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走后,康启坤向小宋氏打听陈平口中的大爷是谁。
小宋氏笑道:“是我们家老爷的至交,安平侯世子。”
对于未来岳父的至交好友,康启坤自然是知道的,这梁明之从前不显,今次避暑山庄却立了个大功,日后注定是要飞黄腾达的。周大人有这样的好友,倒也是一件幸事。他点点头,倒是也没多想什么。
进了门,小宋氏请了康启坤在院子中央的一个凉亭里坐下,吩咐下人上了茶水点心,自己就先避开了。
看着意嘉坐下,康启坤才道:“周家妹妹,你听我的,千万不能有那种想法。你现在还小,待过两年时间久了,便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若是现在就选错了路,那毁的可就是一辈子了。”这些话他憋了一路,此刻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看着意嘉走向那样的一条路。
意嘉淡淡的笑了,有些事情不是时间久一些就能不重要的。可是这些她也没必要对康启坤解释,因为只有自己才最能理解自己,康启坤不是她,没有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他永远也体会不了她的心情。
“好,我知道了。”她笑着点头道。
“我是认真同你说的!”康启坤有些着急,他听得出来意嘉是在敷衍他。
意嘉见他真心,倒也不好再敷衍。收起笑,很认真的跟康启坤说道:“康少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十分的感谢你。可是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而且我有什么打算和想法,也是因为我是经历这件事的人才会这样,并不是别人说这样不好,这样不应该,我就可以不这样了。便是人们常常说的感同身受,其实在我看来,即便是曾经经历一样的人,也不一定就会有同样的感受的。”
康启坤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劝人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就如同他自己,旁人就总说他多么幸福,多么受宠爱,一个庶子却当作嫡子一般教养,又被记在了康大太太的名下,日后还可以继承康家家业。多少人羡慕他,多少人嫉妒他,可是他自己呢,他却想念他的生母,那个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印象的女人。
每每看到二婶三婶对堂兄弟们的样子,他就想知道,被亲生母亲疼爱着是怎样的滋味。可是他不能说出来,他若是说了,旁人不会同情他觉得他有道理,只会说他不知足,说他是白眼狼忘恩负义。
他自己明白那种感受,现在又怎么好再去劝意嘉呢?
“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意嘉站起来,提出了送客。
康启坤有些讪讪的,没好说话。
意嘉送他到院中就止了步。
“康少爷,之前麻烦你的事情,还希望你能帮我瞒一瞒。待会儿父亲回来,我便同他说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胜任宗妇,我会请他去和康老爷子说清楚。你,若是康老爷子问起,你就说我今日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可以么?”她带着些恳求的说道。
康启坤有些动摇。
犹豫着点点头,看意嘉脸上露出鲜花般灿烂的笑容时,忽然又反悔了。
他说道:“你……你先别和周大人说,也先别着急着拒绝我。咱们都还小,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你会忘记那个人的。到时候咱们……咱们一样可以相亲相爱,互相守护!周家妹妹,就当是给彼此一个机会吧,你先别说!”
他急急说完,脸色已经涨的通红,也不敢再等意嘉的回复了,转身大步跑了。
意嘉瞠目结舌,拒绝的话堵在嗓子口,堵的她一阵的不舒坦。
“小姐,奴婢找不到那幅荷花图……”秋霜不知何时跑了过来,一张脸上满是委屈,“梁大爷很生气,方才还冲着奴婢发了火,小姐,您去找找看好不好?”
发了火?
梁明之居然会因为这种小事发火吗?
意嘉看了眼秋霜,见她眼眶红红的,显然委屈的都要哭了。这下子便是不信也得信了,让秋霜先回去洗把脸,自己则朝着周成延的书房去了。
找了一圈,果然没找到那幅荷花图。
荷花图去哪里了,难道被父亲拿走了?
她朝客院走去,想要去跟梁明之解释解释。心里却在想,好端端的,梁明之怎么会想着要找荷花图了呢。这荷花图他闭着眼都能画出一模一样的,既然想要,再画一幅便是,怎地还跟秋霜发了火呢。
“周小姐。”一进客院,陈安便苦着脸走了过来,“大爷心情不好,您快去劝劝他吧。”他说着话,忙引着意嘉进去。
意嘉也好奇梁明之是怎么回事,大步踏了进去。
刚站稳脚,身后便传来关门的吱呀声,她回头,陈安冲她笑了笑,果断的关上了门。
不知为何,意嘉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暗下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她大步走进了里间。
梁明之正在里间的书案上作画,意嘉眼尖,一眼就瞧见他左手边摊开来的那张荷花图。
这人!
荷花图明明早被他拿来了,却还说找不到,吓得秋霜那么大胆的人都要哭了。
明晃晃的骗了人,他什么时候有这个恶趣味了!
“想好和你父亲怎么说了吗?”梁明之边作画边状若随意的问道。
“说什么?”意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梁明之搁下笔,转过身冲她温和一笑,道:“说你不同意嫁给康启坤的事情。”
“您……您怎么知道我不同意的?”意嘉喃喃道,窘迫的手足无措,每回和他说到她的亲事,她一下子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总觉得好像自己正在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而现在知道他是重生回来的,她就更是觉得窘迫不已。
梁明之被她的样子逗笑。
走过去很自然的拉过她的手,牵着她到窗下的软榻上坐下,自己则拖了椅子坐到她的对面,满目柔情的看着她,道:“要不要我去帮你和你父亲说?”
