹挟着前进的速度降下来。
然而直到她的手臂疼痛的快要断掉,这种势头也没有小多少,飘飘荡荡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被天地之间的大磨盘给磨碎了。
这样的猜想实在太可怕,不知道是她已经撑到了极限,还是心神已经完全支持不住了,就在两人组成的一团被猛烈地掀到天空之中时,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痛,好痛。’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贺穆兰终于恢复了意识。
当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磨成碎片,她睁开眼睛还可以感到光亮,喉间有着刺痛和干渴之后,贺穆兰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想法子站起来,而是大脑一片放空地就这么躺着。
后背的疼痛越来越重,手中紧紧攥着的磐石也像是在告诉她什么,陡然间,她明白了,自己已经逃过了大难,她并没有死,也没有读档重来,而是被沙流不知道吹到了哪里,再不爬起来,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贺穆兰竭尽全力从沙子里爬起来,在不远处看到了趴伏在原地的人。
是郑宗,不是兴平公主。
在风沙之中不顾一切拉住了她的,是砸向他的郑宗。
因为沙子的摩擦和剧烈的风,郑宗的背后已经没有了衣服存在,只剩褴褛的布条和裸露的皮肤。
他的背后就像是被砂纸整个搓过一般又红又肿,下半身的裤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根腰带可笑的系在那里。
贺穆兰几乎不用低头,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和郑宗差不多。她的后背也是火辣辣的疼,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全部都是烂的,沾满了沙砾,身上贴身的斗篷、白色防晒衣和外衫都已经没有了踪影。
上衣只剩里面一件花母做的马甲,下身的裤子已经烂成了打渔一般的五分裤,要不是腰带是好货,恐怕这条裤子也跟郑宗的裤子一样,不知飞到了哪里。
她的体力不知要强过郑宗多少,早上起床时还吞了些干粮,喝了些水,没过一会儿,已经能晃悠悠的站起来,挪到郑宗身边,将他整个抱起。
当他整个正面全部暴露在贺穆兰面前的时候,贺穆兰差点惊得松手。
郑宗也许是脸先着地的,一张脸已经磨的不成样子,而她,只不过是后脑勺疼痛而已,连头发都没有掉多少。
脸上血肉模糊,后背血肉模糊,手臂上有指甲掐出血的痕迹和难看的淤紫,郑宗整个人就像是被人玩烂的布娃娃,给随便地丢在沙漠之中。
她轻轻拍了郑宗几下,想要将他拍醒,结果却毫无动静,再举目四望,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些人躺在那,也许是和她一样被风裹挟到这里的,毕竟五千多人的队伍,不可能只有她被吹飞到这里。
救人为先,贺穆兰将郑宗口鼻之中的所有沙子全部抠了出来,然后将他的脖子微微仰起,使他便于呼吸。
贺穆兰将磐石插在郑宗脸旁边的沙子里,磐石的倒影形成一道阴影,贺穆兰调试了几次磐石的位置,让那道影子正好挡住郑宗的脸,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郑宗放下来,跌跌撞撞地爬上沙丘,去寻找其他能活下来的人,只要还有活着的、能动的人,就能给她提供帮助。
她不敢随便搬动郑宗,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伤到骨头。
然而当她爬上沙丘,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将落在什么的人仔细查探之后,绝望也一点点爬上了她的心头。
不是每个人都能抱成团被推在沙子里分担阻力的,大部分人已经被风沙摩擦的连骨头都看得见了,她甚至还看到被木柱直接捅穿了的虎贲军将士,更可怕的是,她能叫出这里死去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艰难地从每一个死者身上收集着能用的东西,然后重新爬回还有口气的郑宗旁边的。
贺穆兰很怕就在自己来去的这一段路上,身边这个译官会断了气,丢下她一个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留在毫无目标物的茫茫大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