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做梦了,真是个不错的美梦,是那回在异乡快乐的雨后的美梦呢。
    顾昭慢慢从床上坐起,贴身柔和的丝缎从身上一叠叠的如水泻下,随着衣物一起流淌下来的,还有顾昭那头发质非常健康的乌丝。他自小便知道保养自己,三个核桃,两个大枣,一碗黑芝麻糊,十年来就没断过。
    伸出保养的细白精致的手,轻轻拍拍自己的额头,顾昭又仰脸躺在了松软的叠枕上,闭起眼,想梦回去,试了几次,可惜……回不去了。又习惯的一探手,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玉质孩儿枕。对了,那人昨晚上山了。
    顾昭与阿润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是,枕头区别很大,阿润有时候需要睡玉枕,他要保持自己的发型不变,在顾昭看来,这种习惯糟透了。
    听到顾昭起来,在附近侍奉的内宦轻轻唤了一声:“郡公爷?”
    过了一会,满帐内传出了顾昭的声音:“嗯,起吧。”
    很快的,有两位内宦低着头,将床幔打开,又将顾昭惯用的东西准备好,放置在一边,虽都是瓷器用具,却听不到半点碰撞,屋内安静的竟不像有三个大活人在里面。
    屋外,早就日上三竿,阿润昨天并不在家休息,每个月他都要去法元寺住两日。
    顾昭熟悉完毕,回头看着内宦小心翼翼的收了玉枕,心里不由的的想,去寺庙总归没坏处,但是那个和尚若是把宗教的力量渗透成国教,那就不好了。以后,寻了机会,还是要想想则,和尚也是人,贪欲必然有之,更加上那个大和尚从来就不是六根清净的。
    “七爷,付季那边有紧急鸽讯来。”细仔早就等的着急,因此听到七爷起了,便赶忙进来将一个小竹筒送到里面。
    顾昭接了竹筒,依旧有些恍惚,呆呆的想着旁个事情。
    都有多久没有梦到从前了,三年了吧?认识阿润开始便再也不做有关于之前的旧梦。
    以前,阿润曾问顾昭。
    阿昭,你有什么愿望?只要你想的,我都会为你实现。
    谁没过愿望呢,顾昭前世也有过一辈子向往的小市民的愿望。
    很久之前,他贫穷,孤独,可是,他有个大愿望。
    他希望,能够在某个新年,去一个叫维也纳的地方听一场音乐会,那种一场下来,最少也要有五支有波尔卡出现的音乐会,就是顾昭前世期盼多年的心愿。
    二十岁他工资二十五块,五十岁的时候他赚三千二。
    为了愿望,顾昭存了很多年很多年的钱,一直到他双鬓有了白发,他才终于存够路费,去了音乐都市,却去错了时间。当他到达,他却发现,一切都要预定,预定门票,预定音乐会,预定旅馆……甚至,还要预定包厢。
    前世的顾昭是那么的贫穷,他站在音乐厅的大门外只照了一张纪念照之后发现,他走了几十年,却与愿望只一墙的距离,再迈不过去。他无法使得时间倒流,再存一回愿望。
    眼见着一天一天过去,回国的日子近在眉睫,终于在最后一天的清晨,顾昭走出旅馆,来到公园。在公园里,顾昭遇到一个老人组成的小乐队,站了一会,顾昭取出一张他能支付的起的最大面额的钞票,放到他们的琴盒里说,波尔卡。
    老人动琴弦,天空顿时被拉出无数细丝,那细丝背后连接着雨滴,在雨中,他听了一上午的波尔卡,各种波尔卡,只有快乐的波尔卡。顾昭记得,那时候他很幸福,很知足。于是他产生了一种与最亲密的分享这份快乐的第二个愿望。
    很遗憾,没有这个人,到死了都没有。
    那天,阿润问他有什么愿望。顾昭很想说,我想跟你分享一下我的经历,那个清晨的波尔卡,可是……阿润懂吗?
    他既不懂,你再拿现代的快乐去尝试令他理解,那就是更傻的事情,这种要求下,阿润岂不无辜?于是,顾昭永远不会跟阿润说自己的愿望。
    可偏偏,那个人就是个傻子,三年来一直想为自己做点什么,总是问,你有什么要求,你有什么愿望,你想要什么?
