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拢好衣领,三两下将墨发挽起插上白玉簪,随后朝自己自己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
手探在她额头,似松了口气:“傍晚那会儿你起了高热,喂下药后离不了人,我便一直在这儿守着。”
“谢谢你了。”
邵明姮接过他递来的水,双手捧着,低眉,忽然瞥到自己的里衣,她睡前穿的仿佛是件鹅黄色薄绸绣如意纹的,而今却是糯白柔软的对襟小衣,下面是条同样色调的裤子。
她张了张嘴,看向顾云庭。
“我帮你换的。”
两人俱是沉默,外头的雨斜斜吹向楹窗,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噗的灭掉,蛙声响起,屋内温度慢慢攀升,博山炉内的香汇成一团团白雾。
邵明姮咳了声,顾云庭又去找水,发现茶盏在她手中,便俯身下去,眼皮掀开,眸对上,手指触到她的手,就像倏地一冰。
邵明姮没动,茶盏抽出去。
“你回屋睡吧。”她忽然开口,不自然地扯过被子,拉高盖住半张小脸,“我想静静。”
顾云庭不会给她时间静静,他只想趁乱攻伐。
于是他掀开被角,坐过去,右手穿过她颈子,将人半抱住。
邵明姮浑身变得绷紧,挪开些,问:“你要做什么?”
“我想和你说说话。”
雨点滴滴答答沿着屋檐掉落,窗外的花枝仿佛舒展开,隐约嗅到香气。
“说话还要抱着吗?”
“要的。”
邵明姮瞪着大大的眼睛望他,偏他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做错事的表情。
“那你说吧。”
“嗯。”他点了点头,把给她的茶水喝了,缓缓酝酿。
“还没想好吗?”邵明姮被他抱着,有些热燥,小脸后颈出了汗,还不敢乱动。
“容我整理一下话术。”
许久的静谧后,他才开口。
“阿姮,我....”他眼睛一暗,再度抬眸,却是另外一番话了,“我们明儿早出去转转吧。”
“啊?”邵明姮不解的出声,“你就要说这些?”
“嗯。”
“好,正巧我想去桑树园看看朱大嫂他们。”
他还没下去,邵明姮扭了下身子,从他的桎梏中脱离,枕着左手问:“你还有事吗?”
“还有一件小事。”
“那你说吧。”
“你闭上眼睛。”
“你..不会又要亲我脸吧。”邵明姮耳朵发热,说完便摇头,“你别这样了,我不习惯。”
“放心,我不是要亲你的脸,我真的有件小事。”
邵明姮依言闭上眼睛,浓黑的睫毛颤了颤,察觉到他逼近,速度很快,她急急睁开眼,却在瞬间被他堵住唇。
舌头撞到她的唇瓣,又麻又令她心慌意乱。
她便无法呼吸,也忘了该怎么呼吸,憋着喘气涨到小脸通红。
他甫一松开,她便赶忙偷偷喘了口气,急着指责:“你骗人。”
“我没有,我没亲你的脸。”
邵明姮惊讶与顾云庭的转变,他明明是寡情冷淡的性子,可如今站在自己面前,倒像是调/情的老手,一脸怡然。
“我知道他比我好。”
“我冷淡无趣,性情阴凉,不是小娘子喜欢的模样。”
“我不知道你和他从前如何相处,但一定不是我们这种,你喜欢的,我会去学,我很聪慧,学任何东西都很有悟性,你给我时间,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在那之前,别推开我。”
他眸眼浮起涟涟水色,浓稠如墨,叫人看了不忍拒绝。
便是这一晃神的光景,他将自己抱在怀里,脑袋贴着他的胸口,听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
....
郊外营地
穿着便服的宋元正骑着马从外面赶回,很是利落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侍卫手中,随即跨进门内。
裴楚玉正跟几个副将商讨粮食和银子,听见动静,抬头,一喜。
“元正回来这么早,来,到我这儿!”
