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她死了——”
    “我不信!”
    冯宝睁开眼,定定道:“我也不信。”
    陆晋惊异,“你是何意?”
    “杂家亲手叫出来的丫头,书画双绝,才情横溢,会为了你这么个……”他琢磨措辞,最终放弃,“这么个人自戕?谁能信?”
    陆晋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握住了最后一线希望。
    但冯宝说:“你想找宝图,她便已经投胎转世。你若单单想找她回来……杂家也只能说,她必定已经葬身西陵。横竖,她在你眼里心里,就该是死了个彻底。”
    ☆、第59章 道姑
    五十九章道姑
    陆晋当下急迫万分,绕过书案走到冯宝近处来,追问道:“此话怎讲?”
    “此话怎讲?”冯宝捏着嗓重复,并未将其放在眼里,轻鄙道:“你是下辖百万雄师的一品都督,还是权倾朝野的内阁大员?杂家因何要向你解释?你不必多言——”他一抬手,制止陆晋,“你爹忠义王去年给杂家上贡的二十万两白银如今还在库里锁着,你一个不入流的什劳子将军,西北来的土人,倒敢跟杂家吹眉瞪眼。”
    陆晋一时噎住,无话可说。念及云意,想来她那套堵得人心窝窜气的功夫,必然师从冯宝。
    冯宝再瞧他一眼,依然不改的装满了轻蔑。
    “真不知那丫头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竟为了你这么个莽夫要死要活。她要真死了,杂家定要去地府一趟,阎王爷跟前把人抓回来。”语毕,一甩袖,带走了碧玺手钏,潇潇洒洒自顾自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临出门撂下话,“你放心,皇城在此,命在此,杂家绝不出城,你若要寻人,依旧到落花胡同来。至于什么传国玉玺,你瞧瞧你现如今这身份,拿到了又顶什么用?甭跟那丫头学什么旁门左道,专心犁你的一亩三分地才是正理。”
    这一时屋内只剩下陆晋一人,呆呆望着冯宝远去背影,久久无言。
    不得不感叹,跟顾云意混在一起的,个个都是奇人。
    午后巴音来报,乌兰城内传来好消息。
    “郑,怀上了。”
    陆晋停了笔,抬眼问:“老三的?”
    巴音撇撇嘴,不屑道:“总不能是门口马夫搞出来的。”
    郑仙芝尚算谨慎,始终按时按量服用避子汤,但架不住底下人偷偷换药换方子。陆晋思度着,这一对奸*夫*淫*妇可真打得火热,自他出征起停药,算算不过三四月,这就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恰好他出征在外,此二人还如何能污到他身上。
    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但他怎能放过良机,必定要乘胜追击,令老三血债血偿。
    “你叫那老婆子继续撺掇她,卯足了劲去闹,一定要把老三逼得无路可退。”
    “是。”巴音领命,匆匆去了。
    城东,落花胡同。
    一座精致小巧的宅邸,一砖一瓦一树一花莫不藏着主人家的巧妙心思。冯宝径直入了后院,至小花厅里歇息片刻。解下披风,有一貌美肤白身段婀娜的妇人来接,嘴角挂着温温柔柔的笑,问他,“今日如何?那武人可曾为难与你?”
    “你放心——”冯宝目光和煦,拿手背蹭一蹭她面颊,温言叮咛道,“我有一件旧物要交予你,你且稳住,答应我,再不能像从前,再哭眼睛就不顶用了。”
    “好,我听你的。”
    冯宝这才从袖中将碧玺手钏递到她眼前,听她掩嘴惊呼,“小六儿!”退一步,又上前一大步,攥住他衣袖,焦急问道:“你有小六儿下落?她人呢?去了何处?可曾……可曾受苦?”
