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顺昌伯到底也是在官场打滚的人,高进是怎样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当下真的不敢再说似是而非的话了,思索一阵子,道:“洛扬的生母是风溪姜氏,她与我说的,但我从未听说更未到过风溪。她说娘家没有别人,只剩了她一个,是因此,十多岁的时候才与人结伴离开风溪,到了大周境内。我……对她所知很少,偶尔好奇才会打听几句,还要看她高不高兴回答。她说过,风溪人自幼习武,那里没有官府,没有贫富之分,出了事的话,由两个最具威望的家族主持公道。她不喜欢风溪,所以,我不认为她是回了风溪,很可能是去了别处隐姓埋名地生活。”
    迟疑片刻,顺昌伯语声更低,“假如二爷、三爷去往风溪,只是为了寻找姜氏的话……我看还是算了,十有八|九是白去一趟,说不定还会出闪失。有句话不是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么?那里连女子都自幼习武,要是一致排外的话,外人去了定是凶多吉少。何苦呢?再说姜氏是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怎么可能再回去呢?况且她提过,私自逃离的人,回去后都要被从重发落,九死一生。事关重大,我既然知道这些,理当提醒。”
    沈云荞的心悬了起来。如果姜氏没有回风溪,如果回去了却被严惩……可是片刻后,她飞快转动脑筋,半信半疑起来。
    顺昌伯说什么她就要相信么?他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说不定只是想阻止洛扬找到母亲,甚至于,是担心姜氏回来之后,跟他算总账。
    “多谢你提醒。我也提醒你两句:谨记三爷的吩咐,哪一点做不到,你们父子两个就会生不如死。”高进摆一摆手,“安心修行,明年我会来接你。下去。”
    顺昌伯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拱手道辞。
    沉了片刻,沈云荞走到他近前,审视着他的神色,“嗳,你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根本当做耳旁风了?”
    高进轻笑,“我只当没走这一趟。”
    “……”
    “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行程不会更改。当然,你要是相信,可以劝说章大小姐不要前去,你们在这儿等我们回来更好。”
    “那怎么行?”沈云荞挑了挑眉,“我们两个为人处世太嫩了,应该跟着你们开开眼界历练一番。放心,我今日只是跟你四下转了转,没来过这儿。”
    要是好话,回去还能跟洛扬说说,偏生一句好话都没有,她还是自己消化掉算了。
    高进早就猜到她会是这态度,笑着起身,“走吧。”
    沈云荞抬眼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正午了,好歹吃点儿东西再往回走吧?”
    “享受不了斋饭,这儿的斋饭尤其难以下咽。”高进阔步往外走去,“带你去别处吃好的。”
    “行。”沈云荞喜笑颜开地跟他离开寺庙。
    上马之后,高进指着远处,“看到那片小树林、三间房没有?”
    沈云荞顺着他手势望过去,“看到了。”
    “五个弟兄住在那儿,每天变着法子弄野味儿,去尝尝?”
    “好啊。”
    “走!”高进一拍马背,骏马一溜烟儿地跑远。
    他们运气不错,今日五个锦衣卫要做烤鱼、烤野兔和叫花鸡。
    五个人见到高进,言行随意而亲昵,知道高进是过来蹭饭,都忍不住笑,其中一个道:“都知道你绝不肯在那儿吃斋饭,哥儿几个特地去给你弄了几条鱼,就等你来露一手了。”
    高进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到底是我来蹭饭,还是你们专等着我给你们烤鱼吃呢?”说着话,已经转去洗手。
    几个人见到沈云荞,笑着见礼,“沈大小姐今日算是有口福了,高大人做的烤鱼可算是一绝,别人给他多少好处他都不见得给做。”
    沈云荞记得,在航程中见过他们,也不拘束,笑道:“说的跟真的似的,我可不信。”
    “你就等着瞧好吧。”一个人拍着胸脯保证。
    沈云荞笑出声来,“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哦,要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也没什么,就是看着那父子两个。万里还有个一呢,盯紧一些都踏实。”
    “这么说来,你们不用跟着往前走了?那可是好事,赶路太辛苦。”
    “我们怎么都行,听三爷和高大人安排。”
    有人给高进升起火,还像模像样地搭了个架子,烤野兔、烤鱼都交给高进了。
    沈云荞走去一旁,坐在一个草垫子上,看着六个大男人说笑忙碌。
    有人说这好几天都在忙着弄野味儿,都弄得不大好,算起来是一顿像样的饭也没吃成。
    “不是有厨子么?”高进卷起袖管,漫不经心地帮忙收拾鱼,“怎么,打算改行当厨子了?”
