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出一副不愿意说的态度,别人也就不好强行打听他的私事,王秀耸了耸肩,闭上嘴跟他一起下楼。
这会儿学校里人少,宿管大爷在屋里端着饭碗看抗日神剧,瞅都不瞅路过的学生一眼。林瑾瑜他们下到一楼,一边走一边瞎聊,王秀道:“今天人少,食堂格子菜肯定也就那几样,不如顺便去小卖部买根烤肠加餐。”
“随……”林瑾瑜话说一半,忽然不说了。
“又怎么了?”王秀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往路那边看,浓密的树荫下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张信礼显然是搬东西搬到一半临时请假跑出来的,他脸上还挂着汗,宽松的五分裤裤腿上粘着点灰,露出的小腿肌腱发达。
林瑾瑜在原地站住了,张信礼朝他走过来:“还敢挂我电话了?”
他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没穿校服有点不大像学生,蒙哥出于室友义气,上前一步拦住他,问:“哪位?”
张信礼道:“你哪位?”
蒙古人大多直来直去,蒙哥说:“我问你呢你问我。”
马利道:“这我们班的,我认识。”
“你们班的?”蒙哥说:“有事?”
“你没事,他有事,”张信礼朝林瑾瑜道:“一声招呼不打自己收拾东西跑出来,要不是中午周嫂打电话问我今天家里没人吃饭,用不用做我的,你是准备闷不吭声,等着我待会儿大半夜到处找你?”
“我打招呼了,”林瑾瑜说:“我爸妈都知道。”意思是该知会的都知会了,用不着通知你。
“……”张信礼道:“自己能收拾好吗。”
林瑾瑜说:“当然,我又不是残疾人。”
王秀在一边插嘴道:“他不会挂蚊帐。”
哪儿来的叛徒,岂有此理,林瑾瑜作势要揍他,王秀缩了缩脖子,作求饶状。
张信礼扫了眼王秀抱着他胳膊的手,说:“你们现在是去吃饭?”
“是啊,大中午不去吃饭,难道去乘凉吗。”
张信礼接着问:“用我帮你吗?”
……林瑾瑜简直快烦死了,他很想对张信礼说求求你不要管我了,离我远一点也让我离你远一点,远一点才安全,远一点才能让你继续在这里读书。
但他没法把这些莫名其妙、怨妇一样的话说出口,他说:“随便,三楼306,你爱帮就帮,我们吃饭去了。”说完领着王秀就走,甚至没往后看一眼。
食堂里果然冷冷清清,窗口只开了一楼一个,林瑾瑜跟大家一起排队打了饭,坐桌上去吃。
王秀饭打得很少,林瑾瑜说:“你就吃这么点?”
“身材管理必备,”王秀捏着勺子说:“猪在鄙视链最底层,太胖没有人要的哦。”
林瑾瑜下意识地想:还好我不胖,想完又吐槽自己不胖又怎么了,还不是没人要。
一顿饭他俩一个吃得矜持,一个吃得心不在焉,蒙哥马利倒是狼吞虎咽。
吃完饭各自回寝室,林瑾瑜想起这个点过来,张信礼肯定没吃午饭,食堂打包要自带餐具,他们没带,便想去小卖部给他买份糯米鸡什么的……钱都付了他又开始打退堂鼓,明明想好了冷处理的,好不容易坚持了几天,现在给他带吃的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寻思什么呀?”王秀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心事重重的,抑郁症了?”
“你抑郁症,你精神分裂。”林瑾瑜把他手打开,看着手上那袋糯米鸡,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王秀道:“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
蒙哥马利吃完饭去操场看人打球了,林瑾瑜和王秀推门进寝室的时候张信礼还没走,白色的纱布蚊帐挂得方方正正,桌面也几乎收空了,水池方向传来哗哗的水流声。
“我们回来了,”王秀道:“还没走哪。”
张信礼在水龙头下洗抹布,两只手上都是水。他把开关拧上,又把抹布拧干了,朝林瑾瑜的桌子走去,道:“马上了。”
林瑾瑜看见他一脖子的汗珠,默不作声地过去把顶上的风扇打开。
王秀举起手上那袋糯米鸡,说:“刚从小卖部给你带的,请你吃。”
张信礼忙着擦桌子,回头看了眼,没接他的,道:“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林瑾瑜忍不住问:“你吃中饭了?”