    就没有见过那般执着的人,每次顾昭被逼急了,便转身不理他,可他偏偏还是围着这个问题不松口,非要问出个一二来,他觉得,阿润的根始终不在自己身边,若是自己不知道他想要什么,顾昭怕是随时便能飞走。
    有时候,傻子的直觉是可怕的。
    以前,他们常开玩笑,如果心情好,顾昭就叫阿润:我的帝王。然后,阿润就像一个傻鸟一般,觉得自己征服了全世界。
    如果不高兴,他会喊他:你个干白工的傻鸟。然后阿润会抑郁很久,接着某位大臣就会叉出去。如果这份不高兴加了倍,那么就会有好几个名臣被阿润找理由叉出去。
    在顾昭看来,历史上大部分的皇帝,活的最快乐的就是那些败家的皇帝,灭国的皇帝,无论如何,人家做帝王,总也快乐了几日。
    可阿润这样的,这样责任感强烈,权利欲望强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皇帝,当然一二分的偏执敏感也是必不可少的。这就很悲催啊……
    自然,跟帝王一起过日子的人,便是悲催加十倍。
    顾昭知道阿润很多秘密,比如,他有两顶绿帽子!这个秘密世界上一共四个人知道。前皇帝,今皇帝,皇后本人,还有自己。多奇妙,就连皇后的爹都不知道的事情,顾昭偏偏就知道。
    顾昭还知道,阿润气死了皇太后,这个事情是猜测的,因为阿润做恶梦,会道歉,哀求,流泪。
    顾昭还知道,天授帝死之前是笑着死的,一点都不畏惧,甚至他笑眯眯的对阿润说,阿弟,我在上面等着你,到时候看你怎么说!然后他就很得意的死掉了……
    所以说,傻x儿童快乐多,甚至都遗传。
    因此,阿润心底一直有个疙瘩,他有将近两年没睡好,每每梦魇,大喊清醒。他害怕,他怕他死去之后,到了天上看到皇兄,当然,他也相信自己有个天父的爹。那就更不敢死,不敢见了。
    顾昭自然不能告诉阿润,那是我编的,假的!于是就很无奈的陪着他一直一直梦魇。每一夜,每一夜,先是阿润大叫一声,接着顾昭自己吓一跳,一声冷汗的坐起来。
    不过……最近阿润这个毛病是好了。只因为那碧落山的惠易法师,是个神棍,他对阿润说,陛下早就不是天帝的人了,您若去了后,也是去佛主西天那里啊。
    恩,就是这么回事,你看古人多虚伪?
    从此以后,阿润每个月都要去山上做两日和尚清修。
    他就是这么虚伪,心恨不得自己的老师胡寂胡太师去死,他死不解气,最少也要诛他十族才解气。可是,偏偏,为了收拢天下读书人的心,他还要留着他,他还要笑着请他去水泽殿亲昵的交流。每到这时候,阿润都会不舒坦几日,他不舒坦了,全家也别想舒坦。
    顾昭用了七十岁的脑子与阿润每日动心眼,讲计谋,做圈套,力求每日都有新鲜感……这么累,也不过是因为,前世他就明白……谁说,爱情便是坦坦荡荡,白白黑黑的?啊呸!
    这就是一个双坑的过程吧?最后,也不知道谁埋了谁。
    顾昭不知道在心里吐槽吐了多久后,才慢慢打开竹筒,取出一张丝绢,不看便罢,看了真想一把丢出去,再背翼生出一双翅膀飞至乌康,将那些混蛋殴打一顿方可解气。
    十贯钱,听上去不多,可是那也是牙缝里省出来的。为了这十贯,阿润多少个日夜都煎熬着。如今就为这十贯,不成想,竟出了灭门的惨案来,真真令人发指!
    你道是何事情能引得顾昭如此愤怒,哎,却是有人将手放进了他的钱包,人生还有比别人花了自己的钱更能引人愤怒的吗?没有!决然没有!
