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我大姐夫喊我,说爹要休了,休了,休了娘!呜呜——”小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贾志春卖完豆腐回来,就听说了老丈人家在收水稻,原本是来帮忙的,没成想,正好赶上吵架了。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去喊小中——小中是家里的混世魔王,肯定能吃定老丈人。小中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背书,也顾不得跟先生请假,立马就跑出来了。为了抄近路,直接在地里走,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滚,才跑到自家地里,就见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人。
    “可别哭了,外婆跟舅舅都在呢,还有叔叔伯伯姑姑都在,没咱们说话的份儿!”香秀给小中擦擦脸上的泪,贾志春拉了拉香秀的袖子,在香秀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儿,香秀才迟疑的点点头。
    小中抹了把泪,仗着人小,往何老三的怀里扑。
    “爹啊,你是不是看上小老婆了,不要我娘跟我了啊?呜呜——顺子跟我说,镇上人家看中了小老婆就不要亲儿子了!呜呜——爹啊——”小中哭喊的那叫一个惨,就跟死了亲爹娘一样,一把鼻涕一把脸,脸上跟个花猫似的。
    何老三无奈放下手里的水烟斗,抱了小中,“瞎说啥呢,你是我亲儿子,我能不要你了?”
    “那你要休了我娘——呜呜——”
    “谁说要休你娘了,你娘还得跟爹一块看你娶媳妇儿生娃呢!”何老三说完怯怯的看了叶氏一眼,那眼神,十分无奈,还带着乞求的神色。
    “哥——”
    何如琴不可思议的看着何老三,这个还是那个任劳任怨的老好人大哥么?
    大哥不是应该帮着自己的么?怎么还要跟叶氏那个败家娘们儿过一辈子啊?
    “如琴——”
    何老三顿了顿,皱着眉头,有些不忍还有伤心的看着何如琴。
    “咱爹走得早,娘说你跟二妹没爹,怕婆家的日子不好过。我应承了你们,分了你嫂子的嫁妆。这么些年,娘交代我的,好好照看你们,我自认也做到了。”何老三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何如琴,“你知道你记恨啥,你记恨你嫂子没回娘家借钱给你置嫁妆。其实这事儿不怪你嫂子,要怪你就怪我,我没跟你嫂子说,还不准她回娘家。
    你都得了你嫂子的嫁妆了,叶家不欠咱家的,没道理还要借钱给你添嫁妆。我知道陈家家底儿厚,但是咱们多大的饭量就吃多少饭,咱们给不了你多好的嫁妆。我年年给你收麦收水稻,哪怕自家的活儿来不及干,我都不落下你家的。
    我对不起你,我自己受着,你给你嫂子委屈,你嫂子不吭声,我也当不知道,但是,我心里清清楚楚。咱们是亲兄妹,你说说看,你今天是不是要逼死我?”
    何老三的话一说,大家都傻了,人群里嗡一声讨论开来。
    叶氏跟叶家人更是惊呆了。
    叶氏多年不能回娘家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何家几个叔伯兄弟心里更是百味杂陈,何如琴得是多不讲理的小姑子啊。
    “三嫂子啊——”林氏拍了拍叶氏的背,“您看,三哥心里明白着呢!”
    叶氏转过头去,泪水滚下来。
    叶家人无语的看看叶氏,再看看何家兄妹,多少话都梗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原本怨何老三是个不明事理的,其实人家心里亮堂着呢。只是,何如琴也太不是东西了,惦记了嫂子的东西,还要惦记嫂子娘家的。幸亏何老三当机立断,不然照叶氏的包子性格,还真会回娘家借钱。
    何如琴当即气红了脸,陈三柱却拉了拉她的衣角。
    何如琴嗤笑一声,“大哥,当初拿大嫂嫁妆的事儿可不是我说的,是娘说的!你别把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推,咱娘说的话,咱能不听么?再说那借钱办嫁妆的事儿,也不是我说的吧?你们别污糟人上瘾了!”
