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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小院里的茶花都陆续开了,那头从猎场上带回来的小狐狸也已经彻底痊愈,精神好得很,成日里在小院四处跑。
    诗情碧霄这等年纪,历来对毛绒绒的小动物是最难抗拒的,对照顾小狐狸这件事完全是心甘情愿,其乐无穷。
    自打上回从东林寺回来之后,顾香生就没有再出去过,也没机会将小狐狸带回林子放生,就先将它在自家养着。
    每日料理花和狐狸,再写写字,看看书,吃吃东西,就已经花去大半时间,虽然足不出户,倒也过得充实。
    “是,听说如今宫里的形势身为险峻,太夫人不让你们出门是对的。”林氏忧心忡忡,“不过,先前国公还曾在朝堂上反对陛下立新后,万一太子当真被废,咱们家会不会被追究啊?”
    顾香生:“应该不会罢,如今顾家要权没权,要势没势,陛下总会顾念几分往日情分,不会闲着没事和顾家过不去的。”
    林氏叹气:“那倒也是,若益阳王能当上新太子,以他对您的好感,说不定还能在陛下面前为顾家美言几句。”
    顾香生苦笑:“这种没影的事儿就快别说了,听说益阳王如今还未能下床呢!”
    林氏吓了一跳:“真有那么严重吗?”
    顾香生点点头:“十娘给我的信上是这么说的。”
    魏初这阵子也被将乐王拘在家里,哪里也去不了,想来是上次击鞠场上的变故把将乐王给吓坏了,生怕女儿出意外,更怕女儿卷入诡谲莫测的*里,估计在这场风波结束之前,魏初也不可能出得来了。
    她这样爱玩好动的性子哪里受得了,每日最大的消遣便是给顾香生写信抱怨,两人书信往来,一日起码就有一封,倒累得两边下人疲于跑腿。
    这话刚说完,外头碧霄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两封信:“四娘,有您的信。”
    顾香生拆开来看,一封自然是魏初写来的,那上头没说什么要紧的话,无非是抱怨自己成天被关在家里快要闷死了。
    为了安慰她,顾香生昨日还给她送去两条锦鲤,以及林氏做的几样点心。
    今天信上她就说那点心都吃光了,想拿方子回去让厨子做,至于那两尾锦鲤,因为生得太肥,还总在她眼皮底下游来游去,她馋得很,昨天晚上拿去清蒸吃了,肉质尚可,就是有点儿松,不过因为厨子调料放得好,所以还不错。
    顾香生看完信:“……”
    林氏好奇:“县主在信上写了什么,您怎的这副表情?”
    “没什么。”顾香生一头黑线地将信笺放在一边:“十娘说想要您昨日做的那几味点心的方子,您给我说一说,我写了一并寄过去罢。”
    自己做的东西有人捧场,林氏十分高兴,当即就将方子说给顾香生,她记下来放入信封,将其封好,让林氏拿出去让人送到王府去。
    顾香生又拿起另外一封信。
    这封信没有署名,但她从字迹上已经认出对方的身份了。
    是徐澈寄来的。
    这已经不是对方第一回来信了,从东林寺回来的第二天,徐澈就遣人送来黄鹭的碑文书帖。
    顾香生自然要回信表示感谢,这一来二去,书信就频繁起来了。
    质子的身份注定徐澈不可能在魏国大展拳脚,但他性、爱风雅,似乎也并未因此愤懑,反倒将精力都放在琴棋书画上面,闲暇时游遍了京城各处景物,若非因为身份限制不能离京,指不定他现在连整个大魏都走遍了。
    而顾香生正好也是个随遇而安的散漫性子,无论性情爱好,两人都有着相近和默契,信笺来往,点点滴滴,谈天说地,倒也别有趣味。
    徐澈外表温和无害,行笔却很风趣,时常能令顾香生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发出笑声。
    “四娘在笑什么?”碧霄正好抱着小狐狸进来,见状好奇道。
    顾香生翘起唇角,本想故作无事,却禁不住还是泄露了一丝笑意:“没什么,那盆六宫粉黛开了吗?”
    碧霄笑道:“开啦,婢子正是要进来与您说呢,早晨起来还是半开的花苞呢,这会儿就全开了,漂亮得很,莫怪您管它叫六宫粉黛呢!这小家伙还想伸爪摧花,还好我眼明手快拦了下来。”
    怀中的小狐狸企图用爪子拨开碧霄的手,想挣扎下地,但碧霄生怕它一跑就没影了,便不肯松手,还低声道:“你安生点,不然将你红烧了吃!”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委委屈屈叫了两声,不动弹了。
    碧霄奇道:“都说狐狸味道大,但小白却不会,这是为何?”