“没,”张信礼拿着抹布大开大阖,在林瑾瑜的桌上留下一道道粗长的水迹:“待会出去的时候随便吃点就行了。”
王秀看林瑾瑜,林瑾瑜朝他使了个眼色,王秀便上前去把糯米鸡朝张信礼手里塞:“客气什么,请你吃你就吃啦。”
张信礼放在身侧没拿抹布的那只手一躲,迅速而利落地躲开了王秀的触碰,他说:“谢谢,说了不用,不爱吃。”
王秀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林瑾瑜憋不过气,老子好不容易好心特意绕路给你带一回东西,爱吃不爱。他接过王秀手里的糯米鸡,道:“你随他,爱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吃了。”
张信礼依旧擦他的桌子,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
一时间寝室里只有他擦桌子的动静和风扇扇叶呼呼的转动声,王秀自诩察言观色的本事不错,这会儿自觉如芒在背,待不下去了,恰好他刚去吃饭前在洗衣房洗了衣服,这会儿正好端个盆去拿。
他便去里边拿了盆和衣叉衣架,道:“那什么我去晒下衣服啊,你们慢慢聊。”说完迈着小碎步溜了。
林瑾瑜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看张信礼给他打扫卫生。
张信礼一边里里外外擦一边道:“住校自己注意安全,小件的贴身衣物自己手洗,别图省事往洗衣机里扔。”
林瑾瑜心里不是滋味,说:“知道了。”
“盆我给你买好了,就在柜子里,要用的时候拿,纸巾、衣架什么的顺手买了点,不多,觉得少就自己再添吧。”
林瑾瑜嗯了声,张信礼转过身,拿着用过的抹布回池子边过水。
老这么看着别人给自己干活,怎么着都别扭,林瑾瑜在他身后站了一会,道:“我自己来吧,你们下午不是一点就要到吗?”
“我请了半天假,”张信礼在水声里说:“来看看你。”
看我……为什么看我,又不是你亲弟弟,有必要这么上心吗,张信礼越对他好林瑾瑜就越焦虑:如果你冷漠一点、对我差一点、人再坏一点,我一定不用像现在这样煎熬。
他尽量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礼貌道谢道:“谢谢,用我帮你什么吗?”
张信礼边说:“没有什么了,实在要帮,你去把拖把洗一下吧。”
寝室独卫里没有水龙头,林瑾瑜拿了拖把,出门去洗衣房那边洗。
走廊上人不多,林瑾瑜的心情既沉重又甜蜜。
他提溜着拖把走到洗衣房门口,却见平时都大敞着的那扇木板门今天居然是关着的,林瑾瑜试着往里推了推,发现推不动,好像被人从里面拴起来了。
搞什么飞机,林瑾瑜站在门口仔细听了听,里面有说话声,好像还不止一个人。他敲了敲门,朝里喊:“里面谁啊?开不开门,别人要洗东西!”
里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回他:“去楼下洗去,这儿忙着!”
楼下是高一,人比高二还多,这会儿去楼下凑什么热闹……林瑾瑜没去,而是又敲了敲门。
里面喊:“让你去楼下!聋了吗?”接着又是一阵叮咣。
林瑾瑜觉出不对味来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响动,该不会……是在打架吧?如果是打架,那是谁打谁?他想起……王秀说来晒衣服,好像一直就没回去。
隔着一扇门,不认识的人挨打他是管不着的,可万一是王秀呢?这家伙虽然平时举止有点让人肉麻,但不是什么坏人。
林瑾瑜试探着往里喊了声:“王秀?王秀你在里面吗?”
