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邓环娘和三夫人董氏因没出上什么力,也即客套上两句,不过因着她二人都是事出有因,自然没人真怪,王氏只半玩笑着对董氏道:“你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在躲懒啦。”
    董氏碍着老太爷在,不敢太过表现她那小女儿情态,只捂着肚子笑嘻嘻称“是”。
    说完这一席话,老太爷的思维忽地又跳跃到几个孙女身上,他指着明珠和明玥问:“这两个丫头怎么都是病怏怏的?”
    他一问,其他人便不敢多嘴,王氏两句话就略略带过,至于明玥的伤也只说是几个孩子在园子里玩耍时不小心。
    老太爷微微皱了下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自打郑佑诚娶邓环娘的事他一力拍了板,事后约莫也觉得驳了王氏的面子,因此打那之后他对于后宅的事几乎是一概不问,全由着王氏做主。
    不过眼下瞅着四个孙女三个都是虚弱,只一个完好的明霞还像是被明玥那一摔给吓着了,怏怏的没什么精神,老太爷严肃的面容倒是温和了些,随即见明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崇敬而又好奇的看着自己,全没把身上的伤当回事儿一般,老太爷下意识想要哄这最小的孙女两句,然而他严厉的久了,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慈祥,憋了半晌才对几个孙女一板一眼的说:“要好好吃饭,以后才能像祖父一样英姿勃勃。”
    几个女孩儿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不明白她们为何要英姿勃勃,但祖父说了她们也只好恭敬而又茫然的应声。
    老太爷说完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甚好,又把孙女当孙子了,于是他咳嗽一声,直接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时辰不早了,都赶紧回去,明儿一早还有正事。”
    一厅的人目送他的身影飘飘而去,都有些想笑不敢笑。
    二夫人和三夫人午时都知晓老太太这里的动静,然而都装不闻,晚上时见了自然不能再装,本来打算正说几句面上的话,结果老太爷提前结束了,把她们未出口的话都给堵在了肚子里。
    不过两件事都是长房内里自己打自己,老太太也不想她们多说,便含混着过去了,二夫人也是没多提郑明珠的事,只说将扎秋千的小厮、婆子都打了二十板子,又乏了一月的月钱,王氏听了也就罢了。
    眼下有正经事,众人也都不在这上面多言,听老太爷的话各自回房早早歇下,第二日人人早起,忙前忙后地收拾着前往安县祭祖扫墓。
    整整折腾了两日,第三日中午才算祭扫完毕,浩浩荡荡启程回了燕州城里,一路上车来人往,皆是清明祭扫之人,马车行得慢,近傍晚才到家。
    众人都累得不轻,王氏连晚上的问安也免了,各方得了令,都拖着步子回去休息了。
    二更入夜,三夫人见夫君歇下,她自己倒没什么困意,由着邓嬷嬷搀着去了外间,她见刘蒙媳妇已然侯在哪里。
    邓嬷嬷在圈椅椅面和靠背处各垫了个靠枕,三夫人懒懒地坐下来:“我的天,总算得了个空,这几日把人忙得头都晕了。”
    ——实际相比起来她真可说是最清闲的一个了,她这个身子让她万事皆做不得。
    刘蒙媳妇上前一步,将一张小方塌放在她的脚下,以便她搭着脚更舒服些:“再忙您也得以自己个的身子为紧要。”
    三夫人笑了笑,问起正事来:
    “这两天没顾得上见你,一来是忙,二来大姑娘那吃食上出了事,虽说厨房是摘清了,但我不好说什么,免得要落了人口实。今儿就是想问你,这事是真跟厨房没干系,还是有人被着你动了什么手脚而你不知道?老太太那拿庆婆子定了罪,我却是不信那婆子真有这个胆子的。”
    刘蒙媳妇微微躬着身,闻言答道:
    “说来也巧,夫人那日不是想吃炒红果么?我想着那个东西煮熟后要放凉了才好吃,便提前让刘婶子去煮,所以从庆婆子来,到厨娘做甜汤的这过程中我一直都在,是不大可能有什么人动手脚的,直到小桃子试了汤,庆婆子带着甜汤出了厨房有一会子后我才离开。且出了事之后我把厨娘也问了一遍,她们那两个灶是分开的,中间也没出什么差池,倒确实与厨房这里没干系。”
    三夫人将脚缓缓踩在榻上,思索着出声:“不是厨房,倘使也不是庆婆子,那.....难不成是明珠自己?”