意嘉被他的举动吓得手足无措,回过神来后忙一把抽出了手。
梁明之,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怎么几日不见,他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怎么能就这样拉她的手,还和她靠得这么近,他的眼神不对,语气也不对,他怎么能用这个语气和她说话。还有,她和康启坤的事情,她自己去说就好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她吓得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语无伦次的道:“您……您怎么说啊,不……不用了,我……我自己去说就好了!”
梁明之看她如小鹿一般受惊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丫头是不是吓坏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的心意了吧?
看着意嘉眼底的乌青,还有明显尖了的下巴,想到了陈安复述的那句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不能喜欢的人那句话,顿时觉得心疼不已。
她这个样子,定然是因为这几日被这事情折磨的吧?
小丫头真是傻。
日子是自己过的,在乎别人那么多做什么呢?
只要她父亲母亲同意,只要她和他同意,那边再也没有别的问题了。
这个傻丫头!
只要她说,他又有什么不能为她做呢?
偏要自己闷在心里担心难过。
他不忍心再吓她,故意板起脸,道:“你既然叫我一声世叔,你的事情我就有一份责任,现在这件事你为难了,那我自然有责任去帮你和你父亲说了。还是说,你其实已经决定嫁给康启坤了?”
意嘉被他的态度绕的云里雾里的,但是倒知道自己没答应康启坤的。因而梁明之话音一落,她便反驳道:“没有,我没有答应要嫁给他!”
“这不就是了,既然你没答应,那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和你父亲说。”梁明之笑道,伸手刮了一下意嘉的鼻子。
意嘉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脸颊耳朵热的好似能烧起来一样。傻傻的看着梁明之,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连做什么反应都忘记了。
梁明之看她这样心情更是好,他起身,伸手把意嘉拉了起来。然后忍不住伸出手抱了抱她。
她很瘦,很小,好像他一用力就能把她折断似的。他想着前世的种种,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柔声在她耳边道:“好了,你今日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洗洗然后歇着吧。康启坤的事情你别担心,我来和你父亲说。”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呼出的气也暖暖热热的垂在意嘉的耳朵上。
意嘉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犹如烟花炸开般,只有绚烂,再无理智。
她不知道梁明之抱了她多久,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又好像很长很长的时间。她脑子是昏的,人是懵的,犹如布偶娃娃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推了出来。
可直到站在院子里了,她才回过神来。
才想到方才,梁明之不仅拉了她的手,他还抱了她!
他怎么能抱她啊!
他,他真的如她的猜想一般,还喜欢着她吗?他从前一直都没有表现出来过,这一次是怎么了,不过短短的几日,他怎么就这样了?
自己要怎么办?
要怎么拒绝他?
如果自己拒绝他了,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难过?
可是,可是自己不能答应啊!
意嘉想着,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又是心烦。
“小姐,您怎么在这里站着?”白露从客院的下人房走出来,看见意嘉站在远处一副茫然的样子,诧异的问道。
意嘉看着她,想着方才在上房里被梁明之抱着的事情,吓得脸都白了。
幸好没有被人撞见,要是被人撞见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果叫父亲和姨母知道梁明之背地里居然这样对他,他们一定会疯了的。
父亲说不定都不会顾忌梁明之身上的伤,直接就拿扫帚把他打出去了!
“我……我这就走了!”她说完,看都不敢看白露一眼,匆匆跑了。
白露摸着头嘟囔着,“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奇怪啊。”
意嘉一口气跑到碧水居的大门口才停下来,一手抚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着。心底却是又慌又乱,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明之却是心情很好,吩咐了陈平到大门口去等周成延,自己则坐下来思考他和意嘉的事情。
他和周成延交好,自然知道周成延对待两个女儿有多疼爱,尤其是他心中念着故去的原配,对意嘉就更为上心。自己若是直接提出来,只怕话都不等说完,周成延就要跟自己翻脸了。
想要周成延同意,只怕不大容易。
他倒是想叫意嘉把心里话说出来吓一吓他,可一来意嘉孝顺,肯定不会同意的;二来,说不定周成延一听意嘉因为他,连出家做尼姑和随意找个攀附周家的人嫁了的心思都有了,只怕会更生自己的气。
这事得从长计议才行,若是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不过,首先还得要先把康启坤的事情解决了才行。
他叫来陈安,问了一遍今日康家人的态度后,又打发他去打探一下康家人回家后众人的表现,这才自己一个人沉思起来该如何说。
康启坤出了昌平胡同后,脸上的热就退了下来。
风一吹,反倒是叫他生出了点失魂落魄的心思来。
骑马回到家,刚刚下马,康三小姐就迎了上来。道:“大哥,你有空吗?我有话要和你说。”
康启坤在几个庶出的妹妹中最不喜欢的就是康三小姐,不是因为她最会钻营最能讨得康大太太的欢心,而是她总仗着得康大太太的喜欢,就故意去欺负其他庶出的妹妹。
康家除了已经出嫁的两位嫡出小姐,以及今日一起去南沿山的三位小姐外,还有另外三位年纪还小的庶出小姐。
康三小姐最爱欺负的,便是年仅十岁的康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