里面叮咣了一会儿,有谁骂了句“册那娘额逼”,接着门开了,门后不知哪里伸出来一只手,拽着林瑾瑜的领子把他拖了进去。
林瑾瑜被那只手拽着,一下被甩了进去。洗衣房里一片狼藉,王秀的盆翻着,好几件衣服掉在地上,沾得黑一块灰一块,显然白洗了。
王秀被三个人围着,挤在角落里,见林瑾瑜被人拽进来,尖叫了一声:“你干嘛,看见打架不赶紧跑!”
三个人里其中两个林瑾瑜不认识,不知道哪个班的……只有最里面那个叼烟的人他认识,那是陈叶威。
那个把他拽进来的人跟林瑾瑜差不多高,说:“操他妈的,多管闲事,这谁啊?娘娘腔的朋友?”
陈叶威往这边看了眼,说:“我室友。”
“威哥的室友?”剩下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那怎么办?”
陈叶威接着说:“不熟,”但随即他不知想了什么,说:“算了,他应该走错了,推出去完事。”
林瑾瑜道:“神经病,你们谁啊?哪个班的在这儿打人?”
“关你屁事,”拽他的人说:“不是吧,这死人妖真有朋友?”
缩在角落里的王秀说:“你才死人妖,你祖宗八辈都是死人妖,你妈的逼撕裂了生出你这么个骚货。”
围着他的人显然被激怒了,抬手就打,王秀一边尖叫一边用指甲去挠他,但他势单力薄,明显双拳难敌四手。
“人妖,整天娘娘腔你他妈恶不心,操你妈的。”
林瑾瑜怒了,他最看不得这种满口脏话还恃强凌弱的,当即扬起拖把一人脑门上扫了一下:“别人娘不娘关你屁事!”
他没照脑门抡,只是象征性地恶心了他们一把,毕竟大棒打脑子不是闹着玩的。
王秀咬着牙说:“就是,老娘吃你家大米了?你们这些有娘生没妈教的贱货。”
他嘴是相当不干净,王秀越骂那些人越愤怒,又踢又打全往他身上招呼:“垃圾,艾滋病死基佬,不要脸求男人操的贱货。”
林瑾瑜真的出离愤怒了,因为他们骂的那些词里,有些并不单单只让王秀一个人觉得被羞辱。
他下手狠起来,一个一个抡过去,加入了这场混战。
“操你妈的,这小子……”
林瑾瑜武器在手天下我有,连棒了好几个人,打得他们呲牙咧嘴。
陈叶威把烟扔了,指着他,粗声粗气地说:“我是给你面子,拿着那玩样滚,给你脸了?”
他人高大壮实,往那一站十分有威慑力,林瑾瑜被愤怒笼罩着,还了他两个字:“傻逼。”
陈叶威扬手把拖把挡开,反手往自己这边拽,要林瑾瑜松手。
他比这里所有人力气都大,林瑾瑜抢肯定抢不过他,其他人看准机会,照他肚子上来了一拳。
人的肝脏、胃部这些脆弱而痛感神经丰富的脏器都位于腹部,这一拳挨下去真的很疼,林瑾瑜痛得捂着肝脏蹲了下来,王秀惊呼了声“鲸鱼”,下去扶他。
那些人更加嚣张,一个劲地骂他们。
敲门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响起的……或者更准确一点,那应该叫砸门声,林瑾瑜蹲在地上缓解肝区的疼痛,听见门外有人喊他。
他吸了一口气,喊:“我在这儿!赶紧来人啊!这边三个傻逼在这儿抖威风!”
张信礼锤门,朝里面喊:“开门!听见没有?再不开叫宿管了!”
他在寝室左等右等林瑾瑜都没回来,于是出门看他,结果听见一片人在议论洗衣房有人打架。
宿管就是个老大爷,今天还没正式开学,很多老师都没上班,教导处平头更不在,根本喊不来什么有分量的老师,要不他们也不敢这么嚣张。
里面的人没开,林瑾瑜喊:“救命啊!这群沙比杀人了!”
张信礼狠砸了一下门,退后几步,一脚蹬在洗衣房老旧的木板门上,蹬出一声巨响,里面的人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暂时定住了……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一下比一下动静大,老式的铁插销在响声里摇摇欲坠,螺丝松动着震出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