    “也许它是异种罢,又可能是你成天抱着,所以狐臭味都跑你身上去了。”顾香生点点小狐狸的鼻子打趣,又对碧霄道:“你辛苦点,亲自跑一趟罢,将那盆六宫粉黛送到徐郎君府上去。”
    碧霄惋惜:“那盆茶花您辛辛苦苦养了许久,好不容易才开花,这就要送人了?”
    顾香生道:“本来就是要送人的。”
    碧霄一点就明,恍然大悟:“原来您就是为了送给徐郎君才种的?”
    顾香生瞪她一眼:“别喊那么大声,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碧霄吐吐舌头,赶紧将声音降下来:“是是是,婢子这就去送!”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的当口,远在皇宫的广明殿内,也正进行着一场对话。
    ☆、第22章
    广明殿位于大魏皇宫西北角,是益阳王魏善的起居之所。
    受宠的皇子公主,即便未成婚,宫外也有自己的府邸,像同安公主举办茶花宴,用的就是自己在宫外的府邸,不过她本人还没成亲,所以依旧住在宫里。
    因为魏善受伤的缘故,广明殿已经连着忙乱许多天了,直到这座宫殿的主人清醒过来,大家总算才松了口气。
    即使是醒过来,魏善的身体依旧很虚弱,太医吩咐需要静养,广明殿内外的人便连走路也恨不得踮着脚尖走,生怕惊扰了益阳王殿下。
    不过此时从门口传来的脚步动静明显大了一些,魏善跟前的大宫女玉阶正好端着药碗从寝殿里走出来,闻声微微蹙眉,只以为是哪个宫人不知规矩,正想训斥,抬头时却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拜见陛下!”
    迎面走来的皇帝看也没看她一眼,错身而过,径自入了内殿。
    玉阶匆忙起身跟在后面,连药碗也来不及找个地方放下。
    果不其然,皇帝头也没回地问:“二郎今日如何了?”
    玉阶道:“殿下方才喝了药,刚刚睡下。”
    皇帝哦了一声,放轻脚步:“那也不必去喊醒他了,朕看一眼就走。”
    魏善受伤至今,皇帝过来看了几回,表现出充分的重视,但他毕竟是皇帝,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父亲,除了这个儿子之外,还有其它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加上魏善基本上还处于身体修复阶段,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多,皇帝每回过来,并未逗留太久。
    “是。”玉阶应道,一面主动向皇帝介绍魏善的恢复情况,若还要等帝王主动来问,那这大宫女也当得太不称职了。
    “太医今早来看过一回,换了方子,说殿下毕竟还年轻,伤得虽重,但恢复得也快,不过还是要多加静养,三个月内最好不要下榻,才能令骨头长好。”
    皇帝让其他人都留在外面,自己走进去,见魏善果然睡得很沉,脸色比起先前已经好了不少,便放下心,准备悄悄离开。
    魏善的生母刘贵妃正好过来探望儿子,看见皇帝从里头出来,连忙下拜行礼。
    皇帝扶起她:“不必多礼了,你近日为了二郎,消瘦许多,自己也该保重才好,免得等儿子好了,你却倒下。”
    自魏善出事以来,刘贵妃多日未曾绽露笑容,此时才算见了点笑影:“妾不过一闲人耳,陛下日理万机,却还时常过来探望,二郎能醒来,也是托庇您的护佑,还请陛下多些保重龙体,不管是为了妾与二郎,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帝妃二人携手出了广明殿,循着前方的宫道徐徐走着,永康帝道:“二郎受伤,朕也心急如焚,幸而他最后安然无恙,不然……”
    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皇帝本人膝下子嗣不算多,太子魏临,老二魏善,老三魏节,老五魏迈,一共四个而已。
    另外还有一个四皇子魏章,刘贵妃所出,六岁的时候夭折了,此后皇室就再没儿子诞生,公主能成年的也寥寥无几。
    “陛下且勿忧心,二郎如今已然无恙,太医也说了,只要能醒过来,以后就不是什么大事。”她宽慰完皇帝,又恨声道:“妾回头定会好好管教二郎,他这样鲁莽闯祸,却不知害父母操了多少心!”