    何老三无语的看着何如琴。
    嫁妆的事儿确实是老娘说的,但是,这些都是何如琴的主意。现在何如琴一推二五六,直接推到老娘的身上,怎么说都有理了。老娘都死了,还要被人拿出来说嘴。
    “大姑,我记得是你跟奶奶说的。”香秀出声道,何如琴说亲的时候,香秀已经有四岁了,有些事情都能记得了。
    “我还记得你跟大姑父的亲事,是你搅黄了汪管事的妹妹汪桃花跟大姑父的相亲之后才定下来的。那时候,汪桃花长得漂亮,还能干贤惠,汪管事还能给陪嫁,你就跟汪桃花说大姑父的坏话,说大姑父尖嘴猴腮的,长得跟个猴子似的。汪桃花不喜欢大姑父了,大姑父才到家说亲的。你怕大姑父嫌你嫁妆少,才惦记上了我娘的嫁妆”
    香秀盯着大姑父陈三柱的神色,慢慢的把事情说完。果然,陈三柱的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汪桃花现在是县里一个小商铺的老板娘,嫁了个开杂货铺的,现在日子过得也是红红火火的。
    当年,汪桃花是村花,漂亮贤惠又孝顺,陈三柱家里有田有房,就是没爹没娘,不知道多少姑娘芳心暗许,陈三柱就看中汪桃花了。没想到,居然是被自己的枕边人搅黄的。
    陈三柱的神色几多变化,香秀心里暗笑,让你们自家乱起来了,看你们还有空找茬不!
    “别说了!”何如琴尖叫一声,直接扯着陈三柱家去,“赶紧回家,我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儿。”
    ☆、第35章
    “香秀!”
    耿氏严厉的喝止了香秀的话。
    随着何如琴的离开,围着的人群渐渐散去。
    “老三,赶紧给你媳妇服个软,事情就算是过去了。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不碰的时候?”何老二叮嘱何老三一句,拄着拐杖转身,“婶子,我兄弟不懂事,还要你跟志荣兄弟多担待。”
    耿氏没说话,叶志荣转头没做声。大田氏倒是笑了笑,但是明显不是见谅的意思。
    何老二叹息,带着木生两口子回去了。
    小中蹲在田埂上,哭的一抽一抽的。
    “别哭啦,你爹娘好好说,外婆先带你家去做饭。”耿氏把小中拉起来,带着他家去。“走吧,都家去。这些事儿,咱们谁都帮不了,还是要你爹娘自己拿主意。”
    香秀几个都跟着耿氏回家,只留下何老三跟叶氏。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香秀越来越担心,“志春,你说我爹我娘咋还不回来?”
    “别担心了,能有什么事儿?”耿氏摇摇头,如娘一时伤心,才动了心思。现在被何老三稍微哄一哄,估计就得回头了。
    “但是——”
    “看看,这不是回来了?”大田氏努了努嘴。
    何老三走在前面,叶氏跟在后面,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娘——”何老三进门先给耿氏跪下了。
    耿氏盯了何老三半晌,抬头看了看自家兔子眼的闺女,估计两口子已经谈好了。
    “有啥以后再说吧,赶紧把水稻收回来。家里还有活儿呢!以后好好过日子。”
    何老三诧异的抬头,耿氏已经张罗着大田氏摆饭了。
    土豆炖鸡肉,青菜豆腐汤,葱油鸡蛋饼,白米饭,一整盆一整盆端上来。小中一手拽着娘,一手拽着爹,也不顾吃饭了,叶氏哄了好久,才让他撒了手。
    香秀也暗松一口气。
    吃过饭,几个男人都去了地里收水稻,香梅香草进屋做针线。
    “香秀,你进来一下!”
    香秀跟在耿氏后面进屋,正想要问什么事情,“跪下!”
    耿氏不怒自威,“知道我让你跪下是为了什么事儿吗?”
