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6)(微H)

    “您今日可还开心吗?”
    沐浴而归,保子端茶走近。
    将军午后赏了骑射,又召来各方学者开讲坛,现下正温习着白昼的精彩辩论呢。
    “唉,唯徂徕知我心意,其他人么,只能做做学问,经不了半分世。”
    “一个个在那说生类怜悯令是轻罪重罚,非仁也。哼,我问心无愧!我真罚过几个人,啊?张口就来,气死我了!”
    “这个要修那个补,我就乐意花钱了?我吃饱了撑的?要不是我那老娘挥霍起来没个数,我至于辛辛苦苦二十多年么!”
    爱民如子,事事为天下百姓考虑的国君,保子每见她为民生为天灾人祸忧心忡忡的模样,心疼外就更有三分坚定———她所追随的主君,她会为她奉献自己的全部。
    摆好茶水,保子移膝至将军身侧方回道:“不过是将军世子立下后世间多了些拥趸罢了,您无须挂心。”
    牵过身畔女子的手,吉子细摩她的掌心。
    “就你会哄我。”
    这是个品行洁白似雪、意志坚定如松的女子。
    她总说她是要侍奉将军一辈子的人,然将军侧用人不好干,要背负许多骂名和抹黑,故而需要强大的内心,故而更需要强健的体魄,故而她的马上功夫直到今日仍不肯松懈练习。
    “我十一岁那年,一场大火烧了大半个江户,死人死狗死马,埋都埋不及,只好拖去郊外的废寺焚个干净……那时我就想,倘若我有那权力,必保江户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嘴角的笑难掩苦涩,吉子又道:“我做到了,却也没做到,一场地震一把火,什么都没了,还连累你同我一道挨骂,我是狗将军,你是谄媚贪贿的美浓守。”
    靠得再近些,两人肩比着肩,膝抵着膝,是江户城里的她们少有的亲密。
    “您还记得那幅字吗?写的是‘思无邪’。”
    “嗯,思无邪。”吉子点首。
    “她们皆为她们坐的那个位置说话,而您不同,您坐庙堂之上,想的说的永远是为苍生。思无邪,则天下无敌!”
    她说这话时,吉子见到了那双眼眸中迸射的异彩。
    虽年长一轮岁数,执政二十余年,吉子频频觉得若无这个女子相伴相随,她纵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也成就不了一件丰功伟业。
    元禄,乃德川幕府二百六十年的统治里最为繁荣的时代。城街治安良好,经济蓬勃发展,学术艺术百花齐放,各领域奇才呈井喷式涌现。
    其主导者为五代将军德川纲吉,辅臣有前期的牧野成贞,中后期的柳泽吉保,农商民生有天才经济学家荻原重秀,学术则有国士无双的学者荻生徂徕。
    那是一个理想者们为理想奔忙的时代,却因五代将军治世末期接连不断的地震、火灾、富士山爆发而幻灭。
    然那时代终究是存在过的,是稗官野史否定不得的辉煌,为六代将军德川家宣及八代将军德川吉宗掇臀捧屁、吮痈舔痔者所抹黑不了的盛世。
    “要那些家伙都能明白这点,我也不必长这么多白头发了。”
    轻倚上爱人的肩,保子合眼:“那不对,您是到了年纪了才长的白头发,半愁半老得。”
    “敢说我老的只有你!”
    “对,只有保子。”
    没事就找茬怄气的女人白发苍苍,褐斑散布,神态样貌也早不见昔年风采。
    看着女人日益年迈体衰的保子,亦将她不为人所理解的悉数看在了眼里。
    长年来为主君所做的事会引火上身,会招人嫉妒,这在她任职当初就有了觉悟。为了主君构画的理想之世,保子愿意燃烧自我。
    她是为她的主君,亦是为她的挚爱。
    “保子……”
    她仍会颤抖着唇瓣亲吻爱人的身体,离了江户城,她的情欲难以自持。
    “吉子大人。”
    她的爱人是很倔强的,只允许她亲一口,更多的,暂时不放纵。
    她爱极了吉子大人对她的占有,只因大人在与其他男女欢爱时,要的最多的是他们对她的精心伺候,满足她的欲求。
    薄衣褪下,一尊中年女人的肉体呈现于天子眼前。那般的健美在赤身时展露出另一番韵致,上了年纪则更添风情。
    “都这个年纪了,你竟美胜从前,奇怪。”
    爱人的唇乱了保子的气息,她忍不住拥她入怀,好让她们久未亲近的肉体感受到最真实的彼此。
    “您若中意保子这个年纪的,下回保子便照葫芦画瓢地给您安排。”
    坏女人眼中含笑,又故意气她。
    “你就气我吧,随你。我离死也不远了,你气我,哪天把我气没了,你就没得气了。”
    闭眼吮乳的吉子大人仿佛比她还年少,越活越回去了。
    抚过老人的银发,保子用心感受吉子大人的唇与舌,俟侯日常压抑于心底的爱在今夜是如何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倾泻。
    “别人都不行啊,到你这个年纪还有你这风采的,我就没见过。”
    吉子说完又叹:“何况跟容姿也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保子。”
    保子自是清楚大人对她的恩宠,若非超越常人的信赖,柳泽吉保何以从五百石的底层武士成为坐拥甲府十五万石的大名。
    可是,她们究竟是为何步入进某种僵局的呢。
    君臣是铜墙铁壁般的君臣,默契无比。而那之外,她们既不说爱,也不说不爱,她左男右女,自己亦怀正侧室数人。
    偶尔一次的欢愉像是跟岁月叫板,都想挽回些年轻时她们间真正的情意。
    仰躺下,保子凝视爱人的眼。她乍然回想起雷雨交加的那夜,她留在水户府上同老人促膝谈心,未赶回馆林。
    从此,她们再凝眸于彼此时,就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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