    永康帝失笑:“你怪他作甚,这又不是他的错,朕年轻时也常去打猎击鞠,那会儿总输给兄弟们,先帝还说朕没有继承他的马上功夫呢!”
    刘贵妃也笑道:“但陛下如今治国有方,四海升平,先帝泉下有知,必然也含笑欣慰。”
    这句话的水分有多少,永康帝自己也明白,如今南北分治,另有南平、吴越等国,而且大魏的疆土,比起太、祖开国时还少了两个城,就算四海升平,那也只是在大魏的“四海”。
    所以皇帝脸皮再厚,也不敢说先帝能含笑九泉,但刘贵妃的心意他是明白的,对方无非也是想哄自己开心一些罢了。
    他捏了捏刘贵妃的手,将话题又拉了回来:“你放心罢,不管是意外,还是蓄谋,此事朕定会追究到底,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的!”
    刘贵妃叹了口气:“陛下,如今二郎既然已经无事,不如就此作罢罢,妾担心最后会牵扯出更多的人,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眉头一跳。
    那句“牵扯出更多的人”,明显戳中了他的心事。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魏善亲随在狱中自杀,谁也不认为这会是一桩意外,所有人都觉得死者肯定是被人收买了,目的就是置魏善于死地,而事败自杀,是此人唯一的出路。
    那个亲随名叫喜来,在他自杀的第二天,关于他的出身来历就已经摆在皇帝案前。
    喜来五岁净身入宫,跟家里早就断了联系,逢年过节也没见他出宫与家人团圆,他先是在广明殿做扫洒杂役,后来又被调去专门负责打理照料魏善的马,出事之前,也没人发现他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无迹可寻,干干净净。
    但越是干净,皇帝就越觉得个中很有问题。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对刘贵妃说,也是对自己说:“朕一定要将幕后主使揪出来,他今日可以对二郎下手,说不定明日就可以冲着朕来了!”
    刘贵妃啊一声,被皇帝提出来的可能性吓住了:“这,这不可能罢,他怎敢如此胆大包天……”
    皇帝也不知想到什么,冷冷道:“有什么不敢的,为了皇位,有些人再丧心病狂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他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刘贵妃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多年来她再受宠,也从未在皇帝最在意的问题上挑战过他,她多年来的受宠正是基于对皇帝的了解和体贴,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应该沉默,没有人比她更能把握好这个分寸了。
    刘贵妃柔声道:“陛下,在妾心中,您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心疼二郎,但妾更心疼您。此事不管是意外也好,蓄谋也罢,您切不可为此动气劳神,若是因此伤了龙体,我回过头可要将二郎骂上一百遍了。”
    皇帝好笑:“哪有你这样当娘的?”
    “怎么没有?”刘贵妃嗔道,虽然不复绮年玉貌,但她身上的风情,却是年轻少女所不具备的。“儿子再好,将来也是要娶媳妇的,只有陛下才是我的天,我的一切。”
    一腔怒气逐渐消散,皇帝心头微热,他拍拍刘贵妃的手:“朕知道你的心意,自皇后不在,就数你与朕走过的风雨最多了,民间都说患难夫妻恩义重,在朕看来,你我就是名副其实的患难夫妻了。”
    刘贵妃抿唇一笑,正想说什么,却见前方有人匆匆小跑过来,正是皇帝跟前的内侍。
    那内侍手里还捧着一叠纸,皇帝一见便问:“是案子有进展了?”
    内侍道:“邢曹崔尚书让奴婢送来一份文书,说内容甚为重要,请陛下务必亲自阅览。”
    永康帝:“拿过来。”
    内侍忙将文书递上,皇帝接过来翻阅,刘贵妃站在旁边,虽非有意,但余光一瞥,也能瞧见寥寥数字,刘贵妃不由微微蹙眉,只觉触目惊心,连忙移开视线,以免露出惊容,惹来皇帝不快。
    然而永康帝已经没有心思去留意刘贵妃的反应,他自己也被里面所写的内容震撼到了。
    先前与刘贵妃说话时,他的脸色已趋和缓,此时又变得万分难看起来!
    刘贵妃忍不住轻轻探问:“陛下……?”
    永康帝合上文书,铁青着脸对她道:“朕还有事要处理,你先自便罢!”
    说完这句话,不待刘氏回答,他就带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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