    但下一瞬她就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你看这事最终的结果是打发了庆婆子,明玥与大嫂又没事,明珠为了一个奴婢那犯不上。厨娘.....也都是咱们后来换的么?还是之前二嫂的人?”
    “是后来换的。厨房里先前的老人也就只有两个劈柴的粗使婆子还在,我想着她们没什么大碍,又省得人说将原来的老人都换完了,便留下了她俩,不过厨房的食材、杯碗碟盏等器物也都有专人专管,她们近不了手的。”
    三夫人“啧”了一声:“那就奇了,莫非蛋花自己长腿了?”
    刘蒙媳妇看她还是不放心,自己也跟着怀疑起来,细细将事情又想了一遍,不太肯定的自语:“除非是在各房来领午饭的时候,我可能看得没那么仔细......但是最后小桃子试的时候好好的.....,最后是小桃子,小桃子?”
    三夫人听她喃喃自语,眼里不禁聚起了光:“你说谁?是不是曾与二房交好?”
    刘蒙媳妇微微摇头:“是试汤的丫头小桃子。她原倒不是二房里的人,是老太太院子里洒扫的粗使丫头,后来老太太知道她有这忌口舌头又灵,专门遣到厨房里来试菜的,可是,她那日试了并没什么反应啊。”
    三夫人皱眉,这时一旁的邓嬷嬷说了话:“若是.....提前服了药呢?况且她只是试菜,所食的分量又不多.....”。
    三夫人蹭一下站起来,吓得两人连忙去扶,她自己倒不甚在意,只问:“那小桃子现今还在么?”
    刘蒙媳妇道:“在呢”,想了想她脸色微微一变:“若是小桃子果真有问题,那也得有人先往汤里加了东西,最有可能就是两个厨娘啦,可他们是年后才换进府的呀。”
    意识到这一点她慌忙跪了下来:“夫人,是奴婢太粗心大意了,以为新换进来的人就不会出问题。幸好夫人的饮食都是我与婶婶亲自过手,否则....”,刘蒙媳妇真是一阵后怕。
    三夫人下了脚塌,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倒是并不意外,她将声音微微放低:
    “这也不能全然怪你,有千年做贼的却没千年防贼的,现今看来她们当中定然有人得好了好处,而且也明白这事与咱们并无直接影响,所以才会财迷心窍。
    这样,那两个厨娘暂且不要惊动,你明儿个先去抓上一副药来,哄着小桃子喝了,再暗里让她试试加了蛋清的汤水,若是没有明面上的反应,那说明她们八成用的就是这个法子。
    先与这丫头好好说,想法子套她的话,实在问不出来,就给我寻个错处狠狠地打,专挑那看不见的地方!
    另外邓嬷嬷你明儿让人给娘家送个信儿,让家里赶紧帮忙寻两个可靠的厨娘,并且去另寻一个小桃子这般体质的人来,不然不定哪天你们就被人装进去了,龚嬷嬷这个老虔婆!”
    二人看她这是动了气,又愧又急,忙劝道:“夫人放心,我明儿一早就亲自去办,您可别动气,当心身子。”
    三夫人压压手,示意她仔细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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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午饭过后,刘蒙媳妇果然又悄悄来了:“夫人,都弄清楚了,那小桃子似乎并不知情,奴婢今儿赏她汤药的时候,她喝了几口就说那汤药气味有点熟悉,很像几天前龚嬷嬷赏给她喝的。之前每日给大姑娘试菜她只试两勺,今儿喝了三勺也没什么反应。”
    三夫人神态了然,刘蒙媳妇继续道:“只不知这庆婆子哪里得罪了龚嬷嬷,用这般细致的功夫,竟还敢拿大姑娘作筏!”
    “龚嬷嬷?哼,要是只有她自己个儿,那对付庆婆子的法子多了去了,犯不上折腾明珠这一遭,想了这个法子的除了林氏都不能有旁人。”
    随即她有些讥讽的一笑: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还记恨着。自己没坐住胎,反怨恨明珠和昭哥儿的命硬,觉得是他俩妨死了她的孩子。我看她压根儿就见不得明珠和昭哥儿的好!
    二老爷不过是个庶出的,这些年老太太一直看老太爷的意思,将他记在了名下,当嫡子一样待,便是连当年谋差事都是先紧着二老爷,咱们老爷却只打理家里的铺子田产!后来小王氏没了,老太太看不上邓氏,索性连家都让林氏管了,她还要怎样?她当时嫁进来的时候,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如今管着家,见着钱了就往钱眼儿里钻,指不定挪了公中的银子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还有龚嬷嬷,呸!老太太跟前现今是没人使唤了才轮得到她,她反翘起尾巴来,还想把手往厨房伸,真当自己是跟葱呐!”
