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昙华?”
    九霄睁开眼睛时便是一阵头痛欲裂,入眼的红衣男子听到了九霄的声音后眼眉一弯流露浅浅的笑容,俯身将九霄从床上搀扶着坐起来,顺势在榻旁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哈,上一次我们三人告别之时你和你师父还是恩恩爱爱的,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该不会是闹什么矛盾了吧?”
    说着笑,昙华往虚空中一抓,摆放在屋中桌子上的杯子落入了他的手中。
    水杯被递到了九霄的口中,将要说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九霄道了一声谢低头喝着水,昙华的一句玩笑话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得回忆起他与风皇的此前种种,过往岁月里的那些坎坷、误会与甜蜜,在经历了岁月的洗练与轮回之后,如今竟还是无法再在一起。
    出神感叹之余,九霄耳边听到昙华幸灾乐祸的说道:“风皇有他自己的原因出手不留情面,你倒也好,不躲不闪硬碰硬,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莫非还想死在他手里?”
    “我不能让他犯错。”九霄皱起了眉头,听昙华的语气应该是已经知道他师傅发生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及时赶到将他救走。
    也不知道师傅此时如何了……
    “哎哟喂,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呢!”昙华差一点就翻了个大白眼,训斥道,“你不想让你师傅犯错,怎么就不想想,比起你所谓的犯错,真正能伤到他的不还是你吗?”
    九霄微微一愣,而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面露苦笑,笑着笑着便摇起头来,嘴角流露一丝浅浅的甜蜜。
    看着九霄这傻兮兮的模样,昙华忍不住笑道:“风皇那人虽是看着冷冷淡淡的不喜与人接触,但在寒冰之下却是包裹一潭温水,有时候固执起来不管是谁都没办法改变他的想法,他想做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话语一顿,昙华看了眼脸上渐渐消失笑容的九霄,说道:“他可以为了找回你等一万年,现如今……也会为了他的固执扫去一切拦在他面前的障碍。”
    “九霄,你可明白我的话?我知道你关心你师傅,但如今你若是与他硬碰硬无疑是鸡蛋碰石头,别说是你一个人,即便是你我联手也无法抵挡现在的风皇,不要一时冲动伤了自己,须知他日风皇若是清醒过来,他该如何伤心?”
    九霄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受伤,倒是昙华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他,他师傅在意他,在意他便不想伤了他。
    “哈哈哈哈……”九霄蓦地一下仰头笑了起来,惊得旁边的昙华目瞪口呆,连连说道:“喂喂喂,老弟你该不会是被风皇打到了脑袋打疯了吧?”
    疯?他怎么会疯呢,他只是笑自己太笨了,竟然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昙华还以为九霄是受了刺激,收敛了玩笑,颇为认真的劝了起来:“你且好好养伤,风皇那边……我们肯定会找到办法让他恢复过来的。”
    心中一边道,这一个是孤独清冷了数万年的天神,一个是历经轮回与师傅重遇相爱的杀神,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吧,竟然又因为东皇而成了如今这般相见相识却无情的局面,也难怪九霄发疯一般的笑了。
    “发疯?只怕应该是醒悟才对。”伴随着温润如春日清风拂柳般的声音,一青衫男子自门外跨步入内,双手作揖,朝着九霄鞠了一躬,道,“青峰多谢九霄公子相救。”
    “谢我做什么,先生这般聪明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为了救你。”这份感谢九霄不想承受。
    那一日他对自己的师傅出手并非为了他人,这一生他也不可能为了救另外一个人而与风皇刀剑相向,从始至终,他都是为了风皇,仅此而已。
    李青峰一副了然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做他说。
    “风皇既然找上了青峰,必然是要将灵珠收集齐全之后把封印彻底加固,这一次我们能拦得了风皇,下一次呢?”昙华眉头微皱,当年的封印是
    为了防止东皇趁此作乱,如今东皇已经消失,风皇心中的执念却并未抹去。
    若是再让风皇将四界封印起来,只怕四界的怨言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反弹更大。
    像是看穿了昙华的想法一般,李青峰说道:“这些年我虽然时常在人间走动,但多多少少也听闻一些四界的消息,四界内部纵然混乱不堪,但对于封印一事已是常年不满,只怕不过多久风皇受伤之事便会传开来,到时候……”
    “受伤?”一听到这两个字,九霄顿时拧起了眉毛。
    昙华见状忙解释道:“只是传闻罢了,你师傅有没有受伤你还不知道?”