    香秀摇摇头。
    “你奶奶走得早,我知道你也不喜欢你奶奶跟你两个姑姑。但是你要记住,你二伯说的两个姑姑都是夫家人,那是为了给你娘撑场子。你们在外人眼里,那是一家人,都是何家的姑娘。你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揭你姑姑的短处。咱们乡下人家,没这么多讲究,要是蛮横不讲理,那是随便说,但是,污人名声的事情不能说。你下面还有个妹妹,两个弟弟没说亲。要是让人知道你大姑曾经拆散人家姻缘,还有什么人家愿意结亲?”
    香秀低着头,心里一片烦乱,原本以为赶走了大姑,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哪里会想到这些事情。
    香秀娘有五个孩子,香秀是跟着何老三一起长大的,晒得漆黑,心思也没香梅香草那么重。叶氏给香秀讲道理的时候并不多,多是没空教养。一晃眼,都嫁人了,二奶奶对这么侄孙媳妇自然满意的不得了,更加不会给她上规矩了。
    香秀回想起来村人的议论,也知道自己不妥,但是覆水难收,心下顿时懊恼。
    “你年轻不懂,我慢慢教你。但是,你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瞒是瞒不住的,你弟弟妹妹的亲事只能往后拖一拖了。”耿氏轻轻拍了拍狗蛋,哄他接着睡下。
    “嗯——”香秀点点头。
    ☆、第36章
    这一年的年成不错,手里的余粮多了,换豆腐吃的人也多起来了。渐渐地,贾志春每天一板豆腐都不够卖了。等到快入冬的时候,贾志春每天拿两板豆腐回来卖,剩下的留在自家吃。家里的豆子也渐渐多起来,除了去豆腐坊换豆腐,要么就是去粮行换了米面,剩下的都在豆腐坊换了大钱。
    天气渐凉,桃林边的水井,人渐渐多起来,也热闹多了。
    二奶奶抱了曾孙子,整个人精神气好了许多,入冬以后也没有像往年那样病痛,每天能陪着狗蛋玩一会儿。
    香秀大早上给狗蛋换了尿布,把他塞到二奶奶的被窝里,背着背篓跟砍刀上山去。贾志春要给汪管事修补黄老爷的院子,下半晌就没时间去山上打柴了。香秀要早早的上山砍好柴,堆到一起拖下来,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贾志春拉到镇上豆腐坊去。
    香秀穿过竹林,回头看看鸡鸭没有撵上来,才放心的往山上去。
    到了冬日,除了松柏之类的常青树,早就已经是光秃秃的了,灌木丛都没了什么生气。偶尔能看到一两只野兔子,冻得颤巍巍的,但是村里的规矩,冬日是不能在村里打兔子的,香秀只能咽咽口水,接着往上赶。
    果树早就被村里的孩子们扫荡过,偶尔有一两个漏网的橘子,香秀拿砍刀摘下来,丢到竹筐里。其实,香秀的主要任务除了砍柴,就是到山上摘毛栗子。
    毛栗子不易储存,吃起来麻烦,村里的人只会给孩子做做零嘴,所以山上的毛栗子一般熟了都不会有人去摘,只有孩子们会上山摘了烤着吃。但是年成不好的时候,村里的人都会争相上山摘毛栗子,毛栗子能当饭吃,虽然存不住,好歹能顶一段时间的口粮。
    毛栗子的口味偏甜,糯糯的,煮粥的时候可以混着进去煮,做杂粮馍馍的时候,也可以把栗子磨成粉,放进去一起揉面团。所以,栗子不仅能顶粮食,吃起来的口感也不错。往年,香秀就常带着弟弟妹妹上山摘毛栗子。
    香秀先找了枯树砍了柴拉下去,才背着背篓往毛栗子树丛走。毛栗子比较沉,香秀一会儿就摘满了半筐子,背了往家走去。
    先放在太阳底下稍微晾一晾,然后搬到屋里,直接一刀下去,两粒毛栗子就滚出来。开了小口子,二奶奶帮着烧水,开过口子的毛栗子下锅,直接烫过捞起来,放到一边晾凉,然后拨开,栗子滚出来,香秀再另一个锅里放了蒸笼,栗子堆到蒸笼里蒸熟。