    刘蒙媳妇和邓嬷嬷都晓得她之前有拉拢龚嬷嬷的意思,如今看来龚嬷嬷怕是早倒向二夫人那边了,心里定然是气。
    刘蒙媳妇看她骂痛快了,便提醒道:“夫人,咱们猜归猜,可没有证据呀。”
    三夫人又何尝不知道,不过是心里憋了一口气,这会儿不发泄一通她不舒服:“林氏比猴还精,哪能让咱们抓把柄。况且,我现在也不敢过多的分神。”
    然而顿了顿她却又笑了,声音也恢复了冷静:“不过这日子还长着,今年我只要平平安安生下这一胎,给这府里再添一喜,以后法子有的是。”
    随即她正色转向刘蒙媳妇和邓嬷嬷:
    “今日这事你们暂且都给我放进肚子里,外人面前丁点儿也不要露,现在还不是咱们露尖的时候,不过总有一日......还有我先前嘱咐过你的,未免人起疑也是安全起见,——把两个厨娘都换掉,这个借口倒是好找,只随便任谁说饭菜不和口就是;另外尽快找到能接替小桃子的人,而且小桃子毕竟是老太太指过去的,寻错处的时候不能让老太太讪脸。”
    刘蒙媳妇点头:“夫人说的奴婢都记住了。小桃子的这个倒也简单,人都有会生个病闹个灾什么的,府里的奴婢不能有疾,放在哪了都是没办法的事,更何况是厨房那么紧要的地方。”
    说完这些话,三夫人半躺在炕上长长吁出一口气,心里却在想,此事要不要稍稍给长房透一透?还是不急,以后慢慢来?
    她在这费了一番心思,而于此同时,长房也正在说着类似的问题。
    ☆、第12章 从长计
    邓环娘将明玥在隔间安置着午睡了,自己则换了身松宽衣裳拉着邱养娘说起话来:
    “依着庆嬷嬷的话,前几日的事情倒是因她顶撞了龚嬷嬷,我觉得这不大说得过去。单是言语顶撞的话,龚嬷嬷抽她几个大耳刮还不够?费这番事?还有就是邱养娘你看.....大姑娘是被人利用还是自己也动了手脚?”
    “夫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邓环娘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末了却叹了口气,她掏心般地说到:
    “邱养娘,说实话,——小王氏留下的这三个孩子,你要说我毫无芥蒂的把他们当亲生骨肉一般看待,那我确实做不到;可是反过来,我也可以摸着良心说我对这三个孩子也全没有歹毒心思。
    当年我嫁进府里时不过十七岁,虽然对照顾孩子全没经验,但也是有那份心的,我给老太太请安,日日都要多逗留些时辰,为的就是想与三个孩子多亲近亲近。
    可是老太太防我,就跟防贼一样,——那会子,昭哥儿和明珠才五岁,却对我抗拒的很,我想着他们才没了亲娘不久,也是怪可怜的,总是想法子送些好吃的好玩的想哄他们开心,几个孩子才刚刚有了点亲近意思,老太太竟然说我这是想“捧杀”!
    ——邱养娘你不知道,我当时看着昭哥儿和明珠那般防备又愤恨的神情,我当真是心凉半截!
    哼,后来我也知道,她即便晓得我没什么歹心也是不能叫我养育三个孩子的,因为她觉得我邓环娘并非出身名门,不配教养郑家长房嫡孙!
    再后来,我生了明玥,倒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们三个了,但是一应的吃穿用度四个孩子从来都是一样,我没能像亲娘一样的待他们,那我也不求他们多孝顺我,大家若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也不错,可这事一出,我心里实在有点拿不准。
    去年过年时,明珠跟明玥吵闹,两个双双掉进了河里,明玥说是明珠拉扯的她,明珠的丫头却说是明玥先动的手,那会儿明玥的一场风寒还没好利索,掉进冷水那一下——养娘你也是知道的,差点折腾掉她半条小命啊!
    我当时也是急了些,看明珠没什么大碍便说了两句“你比明玥大,要让着妹妹些”之类的话,后来冷静下来也觉得那话说得不大恰当,也与明珠说来着。明珠一副没当回事样子,我年后就随着老爷去镇州,这事也没往心上搁,可是眼下......邱养娘你说许不是明珠那丫头心思重,一直记挂着,寻了机会打明玥的脸面?”
    邱养娘不答反问:“若是又如何?夫人是打算跟大老爷说,还是即刻闹到老太太跟前去对质?”