他抬手,拍了拍身边位置。
宋元正走上前,拱手一抱。
“将军,我绕沧州与青州交界地转了一圈,发现不少商户在青州官员的暗中怂恿下,已经开始陆续转移资产,田地庄子生意置换成金银,打通水陆运输后往西南方转运。”
同在谋划的副将闻言,群起激愤。
各自说着要赶紧关闭水陆运输,着重兵戍守看管,又有人说杀几个领头的杀鸡儆猴,叫其余人赶紧安分下来。
嘈杂的声音一时四起,无不愤怒。
裴楚玉摩挲着下颌,看了眼宋元正,迟迟没有开口。
宋元正将众人反应收入眼中,亦是冷静的等着上峰吩咐。
“好了。”裴楚玉曲指叩了叩桌案,周遭立时安静下来。
“元正,你怎么看?”
宋元正闻言,依着心里的想法徐徐说出:“青州是顾辅成辅佐先帝起势之地,当地官员必然有不少心腹盘结,与其关闭通道,不如疏通为好。”
又是一阵嘈杂。
裴楚玉冷眸一扫,示意他继续说。
“如今,从沧州入青州容易,相反,从青州入沧州也不难。沧州经历战乱,经济上实乃衰败落魄,而青州不同,根基稳固,民生发展稳健,盘踞的富商借住便利水运陆运,已然达到鼎盛阶段。
他可以说服沧州商户转至青州,咱们为何不能说服青州富商转运沧州乃至范阳?沧州农耕经济亟需复苏,而这批人恰好能给当地带来生机和希望,若真的能引来青州富商,更能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得不偿失。”
话音刚落,便有人发问。
“说服青州富商到沧州,他们若不是疯了,那便是傻了,放着好好的青州不待,跑到战乱刚消的沧州,图什么?”
“就是,不会有人来的。”
宋元正不动声色:“只要有带头的过来,其余人很容易松动。”
裴楚玉嘶了声,“你的意思是...”
“找青州最有威望的富商,绑到沧州,至于其中过程,将军一眼就能明白,比行军打仗简单,说到底,商怕军,动了真格,他们不敢不从,比起钱财,命更重要,阖家老小的命更重要。”
“好!”
裴楚玉一拍桌子,定了这个主意。
“朝廷要削弱咱们,便不能叫他们得逞,非要搅个天翻地覆,两不安宁。”
他们趁的便是,朝廷无暇无兵也无钱来整顿范阳。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扩张丰盈的绝佳时机。
....
徐掌柜被绑的消息传到范阳,彼时顾云庭正陪邵明姮整理书堂试卷。
“赶巧了,徐掌柜只是去青州商铺盘货,走在半道上,被一伙儿土匪绑了。”
“土匪?”
“是啊,还给留了个报信的伙计,说是让老板娘亲自登门要人,否则要把徐掌柜剁了喂狗。”
顾云庭心下一沉,知道约莫不是寻常的绑票。
徐掌柜不只是富商,他岳丈早些年没去世时,还在官场经营,故而徐掌柜身后是有官家这棵大树的,敢动徐掌柜且明白叫老板娘去对峙,恐怕不只是绑票这么简单。
怕是要谈条件。
“关山,你去摸着线索查查,别打草惊蛇。”
“是。”
“从青州往北查,或许是..”顾云庭顿了下,“你先查。”
对方有意露马脚,故而消息很快传来。
果真如顾云庭所料,有人想让徐掌柜将生意转到沧州,范阳,除了裴楚玉,不会有旁人。
他捏着眉心,几乎立时可以猜到裴楚玉的用意。
不断扩张军队,扩大地盘,便需要更多的银子和粮食,没有钱,那只能从有钱的身上拿。
除了无所傍身的商户,谁会轻易给他银子?
与此同时,他不得不多想一面,裴楚玉要这么多钱银来养兵,恐怕是为了与朝廷抗衡,乃至于逐渐吞噬,趁乱瓦解,一点点从北向南向西逼近。
顾云庭起身,走到窗前。
裴楚玉手里,还有一个筹码,那便是先帝之子,萧昱。
萧昱恐怕早就知道他的目的,且全力配合,顾家是萧昱的仇家,能借别人之手铲除,萧昱自然愿意。
一个极好的起兵借口,如此便只需要在这些年里囤积粮食,银子和军械,兵强马壮之时,兴许就是裴楚玉南下之日。
范阳的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日子刚有了盼头,若三年内再来一场战乱,定然会摧毁重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