    昙华就差翻个大白眼了,所谓的受伤传闻那是在东皇太一与风皇融合之前,现在的风皇可是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瞥了眼旁边的九霄,昙华继续道:“就怕四界的人真以为风皇受了伤,天界能对付了,到时候难免掀起一番风浪,只怕会伤及更多无辜。”
    “以风皇现在的能力和性子,我不担心天界会受多大损伤,倒是更担心四界作死把风皇惹恼了,若是真的再一次发动六界战争,现在的风皇……”李青峰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那日他与风皇有过对招,与上一次他和风皇交手时所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
    若说从前的风皇是一池绵延无尽的温润之水,现在的风皇就是一潭寒冰,少了包容温润,只剩下直刺心脏的浓浓杀意,那么的寒冷刺骨让李青峰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接近,风皇是真的要杀了他,不留情面,没有一点犹豫。
    以他对风皇的了解,只怕再一次发生六界之战,那人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毁尽万千生灵。
    “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不顾阻拦从床榻上下来,九霄轻轻捂着发疼的胸口,目光透过窗户望向遥远天边残留的一片虚无缥缈的白云,嘴唇翕动:“我要去找他。”
    闻言,李青峰与昙华皆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他现在会杀了你的!”
    “他不会。”
    如果风皇要杀他,即便有昙华相救九霄也知道自己活不了。
    可是他还活着,他师傅并不是真的从此变得无情无义冷血无感,他师傅记得他,记得他们的一切,纵然没有了感情,往日留存在每一滴血液中的温存也不会因此彻底消失。
    风皇为了寻他等待了一万年,这一次,便轮到他来寻他。
    第四卷韶华白首 第四章完结
    隐藏了自身的气息,行走于车水马龙的人间。
    人群中穿梭而过,无人相识,无人注意到一名并非来自人间的雪发男子。
    身在此处,心在何处?
    玉琢般的面容上一双深邃冷清的眼眸中映过一个个自身旁走过的人影,好似幻影,身在人群中却显得格格不入,他看得见他们,又看不到他们,而他们从未注意过他。
    他不属于这里,他来自哪里,又将到何处去?
    停下了脚步,风皇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茫然与疑惑,雪一般清冷的发垂落在身侧,冷冷春风中向后扬起几缕,似是银线一般在空气中留下一条条刀割般的划痕。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初春的清晨,来来往往的人群喧闹,有从田地里采摘新鲜蔬菜挑着担子的老妇在街边叫卖,他望了过去,看到老妇心里念叨着今天多挣几文钱给家中做工伤了腿的丈夫买上一些药,日子虽然苦了一些,但只要丈夫的腿伤好了,日子仍有盼头;
    有怀中抱着书籍匆匆走过的书生,傻乎乎的一边抱着书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在背诵诗词,这地儿昨夜下了雨,书生不小心踩了水坑湿了布鞋也好似没发觉一般,专心致志的背着他的书本,一心想着他日高中状元为家门争光;
    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站在街边小店前挑选着胭脂水粉,仿佛明天就要穿上嫁衣坐上花轿,再一眨眼便是嫁做人妇,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之景。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未来与念想。
    他呢?
    他要……封印四界。
    为什么?
    心中有一股本能督促着他封印四界,但这似乎又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银针刺入太阳穴一般的疼痛骤然袭来,风皇抬手轻轻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好似有万顷波涛要从他的脑海中喷涌出来,又被一堵厚厚的墙壁牢牢挡住,两股势力互相僵持仿佛把他的脑袋当成了战场互相厮杀,尸横遍野。
    紧握成拳的双手轻轻颤抖,闷哼一声,硬生生将脑海中互相撕扯的两股力量压了下去,一瞬间好似迷雾散开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最后一丝疑惑从眼中缓缓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清醒。
    “师傅。”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熟悉的人。
    四目相对,残存于记忆中不曾改变的温暖笑容映入眼帘,他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光亮,双唇微张:“李青峰在何处?”