    “又蒸栗子了?”贾志春撩起竹帘子进厨房,搓了搓手,掀开蒸笼盖儿,直接捻了一颗,嚼了嚼,“别麻烦了,以后咱们该吃面的时候还是得吃面。这一笼一笼蒸出来,顶不住两天吃的。”
    “蒸一笼也能省个一两斤的米面,杂粮馍馍甜丝丝的也好吃。反正也不怎么费事儿,我在家除了挑豆子,针线活儿做的也不多。”香秀当然会算账,比起来纳鞋底,摘毛栗子算是熟练工种。一斤米面要二十几个大钱,可比纳鞋底划算多了。纳鞋底还费手劲儿,费针线呢。
    香秀手脚麻利的把馍馍蒸上,一口锅炖上汤。贾志春吃了午饭就去了汪管事那里,香秀把蒸好的栗子晒干,碾成了栗子粉,留着蒸馍馍用。
    卖豆腐挣得不少,可是家里没粮没田,总归心里是不安生的。瓦罐里的大钱越来越多,但是二奶奶的年纪也越来越大,现在能帮着做些活计,以后说不得还得有人伺候。狗蛋还没断奶,但是现在已经能喝面糊糊了,小孩子嗓子细,只能喝白面馍馍。
    贾志春的意思,明年给狗蛋添个弟弟妹妹就更好了。
    家里的草房子有些漏雨了,找个晴天,让贾志春修补一下,要去买糯米回来熬汤。香秀心里记着事儿,一边扎鞋底。贾志春的鞋子特别费,夏天的时候可以给他穿草鞋,入了冬,只能穿厚厚的棉鞋。香秀扎了双层的鞋底,这样能耐磨一点。
    正思量着,林氏撩了竹帘子进来,“香秀,家里还有豆腐么?”
    “有呢!七婶,怎么下半晌要豆腐?”香秀忙丢了手上的针线活,赶紧去拿豆腐,幸亏贾志春中午的时候剩了两块,打算晚上炖豆腐鱼汤。
    “羽书中午的时候嫌没有菜吃,我就想着晚上给他炖豆腐把,正好家里还有新做的酸菜。”何羽书是林氏的小儿子,现在村里的学堂读书,听小中说是村里的孩子里面读书最好的一个。林氏跟何老七也是最疼这个小儿子,恨不得捧在手里,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林氏摸出来八个大钱,香秀推回去,“七婶,你忘啦,上次跟你买的针线,说好了下次用豆腐钱抵的!”
    “呀,我还在真是忘了。”林氏哂笑,“对啦,刚刚我来的时候,正巧遇到黄举人老爷带着小少爷进村了,住进了山脚下的别院。黄里正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呢!啧啧,好家伙,两高头大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说是两人的行李,那气派!志春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家来了,汪管事得忙着去照应他主子去了。”
    香秀讶异,举人老爷并不常回村,因为他要忙着春闱,好几年都没回来了。
    “怎么今年回来了呢?”
    “那就不知道啦!”林氏挥挥手出了门。
    贾志春果然不到晚上就回家了,还带了一贯钱回来,说是黄老爷赏的。
    黄老爷回村的事情,不到傍晚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当即不少人带着人去给黄老爷磕头——村里的地大多都是黄老爷的,大家都是租的黄老爷的地种,据说每个去的人都打赏。
    等到第二天一早,黄老爷就带着小儿子去了村里的学堂,听了秀才先生的讲课,还问了几个学生。在座的学生每人得了一套文房四宝,还有黄举人的敦敦教诲。
    隔天,黄举人带了黄初寒敲了何老三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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