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在紫叶忍不住憋着嘴里的笑时,尚姑姑从后面的门接着走出来,说了下这个坏丫头:“主子让你把人带进去,你倒好,在这里做什么?吹冷风吗?”
紫叶连忙敛住笑,答是的,转身对高卓说:“三皇子请吧。我们家少奶奶知道三皇子迟早要来找的,已经给三皇子备好茶水了。”
高卓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从内心里感到松解,是反而心头一紧,声音微促:“你说什么?”
“三皇子不是来找我们家少奶奶吗?”
“是,是的。”高卓站了起身,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成年的勇士,于是,整理衣冠。
顺武帮他打理脚上穿的靴子。
高卓在要尾随紫叶进屋的时候,迟疑地问:“隶王妃还好吗?”
“我们家少奶奶好不好?三皇子不是要来王府这里亲眼所见,不想听信任何人的谣言吗?”紫叶按照李敏教的话说着。
几个人进了屋内,到达深处的隔间。
在穿过一串王府里头本来固有的一面海洋珍珠门帘时,清脆的,互相敲击的珍珠碰撞声,让高卓仿佛回想起了皇宫里的奢华生活。这里,曾经,和皇宫一样的奢靡,可以说这里的主子,相当于享受和皇室一样的生活,却终有一天,终于是什么都没有得到,消失的一干二净。
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做皇家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事。或许在这一刻,在高卓的心里,第一次觉得,当帝王也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屋里亮起了一支蜡烛,微渺的烛光,透不出厚重的棉帘,所以,整个付亲王府在动乱之中,保持着黑暗的寂静。
烛光照出坐在暖阁炕上的人影,一如既往的那样清丽,冷傲,宛如一只开在幽谷里的秘兰。
高卓走近以后,看的更清楚了一些,辨认清楚对方的侧脸以后,怔在了原地。
李敏吩咐:“给三皇子一张椅子坐吧。”
王德胜挪来一张椅子。
高卓没有坐,好像呆站着,神情是一阵阵恍惚。恍惚的,不是她有没有死。而是,她真的没有死。
没有死,貌似意味的东西太多了。为什么她没有死。如果她假死,目的是为了什么。她是大明人,她身边能带进高卑的人并不多。所以,如果出什么事的话,也不太可能是大明作祟。
性格犹如小屁孩,聪明却是有的,思维并不糊涂。
李敏从高卓脸上扫过一下,基本清清楚楚了。
高卓迅速地转身。
顺武问他:“主子想去哪里?”
“她没有死。”高卓有些紧张地说,“肯定是皇太子安排的诡计。接下来,皇太子要对付我母妃了。”
顺武摇头:“不可能是皇太子。”
“你怎么知道?!”
李敏的声音,这时候清冷地插进来:“别为难他了,三皇子。就凭他上回替你挨的那鞭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他恐怕比三皇子的母妃,更在乎三皇子。”
“那当然。”高卓转回头,像是和她辩论,“他是我母妃给我找的最好的侍卫,当然要遵从我母妃的命令好好保护我了。”
“可是,他并不是完全按照你的命令行事。总是会最大限度地为你考虑,为你着想,帮你把你做的有危害的事,把恶劣的效果降低到最低。这一些,溺爱你的熹妃,有可能这样吩咐他吗?”
高卓像是傻住了一样,半晌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自己的母亲熹妃,最喜欢做的事,当然是在他做出蠢事以后,给她添了麻烦以后,不分青红皂白,对他狂喷。至于事前,他要做事之前,可真的是一点语言行为都没有。完全放任他的一个姿态。其实这样的长辈,并不合格,等于是无限娇惯他了。
没有事前告诉他哪些不能做哪些能做,只知道事后责骂他,原因还是因为牵累到了熹妃自己。只能说,熹妃不仅不合格,是根本不负责任的一个娘。熹妃是不爱他这个儿子,还是说不懂的怎么爱儿子,这就不得而知了。
李敏接着指出:“如果,他不能先取得闻家人信任,怎么留在你身边代替那个人照顾你。要知道,你年纪还小,你娘的娘家势力又那么强大,其余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突破闻家人的防守来接近你。”
“你,你——”高卓的眼珠,慢慢的,转回到身边顺武的脸上,“你们,你们究竟是怎么,怎么回事——顺武!”
