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关我屁事啊,”林瑾瑜说:“我又没绑着你。”说着就要往桌上坐。
“洗手,”张信礼说:“洗完手才能吃饭。”
这次没大人在,林瑾瑜又正处在心烦意乱的暴躁期,犯懒嫌麻烦:“不去,麻烦死了。你们这儿人不都挺脏的么,这么点小事倒扭扭捏捏起来了。”
“我们家里吃饭之前一定要洗手,”张信礼说:“倒是你,平时不是挺爱干净,这会儿倒邋里邋遢起来了。”
嗬,还挺会怼?
林瑾瑜撇撇嘴,张信礼拿了湿毛巾来,强行让他擦了手。两人一起坐到桌边准备开饭。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两菜一汤,一个空心菜一个西红柿蛋汤,外加一叠腐乳。
出乎他意料的是桌上那碗泛着油光,散发出香甜气味的糖醋小排。它泛着非常诱人的焦糖色泽,火候正好,喷香四溢。
有吃的什么其他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味道还挺正宗,糖醋比例正好,就是这个味儿。
他用筷子指着那菜,还没咽下去就嚷道:“嗯嗯嗯嗯嗯嗯!这个还不错!”
张信礼夹了一筷子空心菜,低眉道:“那就多吃点饭,省得你爸来接你的时候还以为我们不给你饭吃。”
切,想得多。他扒了一大口饭,又夹了一块排骨,道:“我爸又管不着你,你怕他干什么。”
张信礼道:“你不知道你爸给了一笔相当丰厚的伙食费吗,总要对你负责。”
林瑾瑜静了一下,然后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接着大口吃饭。
他确实不知道“伙食费”这种事,他对林怀南塞给别人的票子总是知之甚少。
小时候他跟别的小孩打架了,老师请家长,可林怀南和妈妈都那么忙,永远有会议、有课、要出差……总是刚刚好没有时间去面见老师。
他们一般的做法是托司机带一笔钱去学校。
在林瑾瑜还坐在教室里怀着忐忑的心情,心心念念地想着待会儿爸妈就要来学校的时候,他们家司机正风度翩翩地站在办公室里,对对方家长诚挚道歉并且承诺负担所有的检查费治疗费精神损失费这费那费。
态度好到爆炸……让人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等下课的时候林瑾瑜就会神奇地发现他惹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已经全部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被他揍了的那个同学以及对方父母再也没提过这事。
那些红灿灿的票子到底有多少,又是何时打着为他擦屁股的名义从林怀南手里哗啦啦流出去的,林瑾瑜从来不清楚。
后来他就再也不打架了。
行吧,我说你和叔叔阿姨这么好心这么和蔼呢,感情拿人钱财替人照顾累赘啊……行吧,谢谢你帮我出头。
他低着头,拿筷子在桌上这里夹一下那里戳一下,挑挑拣拣。
一桌三个菜,除了那叠腐乳之外,别的一点辣椒都没见,连四川人做菜必放的花椒都没有,油也少了点。
他并不知道这样一顿饭,一个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吃起来其实是很寡淡无味的……也许以当时他和张信礼的关系,即时知道了也并不关心。
总之林瑾瑜就着糖醋小排连着添了三碗饭,这顿晚餐吃得还算开心。
第18章 冲突
吃过饭,张信礼收拾了桌子,照例去打水刷碗。
林瑾瑜感到无所事事,他双手插兜,蹭到张信礼边上踢着石子,有点没话找话地说:“你爸你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
张信礼一边麻利地把几滴洗洁精挤到泡着碗的水盆子里,一边道:“不知道,要看情况,可能三四天也可能七八天。”
“啊?”林瑾瑜一脸好似吃了苍蝇的表情:“这么久,那这几天怎么办?就我跟你啊?吃什么喝什么……”
在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中,张信礼吐出一口气,带着满手泡沫,转过半个身子看他,道:“不然呢,你以为这一个星期你吃的喝的谁变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吗。”
“……”
林瑾瑜确实从没注意过每一顿饭是谁做的,他以为张信礼只是偶尔才打打下手而已……这太有违他的常识了,他一向对厨房毫无兴趣,在家的时候爸妈也怕他不会用灶弄起火、怕他忘了抽电弄坏电饭煲、怕他被油溅到被烫伤……总之怕这怕那几乎不强迫他进厨房。