    冯宝无奈,双手扶住她肩膀,尽量以沉稳可信的语调来说,“听那武人说,那丫头将自己锁在西陵地宫,到如今已有月余,那人猜测她已不在人世。不过你放心……”他握紧了她的手,置于胸前,“西陵地宫什么构造,通路几何,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清楚,那丫头惜命,绝不会自戕于此。”
    “我苦命的六儿…………”
    他细心拭去她眼角的泪,叹息道:“你呀…………不是才答应我忍住不哭的么?六儿无大碍,依我看,她多半是偷偷跑回江北,投奔他五哥与外祖。到了那,总是比困守在京城好些。”
    “可是路上凶险,她一个姑娘家,该如何是好?”
    “你自己的女儿,你还不清楚?她既然决心要去江北,自然已经想好退路,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不是你我可比。”
    “都是你教出来的!早说了女儿家温良贤淑即可,你却…………”
    “好了好了,怪我,都怪我。儿孙自有儿孙福,生逢乱世,谁人不苦?”他环住她双肩,黄昏凄凉的光晕中抱紧了相思一生的心上人。
    转眼到八百里外另一处。
    隆冬岁末,辞旧迎新。
    都督府内烟花绚烂,人声喧哗。小孩子推推搡搡凑热闹,围着长辈领压岁红封,府里头欢声笑语一片,早已经忘了身处乱国战起之时。
    江北这块地方,不南不北,说起来算不上冷,但冬天湿气重,北风刮过来,寒气都钻进骨头里,冷得人牙关打颤。
    贺兰钰今日多穿一件夹袄,身上披着太婆送来的玄狐领斗篷,单单领着冯春一个,提着食盒往后山停云观中去。
    盘旋的小径蜿蜒曲折,冯春跟着贺兰钰也算养尊处优,好些年没爬过这样难走的山路。好在道观建的并不偏,算起来,也就在都督府大院内,离九重天千万里,跻身红尘三千丈。
    来人轻叩门扉,咚咚咚。一个不小心,惊扰了雪天红梅。这晚来天青,山寺寂寥的清雅风光,仿佛都让他鞋底的灰,染了俗。
    小道姑改了名儿叫玉心,并不似前辈一般清冷肃穆,见着冯春,当即眉开眼笑,“冯春大人到了——”向后让一让,才发现贺兰钰,瞬时红了脸,要屈膝行礼,却让贺兰钰抬手拦下,“你如今是出家人,倒不必与我行俗礼。”
    贺兰钰迈过门槛,缓步向前,手里还提着沉甸甸的红漆泥金雕花食盒。
    玉心连忙上前去接,半道让冯春拦住了,使个眼色,压低了声音说:“甭费心了,大少爷非得自己提着,不让人碰。”
    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前头贺兰钰已在问,“她……近日可好?”
    玉心快步跟上,“大少爷放心,吃好睡好心情也好。今儿起得晚了些,到现下精神头还足着。”
    “嗯——”他淡淡应一声,未作多言。
    玉心却瞧见他低头时温暖和煦的笑,似寒冬天里春风拂过,吹得整个人都飘飘然落进云里,不知今夕何夕。
    至门前,贺兰钰略停上一停,深呼吸,进而抬手轻叩。
    那手生得修长精致,又如玉一般细腻无暇。玉心刚入师门就动了凡心,人愣在雪里,呆呆被一只手勾了魂魄。
    门半掩着,有人自内敞开来,扶着门框盈盈相待。
    贺兰钰瞧见她弯弯似月牙的眼睛,便也止不住勾起嘴角,陪她在月华满地的深冬寒夜里傻笑。
    “岁岁平安,万事如意呀表哥。”她一身石青色缎面道袍,头戴玉女冠、浅青色道巾,反倒显出一份不染俗尘的天真妩媚,似忽来暗箭,直刺心头。
    贺兰钰微怔,见她双手合拢作揖,娇声问,“表哥空着手来呀?我的压岁钱呢,怎不给一个?真真小气。”
    “调皮——”他伸出手来,捏她鼻尖,带来屋外微微寒意。侧过身绕开她进屋来,食盒搁在小桌上,自袖中抽出一张红封来递给她,“多大个人了?还来讨这些?”