“主子。”顺武低着头弯着腰,但是很显然根本没有任何歉意的表现,只是说,“奴才当然是奉了想保护三皇子的那个人的心意,时刻跟在三皇子身边。”
“不不不,不可能!”高卓猛然眼珠子一瞪,甩开袖管,急退两步,连声否认。
这个事实太可怕了,他没有办法接受!在他固有的印象里,在他母亲给他灌输的观念里,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主子。”顺武像是早能预料到他的这种反应,为此叹口气说,“熹妃娘娘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诋毁主子的其他亲人,试图掌控主子全部来成为她的完整的棋子。可是——”
“可是,无论谁说话说的最美妙都好,事实上谎言都是美丽的,让人感到表面上的愉快的。人的眼睛却是分明的。谁好谁坏,不是听谁说的话美,而是看谁真正是为了自己在做事。”
高卓掉回头,看着发出声音的李敏,忿然一声质问:“你能知道什么!”
“你当初,答应了皇太后,到高卑来接我。其实,很显然,不是因为皇太后要求,只是你自己喜欢。你想着,找到我的话,可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可怜的,以显得你没有那样可怜,你不是一个遭他抛弃的孩子。”李敏点着头,“没有错。现在事情清清楚楚了,他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也没有抛弃过你。固然他病着,病的很严重,身陷囹圄,随时可能被人害死的艰难境界里,还是很想去保全自己那些无辜的孩子。”
“不,不是,不是——”高卓看着他们两个,脚一路往后退,拼命退,直退到背部靠上了墙,无路可退的时候。
屋外,顺着风声,吹来了一串宛如牛铃的叮当。
这铃铛声在夜里是那样的干脆,伴随沉重的车舆压在青石板上的重量,可以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存在感正由远而近。
高卓的眸子里顿时闪发出了惊恐:“怎么回事?”
“牛铃。如果本妃没有记错的话——”李敏的声音低吟道,“当年高卑建国的时候,高卑国王,是驾着牛车进入皇宫的。不是汗血宝马,而是牛。因为高卑有东胡大明都没有的一种动物,叫做牦牛。它们身材庞大,雄壮,力量强大,宛如雄狮,体积已经可以威胁到上百头骏马。靠着这样特殊的一支队伍,高卑国王是战无不胜,从此,把牦牛奉为高卑皇室神明一般的存在。在高卑国,有规定,只有那个九五之尊的男子,可以乘坐并驾驭牦牛牵拉的车舆。”
这些,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高卓都听老师说过的。关于高卑国的这段历史以及皇室的礼俗,高卓以前听了也不过是莞尔一笑。因为,他从小到大,压根都没有见过什么国王坐着牛车的样子。
坐牛车,哪有骑着东胡人的宝马来的帅气。早就该淘汰的东西。
现在,听到这个牛铃声的时候,高卓的脸色慢慢地一层层往下掉。
小屁孩,也知道什么叫威胁危机。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说,只要感受,都知道强大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之前是在做梦吗?一定是都在做梦。如今,是要被这个铃声惊醒了一场做了十几年的,被熹妃培育起来的梦。
李敏只要扫过他的脸色,都知道他内心里肯定在想的这些。转头,竖耳,能倾听见风里传来的声音,不仅仅是一只牛铃而已。在领头的牛铃身后,庞大的,宛如排山倒海的牛铃声,正一波波涌进来,好像要踏平整个兴州城。
国王归来的本色,在兴州城内宣告,将会很快遍及高卑国土,震荡到周近所有邻国。
终于,铃声在一个节点上停止了。
是在王府的大门口。
尚姑姑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披帛。不是大明的服饰,是高卑国的服饰。
“请二姑娘穿上吧。”尚姑姑冲李敏跪下,请求道。
高卓的眼珠子圆瞪着,那样用力地盯着那件高卑国的女子凤披。那样的衣服,貌似他都没有见过他母妃熹妃穿过。
李敏下炕,两个丫鬟走上来,帮她更换上外衣。
随之,那从门口走来的脚步声,一直从门口走到了她屋前。
高卓由于盯着李敏,都没有留意到,等听见海洋珍珠相碰的声音在屋内激荡地响起时,他猛然醒悟,回过头一看,那男子已是伫立在了屋内,在他们面前。