但是在这里,十岁出头的小孩就已经开始进厨房帮着家里切菜煮饭,踩着板凳,用瘦小的胳膊俩手握住粗制的锅铲在灶上炒菜了。跟他一般年纪的个个都已经是厨房老手,能很老练地独立弄出一桌连汤带菜、像模像样的饭菜。
“你没事了就自己去玩吧。”张信礼忙着倒腾那些碗,开始赶人:“别待在这添乱。”
哦,嫌我碍手碍脚是吧?林瑾瑜自觉自讨没趣,吃太多又有点撑着了,于是默默转身出门去散步。
他来这几天还没好好出去疯过……除了第一天来时,张爸爸提了一句让张信礼带他出去玩之外,再没人鸟过他说要带他认路、带他熟悉环境之类的……甚至张爸随口提的那天,张信礼也没有流露过一点要践行的意思。
因此林瑾瑜不大认识路,不敢真走太远,只晃荡着沿着四通八达的土路走直线,想着待会儿回来时就不用动脑子,直接跟着路走就行了。
夏天太阳落山晚,这会儿日头只刚刚西斜,天色却还明亮。三不五时有忙了一天的人们或提或扛着东西,说说笑笑着往各自的安乐窝里走。
他们迎面碰见林瑾瑜时都抬起眼皮笑着看他,林瑾瑜便矜持地朝这些陌生的邻居点头,算是打招呼。
路边的小土房里不时传来一两声或尖细或粗犷的狗叫,还有女人们叫全家吃饭的沙哑大嗓门。
大家都是成群结队的,就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林瑾瑜背对着金红色的夕阳,踢着路边的石子,漫步消食。
他淡淡的浅灰色影子被拉成斜斜的阴影,他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晃一晃地往前走。
真无聊啊,他爸给了别人一笔钱,把他空降到这个离家千里万里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爸爸大概是想他好好学习才把他送到这里的吧,可他每天还是无事可做。
不止没有人带他好好学习,甚至连在家时那些三不五时找他结伴出去浪荡的狐朋狗友也没有了。
大概青春期本身就是多愁善感的时期,那些莫名的情绪像一只大手,忽然间就追上并且钳住了他,他忽然孤单得有点难过。
也许再忍个三十多天一个多月就好了,等暑假结束了他就能离开这里。上海那间属于他的小房间虽然同样冷清而寂静,但好歹凉快舒适……还有各路游戏随便打。
有游戏的地方就是天堂。
他吸了吸鼻子,正准备转身沿着原路走回去,却冷不丁看见拐角处不起眼的砖石墙堆边上,好几个小孩蹲在一起围成一圈,神神秘秘也不知在干什么。
好几个都是他眼熟的面孔,约莫是和他一起玩过滑板的孩子,而且还是来得很勤的那一拨,所以他才会对他们有印象。
林瑾瑜少年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反正也算是熟人,凑过去也不怎么尴尬,想到这里他改变了方向,迈步对着砖石墙堆那块走了过去。
那群人蹲在地上,低着头凑在一起,并无人注意到靠近的林瑾瑜。
林瑾瑜试探着喊了几个他记得的名字,所有人顿时猛地一惊,齐刷刷回过头来瞪着他。
灰白色的烟雾从他们的唇缝间还有指尖夹着的劣质香烟里袅袅升起,模糊了一张张年轻而稚嫩的面容。
“瑾瑜哥?”其中一个被他叫名字的小孩喷出一口饱含尼古丁的白烟,开口回答道。
如果林瑾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十二岁……至多不超过十四岁。
“你……”
他开口欲说些什么,另一个沙哑而粗俗的嗓门却以比他高出几倍的分贝打断了他:“草你妈你谁啊?你要吓死老子啊?”
那种粗鲁、低劣而自大的语气用极短的时间就让人感觉到了极度的不爽。
林瑾瑜非常不高兴地看过去,只见一人穿着大裤衩,踩着双拖鞋半蹲在地上吞云吐雾。他神色狂妄,古铜色的肌肤健硕,左眉骨上有一道粗短的疤。
原来还是老冤家。
林瑾瑜恍惚记得这人叫高什么武,校园……村里霸凌的实施者,拉龙有还不如没有的哥。
这群跟他一起抽烟的小孩都以他马首是瞻,瞬间纷纷调笑起来,嘻嘻哈哈,叼着烟,有样学样地互相“草”来“草”去。
只有那几个跟林瑾瑜一起玩过滑板的小孩回头对高武道:“武哥,这是教我们玩滑板的瑾瑜哥。”
高武指尖夹着烟,他唑起嘴吸了一大口,鼻孔里喷出两道粗长的烟柱:“瑾瑜……林瑾瑜?”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收起了那种吊儿郎当晃来晃去的态势,抬起眼皮隔着十来米上上下下打量着林瑾瑜。
“哦……”他盯着林瑾瑜,沉睡的记忆好像终于苏醒了,他咬着牙道:“你她妈就是那个张信礼的弟弟。”
这都什么什么跟什么?