    “要改行也是你高大人,我们这不是太清闲了么,没事儿也要找点儿事情忙活。”
    高进就道:“有这闲工夫,不如把屋子拾掇拾掇,省得天冷之后喝西北风。要是懒得动,我帮你们找工匠过来。”
    “不用不用,三两下就能做完的事儿,你就别惦记着了。倒是你,赶路时注意点儿,旧伤尤其要惦记着,半道复发太麻烦。”
    “乌鸦嘴。”高进笑,“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又转头对沈云荞道,“那边儿树底下不是有椅子么?你去那儿歇会儿。”
    沈云荞举目四顾,果然看到了一棵树下有一张醉翁椅,好像是新做成的,笑着走过去,心说这几个人的架势,倒像是要在这儿过日子了。
    落座之后,发现椅子不能灵活地摇动,定是哪一个现学现卖没做好。她暗自笑了一会儿,半阖了眼睑,视线还是不离高进等人。
    这会儿的他,倒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以前根本无从想象他这种人下厨是什么样子,见到了又略觉惊奇——
    他举止一直显得漫不经心,不知是太过熟练,还是根本就没当回事。
    偶尔她能看到他的正脸,细看之下,发现他眉宇间透着点儿疲惫。
    这几日他的确是忙得不轻。
    胡思乱想着,她闻到了烤鱼的香气,立刻来了精神,起身跑了过去,站在高进身边,眼巴巴的看着他正在烤的鱼,“第一条给我,我要饿死了。”
    像足了饿得不轻的猫。
    几个人都笑起来。
    “就你一个女孩子,第一条不给你给谁?”高进慢悠悠瞥了她一眼。
    沈云荞逸出满足的笑,又抱怨:“你以前都没跟我说过你会做东西吃。”
    “我就会做三两样,换个地方就轮不到我动手。”高进扬了扬眉毛,“再说了,你吃惯了章大小姐做的饭菜,哪儿还看得上别人这点儿伎俩。”
    “这可不是一回事。”沈云荞辩解道,“她以前又没机会来外边,不会做这些。”
    “那你就当我怕你吃上瘾,不想让你知道。”高进笑道,“这种东西,只能是偶尔尝尝鲜。”
    “明白。一个大男人,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才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会做饭。”沈云荞理解地笑,顿了顿,转移了话题,“你这几天忙坏了吧?赶路没问题么?”是记挂着方才听到的话。
    “没问题。”高进道,“回去之后能睡个好觉,明天就缓过来了。”一面说话,一面把串在竹钎上的鱼翻转,又漫不经心地刷上点儿调料。
    “真奇怪。”沈云荞啧啧称奇,“看你这架势,真不像能做出美味的样子,可是……”她深深呼吸,“好香啊。”
    高进被她的样子惹得笑起来,抬手拍拍她的头,“这馋猫相。”
    沈云荞却是心心念念地挂着眼前美味,“你专心点儿,糊了就不好吃了。”
    “糊了也归你,我可不管。”高进反过头来关心她,“回去好好儿清点行李,我们也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再有,过段日子是章大小姐的生辰,你准备了生辰礼没有?到时候别失了礼数才是。”
    “我知道。”沈云荞心生暖意,“已经准备好了。拿不出太贵重的,可好歹是我的心意。就是担心路上过糊涂了忘记,你方便的话,记得到时候提醒我。”
    “记下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鱼身已经变成金黄色,香气诱人。
    另一边的叫花鸡也取出来了。
    高进拿起备用的干净棉布包裹住竹钎,这才递给她,“小心别烫到手。”
    “嗯。”沈云荞笑着接到手里,当即尝了一口,“天啊……”她睁大眼睛,“怎么这么好吃呢?也没见你做什么。”