    钱是小,那背后却牵着一条条归乡不得的冤魂,那是乌康迁丁的血!如今,竟然还有人敢在这上面动手!既伸了手,已是大罪,为了掩罪,竟然将别人家一十四口全部灭门,这些死者里,竟还有一方父母,朝廷命官!乌康那边,谁能想竟乱成这个样子了。
    顾昭气的发抖,他从没有砸东西的习惯,这日接到付季的急报后,他终于愤怒了,他坐在屋里,满腹怨气无法纾解,竟连着砸了一整套上好的姚波白瓷。
    却说那日,付季终于寻得家门,因石悟一番话,无奈之下便在县城耽搁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才起身准备归家。他方出得客栈门,却看到,那门外一排停了五辆大车,那站在车前头微笑的,却是自己昨日识得的新友,石悟石缘修。
    付季有些呆愣,竟不知一夜间,这石缘修竟整出这般大的声势来。
    这头一辆上装的是粗布蒙的剔干净的猪肉扇,第二辆大车上放的是猪头杂碎,骨头还有十几笼子鸡鸭。第三辆大车上放着马粪纸包好的泽州城内,隆泰兴的点心包。第四辆上却是码放整齐的土蓝,淡红色的粗布匹,打眼一看,竟能有五十来匹。至于最后一辆车上,那却放着六只大黑酒罐子,不用看已然知道是什么了。
    石悟见付季出来,笑眯眯的一抱拳道:“小郎,我等你多时,你怎么才出来,昨日怕是睡安稳了。也是,寻到根了,自是安稳。”
    付季顿时很感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嘴唇抖了抖,双手抱拳,终于放下身架对石悟躬身道:“万万没想到,哥哥竟替我想的这般周全,小弟真是……惭愧。”
    石悟昨日见付季谈吐不凡,虽年纪不大,却是个真正学早天人,他日雕龙,并不难倚马的风流人物。他心生爱惜,自愿意深交。因此,便挽留一日,将一年的身家都败出去了。
    石悟这人最是痛快,花完钱竟不觉得心疼,此刻看到付季彬彬有礼,姿态高雅,心里更觉值得,因此,他忙双手相扶,笑眯眯的大声说:“小郎多礼,你我乡党,讲究那么多做什么!这乌康迁出去的那年没有几万的数,若小郎这般回来的,那还是头一个!更况你我即有缘得见,便是前世注定的情分。
    哎,哥哥我也是见得多了,不满小郎,石某平生最敬识文断字,懂得道理的人,只可惜当初阿父督促,哥哥我是野性难驯,凭谁说什么,一说读书便要死要活,实在是念不下去的。昨日见小郎侃侃而谈,讲古论今,顿心生羡慕,也实在是恨自己不争气,当日真是读少了两本道理,如今也就是小县杂役,混个温饱的出息。小郎,你我有缘,若不嫌弃……不若趁着天光正好,旭日东升,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付季愣了下,便欣然应允。
    那石悟手下自有灵透的,不久便从城隍庙借了城隍老爷的香案来,在城隍庙的院下取了现成的猪头点心,摆上高香,片刻就准备停当了。
    石悟与付季携手来到庙院,一起在香案边发了誓,割了指头喝了血酒,发了一干毒誓,如此便成了八拜之交,同生共死的弟兄。
    磕完头,他二人起身,很是畅快的笑了一通后,付季从身边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牌捧给石悟道:“兄长,这玉牌本是我恩师所赐,今日送与兄长,全做你我信物,今后有事,只管捎信并与此牌送至上京西市边的修业里,付府便是。兄但有所托,定不相负。”
    石悟大喜,接过玉牌便觉此物不凡,端是看表象就已经价值不菲。他素日豪爽,手边的钱来得快去得快,因此在手里尴尬的摸了一遍,无奈之下,取下佩刀上的穗子,挠着后脑哈哈笑着递给付季道:“兄弟莫怪,哥哥是个粗人,身边没甚雅致东西,这个……你拿去!他日有事,凭千山万水,哥哥我也是永不相负!”
    付季笑着接过,很慎重的放于怀内。
    这义兄弟心情很好的离开了城隍庙,又一起徒步跟着骡车往付季老家疙瘩背去了。
    自古乌康的道路便不好走,他们兄弟边走边聊,说的越发投机,眼见着走到天色漆黑,便随意在路边烧了一笼火,一边取暖,一边天南地北的胡侃。付季见识多广,嘴边的故事多是上京野趣,他知道石悟不爱听那些诗文相关的事情,便说起上京的顾氏武门,他一番讲述,引得那石悟竟是无限向往。只恨不得生在顾家,那么便可一生畅快淋漓。
    那石悟也说些乌康乡下的闲话,但是说到丁民事宜,却是满肚子怨气。他本就是一位古代的热血青年,自是义愤填膺,尤其是这几年,那乡间生出新儿,竟然不再报户籍,有的人家男孩子竟当成女孩子养着,关在家里也不给出门。
    他这么一说,到引起付季的注意,因此便多问了几句。
    石悟在如今有官身,因此许多迁丁的内里道道,更是张嘴就来,他看看那边的赶车人不注意,便悄悄的说起最近慰银的事情。如今上面竟只给了一贯钱,那些丁民本已悲惨,这不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吗?只怕这样下去,民乱不久矣。
    付季一听顿时一惊,那慰银的事情他本清楚,由户部发下的时候是足钱十贯,怎么到了丁民的手里,竟然只剩一贯了?
    石悟见他关心,便道:“一贯已是多的,我听说,邻县只给五百钱呢!兄弟管这些做什么?”