    邓环娘即刻坐直的身板:“我自己怎样都罢了,但欺负到明玥头上我却是忍不得。”
    邱养娘也不急,只道:“夫人这是关心则乱了,难不成还真要把长房的日子过成两家?那可是真遂了有些人的愿。”
    “我虽也是昭哥儿他们名义上的嫡母,但日后他们成了亲,怕是也要分出去单过的。”
    邱养娘就笑了笑:“父母在不分家,我朝如今虽说不必靠举孝廉入仕,但孝之一字还是能压死多少人的。”
    见邓环娘有些不解,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直接道:“这有些话老身说来可能逾了规矩,还请夫人莫怪。”
    “养娘你说,我求之不得呢。”邓环娘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邱养娘微微颔首,四平八稳的道来:
    “其实,前几日这事倒是个契机,一来让我们看清了不少事;二来也是个见人心的机会。夫人实在不必自己去猜大姑娘的心思,等一家人到了镇州,您寻个空儿,把这事前前后后掰扯清楚,直接往大姑娘跟前一摊,应该是让大姑娘去琢磨。”
    邓环娘忍不住插嘴:“你是说要把明珠也带去镇州?老太太才不会同意!”
    “这就是我要跟夫人您说的第二件事——大老爷今年是任期的第二个年头,家眷都可以随行了,昭哥儿和瑞哥儿在范先生那求学自然没法,您和七姑娘都去,便是连两房妾室都是随同的,难道偏偏将大姑娘留在府里?那没有这样的道理,说出去也不好听。
    老太太那您放心,她指定是同意的。
    ——如今已不是几年前,那会儿大姑娘还小,老太太自然唯恐她在您这吃了什么暗亏,这会子大姑娘懂事啦,您看她那日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老太太当然放心的多,尤其大姑娘如今这岁数,该是暗暗留心亲事了,跟随父亲到镇州呆个两三年,既长见识又抬身价,老太太没有不乐意的。”
    “那她有个什么老太太岂不是更要唯我是问了?这与咱们可没甚好处呀”,邓环娘苦着一张脸。
    邱养娘摇头,心话儿这位还真是个急性子,便续道:“凡事好坏都是两面的,夫人可曾想过老太太怎么就那般明目张胆的护着大姑娘?婚事上也不担心?”
    邓氏就哼了一声,邱养娘也不要她接话便紧跟着说:“除了她自己之外,还因为有昭哥儿和瑞哥儿啊!她们姐弟间感情向来要好,两位哥儿看着又都是出息的,尤其是昭哥儿。这姑娘出嫁后,娘家兄弟可就是她们最硬的腰杆子!”
    话说到这,邓环娘猛地醒神:她如今还只有明玥一个亲生女儿,没儿子。即便是现在怀了,也要曼等上十几年。
    ——女孩儿嫁人,丰厚的嫁妆固然能够傍身,然若是没有亲近的娘家兄弟姊妹,那光她一个后宅妇人很多事上是帮不上忙的。
    邓环娘对此深有体会,——她如今能在郑家仰得起头,一是她娘家并非小打小闹的富贾之家,她嫁进来时光能看得见的嫁妆就有十六抬,还不算铺子和田产;而二来就是她有一个争气亲厚的哥哥。
    而明玥......现成的倒是有两个,只是,难呐。
    “养娘是叫我将此事揭过去,然后拉拢拉拢昭哥儿和瑞哥儿?”
    邱养娘依旧摇头:
    “他们现今并非是谁想拉拢就往谁那边倒的,老身想说的是咱们不能叫别人牵着鼻子走。长房里怎么闹,那和该是长房关起门来自己院里的事,可若由着叫别人在这里插一手,那往后的日子可真是没安宁啦。这个底儿不仅是您心里要有,还要让大姑娘和两位哥儿心里也有数啊!
    大姑娘那有可能是舍了自己一回,但也有可能是让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
    夫人想想,不论龚嬷嬷用了什么法子,那汤是打厨房出去的,厨房那就定然脱不了干系。
    眼下是二夫人管家,厨房那一直都是她自己的人,后来三房那边出了两回事,老太太把人换了一遍,说是老太太换,但管事的和厨娘都是三房举荐过来的,这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可这次出事,厨房上下却摘了个干干净净,要么就是她们跟龚嬷嬷有些牵扯;要么就是她们也被人设计了却不自知,——当然也可能后来知道了,但有口难言。”
    邓环娘点头:“这事我也想到了,但总的来说,这事对三房没什么好处,估摸她们是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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