紫色的帝服,上面的金线勾勒着大朵大朵的梅花。梅花是高卑国的国花,这是李敏后来才知道的。
同样绣满金线梅花的尖头龙靴,底下的厚底是犹如女人的高跟鞋,因为高卑常年在冬季,天冷,被厚雪覆盖,为方便出行,导致这里的人,所穿的鞋子,要比大明人的鞋跟高出许多。皇室的服饰,一样不例外。
腰间高束的玉带,镶嵌了名贵的高卑国矿石,红蓝绿紫,颜色丰富,五彩缤纷。
很显然,高卑国的服饰,比起大明略显拘谨的服装,设计更为华丽,颜色使用上更为大胆,连男子的衣服,都显得和女子一样的五彩斑斓。
这是个常年被雪覆盖的国家,但是,这里人的内心,永远不是只有冰封的白色。
高束的墨发上冠戴的龙冠,更是难以想象的美,简直是五光十色,把男子那张本就很妖艳的五官,映照得好比电影明星。
李敏想,如果她这个古代的爹,去到现代,单靠这张脸,在好莱坞混一口饭吃,都绝对没有问题。
双手交叉袖管,屈膝,弯腰,这些礼节,都是由大明传入高卑,一样是高卑的国礼。
眼前的男子,声音温和:“平身吧。”
这个语调和声音,倒是有点像莲生。
到底是父子。李敏边这样想,边直起腰来。
对方好像是早就看过她的样子了,如今端详她的时候,说是想仔细看清楚她的五官,倒不如说是,是一种留恋的感觉依附在她脸上。
李敏骤然间,心头揪了下。因为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她脸上的那种目光,流放着炙热,好比熊熊的火焰。
男女之事她尝过了,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此,她来不及退一步时,对方的手直接搂到了她身后的腰间上。
李敏不敢动。
知道他这样拥抱着她,其实抱的人并不是她。
“徐晴,晴儿——”
李敏努力地维持住冷静。
只是一会儿功夫,这个男人的手,忽然间放开了她,对着她说:“晴儿不是你这个样子。”
“我也从来不是徐晴。”李敏道。
“我知道,你名字是我取的,可你以后,不能姓徐了。”
听着好像很温善的声音里,透着的却是不容置疑更不容违抗的王威。
李敏没有说话,想起之前尚书府李老太太还对她说,希望她继续姓李。老太太的情,她终究是欠了一些的。
高贞看着她脸上的那抹沉默,两条眉毛拢了拢。齐公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内心里的一丝不悦,对于李敏这幅貌似没有马上接受自己姓高的态度。
目光再一转,高贞的眸子落到了自己另一个孩子身上。
高卓在他的目光射过来时,靠着墙的身体是整个儿哆嗦,可是,并没有因为这就此软了腿儿跪下去。就连跟了他许久的顺武,都不得不惊诧他此刻的反应。
看起来,这个三皇子也不是懦弱到一无是处。
“三皇子!”齐公公,努力地发出提醒。
眼前这个男人是国王,是他爹,他必须跪下去行礼。可是,有些话,他要问明白,否则他绝对跪不下去。
“你是国王?”
高卓发出的这句质疑,无疑更证明了是个小屁孩的本性。
李敏耸耸眉毛。
高贞端的帝王的气势:“你没有见过朕吗?”
高卓撅着强硬的嘴角:“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
“朕是不是假冒的,你是朕的儿子,你能不清楚?”
这话或许是刺激到了高卓脑子里的引火索,高卓一下子爆了出来,喊:“我是你儿子吗?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见过你醒着和我说一句话。况且,我娘,和他们的娘不一样。你娶我娘是不心甘情愿的,你讨厌我娘,难道不会讨厌我?我知道,你现在要我娘死了,接下来,就是要我死了。”
“三皇子——”顺武惊诧,想他怎么会冒出这话来。如果国王真的要设计他们母子死,早就动手了。毕竟,闻良辅都被斩首了。
“不是吗?!”明显不会听进所有人话的高卓,只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愤怒里,“你根本不配当我爹。你整个阴狠毒辣的小人,故意娶我娘,故意剩下我,故意的,全故意的,为的想让闻家人卸下心防,让你可以如今得手!”
“不愧是朕的儿子,你说的都没有错。”
高卓的脸色啪,掉了颜色以后又涨到怒红:“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还敢说你是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