    付季想了下,便对石悟道:“不敢欺瞒哥哥,小弟当日被迁出,离乡之际,已知今生必无归期。果然,走得一年就落难淮山,几乎饿死。
    后幸遇我家恩人,才得以残喘,苟活至今。哥哥不知,我那救命恩人,最是义薄云天,昂藏天地,笑卧古今一般的上品人物。如今他在上京也管得一摊,好巧不巧,正是与丁民有关事宜。如今乌康丁民,每户慰银十贯,却也是我那恩人帮着争取来的。
    前些时候,小弟归乡,临行前,恩人也曾嘱咐小弟暗暗查访。他言,如今天下三十六郡,今上独愧于乌康,因此,若有不妥千万记下,待他日回去,也好妥善解决。若真如哥哥所言,丁民手中竟只落五百钱,此事必然是奸佞作祟,坑了朝廷的慰银。此事非同小可,待小弟回去必然禀告恩人,也好为乌康丁民做一回主,也不枉我托生在此地,做一回乌康人,可是,小弟两手空空,回到家乡若无哥哥相助,竟是家门都寻不得的,手边无有实证,这边难为了……”
    那石悟听到付季这般分说,脑袋一热便拍拍胸口,对付季道:“这有何难,即关我乌康人的事,愚兄定义不容辞!待我明日回去,替你与我那老父打听打听,私下再派那些小子暗暗寻访,凭他是谁,也休想瞒过我着双眼!弟且安心,你今日回去,只管安心与家人团聚便是,他日我若得了准信,得了实证,定告与你便是。”
    付季连忙感激不已。
    第八十回
    一夜畅谈,付季与石悟二人更觉相知太晚,虽聊了整夜,却不觉得疲惫。第二日一大早,他们再次上路。
    乌康郡本是山势险要的地方,他们这一走,一路上磕磕绊绊,艰难可想而知。这五辆大车,其中有一辆还翻了车,幸亏那车里拉着的是一车粗布,若是酒坛子那车,那可真可惜了。
    又是一上午跋涉,那道路对付季来说,竟是越来越熟悉。此刻他不由得话慢慢多起来,到达疙瘩背的时候,付季已经完全不怕找不到家了。
    这里每一寸土地他都熟悉,疙瘩背刚过去就是付家祖庙,他们族里的家学就在那里。小时候,付季每天要走很远的山路去上学。他记得那时候每日出门,老祖母就会站在村口的石磨上,拄着拐吩咐他们。
    “大活二活要带好三活,三活要背好四活,莫叫狼叼去。”
    付季家兄弟本多,粮食又不够吃,因此怕养不活,他们的奶名便都起了活字儿。付季行三,因此奶名三活。 他小时候去上学的山路,是真有狼出没的。
    如今,他家兄弟本都养活了,可惜,一道迁丁令,四活已死到路上了,死了便死了,死的人多了去了。那兵老爷,只随意在路边指块地方,连卷破席子都没有的就埋了。那地儿,几日看不到,便是满目的哀草,如今就是迁坟怕是都找不到地方了。
    随着离家乡越来越近,付季心里越来越怯,他没带好弟弟,如今回得了,有何面目见爹娘老子?更加之一进村,见到村口磨盘上,他老祖母竟没在那里,他顿时跪倒嚎啕起来。
    出去时,老祖母站在村口说了,他们一日不得归,祖母便在此处等他们的。如今祖母不在磨盘边边,那定是不在了。
    那村里的乡人,本正自在的呆着,忽见了外来的,顿时一顿兵荒马乱的想往山里躲,他们是的被抓丁吓破了胆子。
    可他们才没跑几步,却听到了哭声,又看到那穿着绸缎的体面人竟跪在村口的磨盘下哭,因此互相推诿着,求了里正来问。
    那里正也是姓付的,按辈分他是付季本家的哥哥,可是如今他也不认得付季了,故而他也不敢打搅,只是弓着身,陪在一边,看看石悟,又看看那几车货物,心里的念头,翻了千遍,直到付季嚎不动了,抹抹眼泪,起身看到他,却喊出他的小名。
    “红红哥?”
    里正一惊,上下打量这位贵人,硬是没认出来,于是鞠了一躬,小心的问到:“贵人打哪来?如何知道小的贱名儿?”
    付季心里亲的不成,却恪守礼仪,也不敢过分,只是一把拉住他的短袖道哀哭道:“哥哥竟不认得我了,我是怀兴家的三活。”
    哎呀,哎呀!里正大惊,上下打量半天总是认出了,于是他一把拽着付季的手大哭起来:“三活,三活,你竟活着,你看到我家阿免没?他与你是一批的。”
    付季摇头,他们被一条绳拉出去,到了泽州县城后,被一分为二,他们这批说是要去甘州,还有一批要去青州。阿免那批,便是去青州的。
    红红哭了一会,抹了泪回头就往山里跑,一边跑,一边喊道:“都出来,莫怕不是抓丁哩,咱三活回来了……活的!活的!怀兴大大(爹爹),你家三活回来了……回来了……活的!活的回来了!!!!”
    付季长长吸了一口气,忽然拽起袍角没命的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唤着:“祖母……三活回来了,娘,三活回来了啊!祖母……三活回来了……活着……”
    那一刹,满山的槐树叶被风卷起,一起呜咽着,悲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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