    真的是很好吃,鱼外表酥脆,鱼肉鲜嫩,调料里有一点儿辣子,太合她的口味了。
    “去一边儿坐着慢慢吃。”高进的笑容分外柔软。
    几个锦衣卫看了,交换个眼神,无声地笑了笑,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招呼沈云荞到矮桌边,“吃完鱼,再尝尝叫花鸡。”
    “好啊。”沈云荞笑靥如花,转身之际还不忘记叮嘱高进,“一条不够,再给我烤一条。”
    高进轻声揶揄:“吃货。”
    沈云荞当做没听到。
    在今日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与六个男人一起吃饭会是这么开心。吃的是她很少有机会尝到又做得分外美味的食物,喝了一些酒——烈酒。
    高进说准备了不少这种酒,每个人都要随身带一小壶,用来驱寒。
    她吃了两条烤鱼、一个叫花鸡腿、一块野兔肉。
    有人啧啧称奇,女孩子如她这样太少见。
    “可惜啊,不能经常吃。”沈云荞很遗憾的样子。
    高进伸个懒腰,“歇会儿再往回走。”
    “嗯。”沈云荞回到那张醉翁椅上,勾过一个小凳子,将双腿安置好,闭目养神。期间看了高进一眼,他倒是厉害,就躺在一条长凳上,枕着双臂,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吃饱之后她就乏得厉害,不想睡,还是堕入了梦境。
    是高进把她唤醒的,他摇着醉翁椅,“心真宽,这会儿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她立刻醒过神来,撇撇嘴,“谁家又不缺姑奶奶。”
    高进哈哈地笑,“该走了。”
    “嗯。”沈云荞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已经皱了的宽松锦袍。
    返回途中还是那样,高进没说几句话。
    沈云荞则记起了先前的打算,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觉得不需要了。
    他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没再催促她的意思。
    她上赶着说这说那的,算是怎么回事?
    抬眼看了看碧空白云,她唇角翘了起来。这一日,所得不少。
    回到贺园,见到章洛扬的时候,沈云荞若无其事地说只是出去吃了顿好吃的。顺昌伯那番话,到了该说的时候再说,现在是一定要忽略的。
    章洛扬见她眼角眉梢盈着喜悦,不疑有他。
    随后,贺园的针线房送来了几套衣物、几双靴子。两个人逐一试了试,尺寸没错,并且穿着很舒服,想到日后,心绪不同,却都很期待快些到达风溪。
    孟滟堂的心绪则与她们大相径庭。
    他过了太久养尊处优的日子,曾经学过防身的拳脚,现在忘得一干二净。而最要紧的是,他这副身板儿能经得起漫长曲折又艰辛的日子么?到时候要是连随行的几个女孩子都比不过,他可就成了笑料了。
    因此,一想到俞仲尧,他就恨得牙根儿痒痒,怀疑那厮就是想累死他。
    简西禾哪里不清楚孟滟堂的心思,劝道:“听说风溪是世外桃源,苦一些也值得。”
    孟滟堂呻|吟道:“要真是世外桃源,记得劝劝俞仲尧留在那儿。他要是没那份心思,也早告诉我,我留在那儿——惹不起我躲得起。”
    “实在不情愿的话,就跟俞三爷商量商量,让他找个地方安置你。”
    “他才不肯。”孟滟堂没好气,扇柄敲打着座椅扶手,“我也不肯。除非章洛扬肯陪我。”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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