    从口中唤出的却不是来人的名字。
    九霄也不恼不气,面对不远处那浑身散发着不喜亲近气息的男子,如同往日一般露出了宠溺又喜欢的笑容,好似他们只是在简单的打闹开玩笑一般说道:“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没有立刻反应,风皇直直地盯着面前笑意吟吟的年轻男子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什么一样,而后口中喝出两字:“放肆。”
    “一直以来,不是只有我才能在你面前放肆吗?”往前走了一步,九霄伸出了手,看着男人,好似要将他所有最浓烈最为真挚的感情都要看进对方淡漠的眼眸里,他温柔出声,“师傅,我们回去吧。”
    我们?
    他原来不是一个人。
    “你要拦住我的去路?”风皇望着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思,不知道是没有还是藏得太深。
    摇了摇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九霄说道:“一个人走了太多的路终究会感到孤寂,两个孤寂的人走到了一起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师傅,你去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说过会陪着你直到天荒地老就不会食言。”
    话音落下,一步一步,认定坚定,缓缓靠近。
    不放开就是不会放开,失去了他,纵然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也如同废人,纵然有与天地同寿的寿命也无异于漫长无尽的折磨。
    “不怕我杀了你?”九霄一步一步靠近,风皇站在原地未曾有所动作。
    语气笃定:“你不会。”
    低垂的眼帘下曳过一丝浅浅的波动,再抬眼时刚才还离他很远很远的年轻男人已经近在眼前,离他不过半步的距离,触手可及。
    “如此自信?”只要他出手,定能要了九霄的性命。
    浅浅一笑,九霄闭上了眼睛,淡然道:“我是你的,心是你的,人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想要,尽管拿去。”
    他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双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线。
    凉风轻拂,吹扬起散落耳际的几缕长发于空中划出一条条的线,恍惚之间这世间只剩下了他与他,连流水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浅浅的呼吸,那触手可及的令人眷恋的淡淡体温。
    “任何拦住我去路之人,都可以除去。”
    面前的年轻男子仍然没有动弹丝毫,好似睡着了一般全然没有半点防备,如九霄所言,完完全全的将自己交给了他。
    是生是死,不过一瞬间的念头。
    只是这让面前这人消失的念头,却从未有过。
    “有胆量,有勇气,有魄力。”一连三个“有”字,正如九霄所言,他的确下不了手,风皇淡漠地继续说道,“这便是他欣赏你的所在。”
    “他?”九霄睁开了眼睛。
    “从前的我,未与半身相融合的他。”语气平静的叙述道。
    垂落身侧的双手微微颤动,九霄苦笑道:“那现在的你,又是谁?”
    “你觉得呢?”一句反问,明明是最为熟悉的彼此却又弥漫着陌生的矛盾,风皇语气平静,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如同他话里缺失的感情一般少了那份熟悉的情愫。
    “我仍记得你与我的种种,也记得人间下雪时冰雪落在身上时所谓寒冷的感觉,”风皇侧过身朝远处眺望,像是在看着他触摸不到的遥远的某个地方,“寒冷炎热已无感。”
    亦如,知道他对面前年轻男子的倾心相爱,却已经无法再感触到这份缠绵了千万年的细腻情感。
    人就在眼前,碰也碰不到,他与这世间,隔了薄薄的一层无法冲破的隔阂。
    “听”不到。
    “看”不见。
    “闻”不了。
    “碰”不着。
    “师傅——”一声呼唤,一生情深,却再也得不到记忆中男人温柔宠溺的浅笑回应。
    他所爱的男人就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咫尺天涯,却如同诅咒一般被封闭了为人的七情六欲,被藏到了他碰也碰不到,找也找不着的地方。
    “我就在这里,不管多久……我都会把你找回来。”终究是忍不住带了一丝哽咽,强颜欢笑,九霄紧紧握住了面前淡漠的男人格外冰凉的手。
    听到了九霄的话,却不知道这话是否听进了心里,听进了心里,却又不知道是否激起了哪怕一丝丝的波浪。
    仍旧是无情无感的平静叙述,风皇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说出来,此时的一切,都不过是本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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