林瑾瑜暗骂了一声冤家路窄。了解了高武他们家这一大摊子事儿以后他对这人的观感变得十分复杂,讨厌吧还是讨厌的,可又不全是讨厌,也绝对不是喜欢,大概是讨厌里还夹杂了那么一点同情和理解……一点点。
他出门本来也不是冲着打架来的,双方都冷静一下,坐下来促膝长谈,和平对话没准还能有助于兵不血刃地解决这家伙对拉龙的霸凌欺压问题。
于是林瑾瑜压下那股不爽,尽量客气地道:“你叫高武是吧,请不要一开口一个她妈她妈,会出声就好好说话,我没兴趣跟你对喷。”
高武掐着烟,道:“我就叫了怎么了?你装你妈屁呢,你不就会躲你张信礼哥哥屁股后面喝奶吗?”
干你娘,简直给脸不要脸。林瑾瑜握紧了拳头:“我劝你不要满嘴喷粪,”他顿了顿,又说:“还有,张信礼不是我哥,我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哦哟?”这会儿高武好似来了点兴趣,他站起身来,那些小孩自动往左右靠,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高武叼着烟,踩着这道空隙走到林瑾瑜面前,眸子斜斜向下打量着他,道:“你奶奶的蒙谁呢,他跟你没关系帮你出个屁头,就你多管闲事那事儿,我能揍得你龟儿妈都不认得你。”
“怕挨揍也没怂得不认哥的吧,你不是他弟,难不成还是他姘头?”他扭头朝后对那一群小弟道:“是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砖墙堆边的一群小孩霎时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哄笑起来,有几个声音不大地喊道:“武哥……”
林瑾瑜在哄笑声中冷冷地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像个智障,我不知道你跟张信礼之间有些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过节,但是我说过了,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上次如果不是你欺负拉龙,鬼才管你这根葱的破事。”
高武忽然不笑了:“我欺负他?”他上前几步,和林瑾瑜面对面平视着,眼神阴沉而凶狠:“你给老子听好了,不是我欺负他,是他狗日的妈欺负我妈。”
这人从林瑾瑜第一次见他到现在,嘴里就没几句话是干净的,林瑾瑜耳朵都快被磨习惯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其实我理解你……但是这是你爸他妈和你的恩怨,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气应该对着你爸撒去,有本事你把你爸打一顿,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你还停留在在玩过家家的年纪吗?”
第19章 冲突(2)
橘红色的烟头明灭,高武在氤氲的烟草雾气中看着林瑾瑜茶褐色的双眼。
他抽了一口烟,抖掉一截摇摇欲坠的烟灰,挠了挠脑瓜瓢,道:“过家家,好,过家家……刚才你说你跟张信礼没关系对吧?”
“是。”林瑾瑜说。
他看着高武凶狠的、不怀好意的眼神,觉得这人现在怕不是在他这儿探个口风,确认他孤家寡人没靠山,接着就要招呼一众小弟上来围殴了吧?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高武忽然收起了脸上那副令人反感的欠揍表情:“好 ,一口唾沫一个钉,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给个面子信,”他再次进前一步跟林瑾瑜并肩站在一起,伸手去搭他的肩膀:“我这人跟张信礼不对付,以为你跟那谁一伙,所以说话冲了,搞了误会,兄弟别往心里去啊。”
林瑾瑜十分反感这样自来熟的亲密接触,但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出于礼貌他也不好把人家的手甩开。
“你跟张信礼到底什么过节啊?”他一边嫌弃着高武搭他肩膀的手一边说。
“哦,”高武仰头抽完了最后一口,把烟屁股扔到地上,用脚碾灭了,道:“也没什么,离不共戴天还差点,就姓张的那人流氓混混凶得很,兄弟也看他不惯吧?”
……我看你比较像流氓混混,林瑾瑜在心里说。
“兄弟叫……什么来着,京……”
“林瑾瑜,握瑾怀瑜的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