    她接过红封在手里掂量掂量,实在是轻得打漂,不由得抱怨,“这是给的什么呀?你的字我可不要,我写的好着呢。”
    贺兰钰瞄她一眼,“是银票。”
    “呀,表哥好大方。我瞧瞧有多少……”说话间就要拆了红封拿到眼前来分辨,被贺兰钰握住了手,抢走了红封往书案上一扔,冷哼道,“越发的没规矩,府上就是缺个厉害人物见天儿的整治你。”
    “表哥好凶…………”
    “顾六斤,你过来些…………”
    她不乐意,“我如今道号妙清,你该叫我师太才是。”
    谁知贺兰钰根本懒得搭理,只管拆开了食盒,拿满桌鲜美诱*惑她,“想吃吗?”
    她点点头,乖得像满山乱蹦的小兔儿。
    贺兰钰便问:“是不是六斤?”
    她点头,毫不犹豫,“哎呀,我就是六斤,表哥,山高水远,别来无恙呀。”
    ☆、第60章 山寺
    六十章山寺
    “瞧瞧你那小没出息的样儿。”贺兰钰两指绷紧,轻轻弹她额头,嫌弃说,“这辈子就没硬气一回。”
    云意摸着眉心,不服道:“横竖我样子难看,难受的又不是我自己。”眼珠子往房梁上瞅,就是不敢看他,“不爱看别看。”
    贺兰钰闻言轻笑,“这句话倒算得上硬气,你看看你这样儿,瘦了就再也补不回来,真想把你往油缸里塞,不喝完不许冒头。”
    云意不以为意,依旧涎脸涎皮,“那你记得再给我塞点儿酸菜,油喝多了腻得慌。”
    他摇头叹,“无药可救…………”
    云意笑嘻嘻浑不在意,“药又不好吃,我才不稀罕。”
    贺兰钰亲自将饭菜摆上桌,再把象牙筷递到她手里,招呼这个面嫩貌美的小道姑坐在身边。“一个人过年还没个好吃的,我瞅瞅,躲在犄角旮旯里掉金豆豆没有?”说着真凑到她眼前来,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眼睛没红,脸红了。咱们六斤总算有一分姑娘样儿。”
    云意忽而面红,忍不住推他,“做什么呀,大过年的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就知道取笑人。老这么六斤六斤的叫,人都给你叫俗了。”
    “倒宁可你俗一点,如此便能下山来,配我这天下第一大俗人。”
    他这话说得极轻,等云意将专注目光从琳琅菜色中挪开来,问:“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他却是不肯说明了,不过淡淡一笑,就此揭过。
    另起一句,问说:“腿上的伤好些了?”
    “风雨天还是疼得厉害…………”话未完,注意力已然挪了地方,“呀,这狮子头带荤腥,我怎么能吃?你拿来就为让了馋我呢?”
    贺兰钰握住她手背,沉沉道:“是表哥不好…………”
    云意反来安慰他,“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非万能,总有顾不上的时候,要怪也不能怪你。”
    “只恨祖父偏安一隅,不容我渡江与他一战!”
    “打仗有什么好的?我看呢,能不打就不打,安安心心过日子才是正理。不过这狮子头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说是不说呀?”
    她不停不休地问着,仿佛只有吃,才是天底下头一等的大事。
    没想到贺兰钰颇具深意地问她另一事,“狮子头就那样重要?”
    云意点头,理所当然。
    “国仇家恨和狮子头,孰轻孰重?”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答:“国仇家恨可以慢慢来,狮子头这餐不吃,隔一夜就要坏啦。”
    他忽然间沉下脸,眉心有乌云重重,显出满腹心事。
    “陆二与狮子头作比呢?”
    云意想也没想,当即开口反问:“陆二是谁?”
    “好,最后一问,我与狮子头,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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