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有时其实越是在意的人才越会带给患者压力,因为人处在消极状态下时往往容易滋生出负罪感,亲近的人越表现得小心、呵护备至,他们的负罪感越强烈,张信礼的离开让林瑾瑜感觉空气随之一松。
许钊道:“快吃,我手都他娘的举酸了。”
林瑾瑜沉默片刻,慢慢吃了。
许钊看了眼张信礼离去的方向,感到些许奇怪,他想:什么情况,为啥张信礼拿给他他不吃,要故意示意我出马,他俩不是才是一对狗男男吗?难道……吵架了?
第305章 当局者,旁观者
许钊虽然是个典型的死直男,但不是傻帽。
在初期的懵逼过去后,他很快感觉到——林瑾瑜和张信礼之间的氛围和上次见面时不一样了。
那个原本充满朝气,对什么新鲜东西都好奇的发小好像忽然之间话少了许多,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
“不要睡了,我得上班去了,你跟他待一会儿,没事别出门。”
一大早,许钊还在睡梦中,就被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了,睁眼一看,张信礼硕大的身影正笼罩着他,差点没把他吓一激灵。
许钊昨天没回家,也没出去住,他晚上困得要死,居然在张信礼下班回来之前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此刻正和林瑾瑜一人霸着一边床,躺得板板正正。
透过窗帘缝隙可以看见一线不晴不阴的天空,许钊睡在外侧,眼睁睁看着张信礼一手拿着热毛巾,赤脚从他身上跨过去,扳着林瑾瑜肩膀把他翻过来,强行给他擦脸。
这屋里床靠着窗摆放,林瑾瑜原本侧躺着,安静睡在窗沿下,被他这么一碰,登时不安静起来,只想脱离跟他的肢体接触。
许钊睁着惺忪的睡眼在一边看着,林瑾瑜抗拒得十分明显,那动作不像是情侣间打情骂俏时的打闹,而是实打实的排斥,他这发小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差点又扇张信礼一耳光。
……总感觉不太对。
“我知道你早就醒了,”好在张信礼这次闪过去了,他熟门熟路,无视对方的抗拒,强行给林瑾瑜擦了脖子、后背上的虚汗,脸上神色如常:“醒了就起来活动,不要躺着。”
如果完全不管,林瑾瑜真的能睁着眼在床上躺一天,也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也不上厕所。
许钊一头睡发乱糟糟,非常懵地看他们完成了每个早上都要发生的例行博弈。林瑾瑜完全不跟他说话,张信礼擦完就走了,半刻都不停留。
“你俩……吵架了?”他纳闷得很,忍不住问:“一大早怎么跟打仗一样。”
林瑾瑜不说话,许钊又问了一遍,这次,对方跟被踩了尾巴一样,大声道:“闭嘴,不要问了行吗?!”
???
这也太激动了,唱的哪出戏这是,许钊被他吼得抖了一下,闭嘴了,小声叫他和自己一起去洗漱。
今天小堂哥有事,上午不会来,茶几上放着袋正宗生煎,许钊都好长时间没吃过了,正想着这口呢,看见那焦黄喷香的脆底食指大动,把刚刚被吼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招呼林瑾瑜坐,道:“浑水生煎!鲸鱼,今天沾你的光蹭吃蹭喝,先说句谢了,快来吃快来吃。”
张信礼在门口换鞋,他开了门,往后看了一眼饭桌前和谐无比的他俩,走了。
……
许钊吃饭总吃得特香,特有感染力,林瑾瑜知道他不晓得自己不正常的事,也不想让他知道,便在他的招呼下尽量吃了些。吃完,许钊把嘴一擦,道:“好长时间不见了,咱俩出去转转,陆家嘴开了好几家新店,去看看不,迪士尼新拍那电影挺火的,要么去迪士尼逛逛?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票。”
无论什么外国大牌要入驻开门店,或者老牌要上新,上海总是头一个尝鲜的,这座城市永远有新东西。尽管张信礼刚刚还叮嘱他最好别出门,可很显然——许钊左耳进右耳出惯了,没当回事。
“我就不……”林瑾瑜怎么可能想出门,然而他话未说完,许钊便道:“你不去?那我来这儿干啥,光蹭你床睡觉来了?”
如今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规划,再不是以前住一个大院里,每天上学放学都一块搭伙,只要写完了作业就能一起满世界溜达的小孩,一年才见这么寥寥可数的几面,以后见面的机会也许会更少。
每一次相见都是宝贵的,林瑾瑜想了下:好像……似乎……大概……也许……确实不合适?
许钊加大火力道:“我好不容易放个假,大老远跨国找你玩,你大爷的还不给面子也太说不过去了,赶紧麻溜的。”
“……”
……
这是林瑾瑜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出门。
天上云一层叠着一层,外面天气不算太好,但仍远比采光不好,通风也差的房间亮堂很多,许钊一下楼就打车直奔中心商圈,带他去新开的几家店逛。
几年过去,好些地方店换了一茬,旧的倒下去,新的又开起来,来的次数加起来明明数也数不清,可这次当林瑾瑜再踏进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有种陌生感。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城市,他居然觉得陌生,林瑾瑜后知后觉地发现,虽然已经回到家乡小半年,但和张信礼在一起时,他们绝大部分时候都只能跟荒凉的郊区、逼仄的弄堂、潮湿的老小区和繁华城市的阴暗角落打交道,如果不是被小胡子追了那么多次,林瑾瑜甚至从未有机会意识到原来上海也有那么多狭窄、潮湿,充满霉味和下水道臭味的路。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些以前常来的地方了。
男生购物简单粗暴得很,许钊嫌麻烦,没带多少换洗衣物回来,这会儿看上啥顺眼的衣服裤子鞋子就买,也不咋试——他对待东西和林瑾瑜是一个路数,全凭喜欢,不问代价。
林瑾瑜以前跟他“志趣相投”,不管去实体店还是网购,他俩输支付密码的时候根本不看价,然而这次不一样了,许钊买了一件衣服一条裤子,顺便还把上次丢了一只的airpods配齐了,回头看林瑾瑜时,发现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买。
“?”许钊道:“你咋跟看戏似的,这也不要那也不要。”
现在林瑾瑜身上其实也不是没钱——他偷偷把自己那些鞋啊、出柜之前买了,后来又喜新厌旧换了的好手机、以前心血来潮买的模型全卖了。
前几天他瞒着张信礼把水电费交了,这笔钱没花完,还剩不少,但他却丝毫没有用的打算——不想用,也不敢用。
“……没兴趣,”林瑾瑜说:“你喜欢买就是了,不用管我。”
许钊以为他啥都不缺,没买东西的计划,所以一开始没说什么,直到两人出来太久,嘴里没味,去买冷饮。
许钊本来想直接去店里坐着点个冰吃,林瑾瑜说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他便退而求其次,准备随便买个冰棍。
虽然还没到冰激凌大规模上市的时候,但作为人流量巨大的商业街,还是有不少店面卖冰棍冷饮,许钊和林瑾瑜都是吃东西不看季节的主,别说春天,就是大冬天他们也照吃不误,甚至觉得更爽。
那时候虽然钟薛高还没从娘胎里出来,但上海的冰棍种类已经花样繁多,进口的一根根都死贵,许钊拿了支平时爱吃的,准备和林瑾瑜一块去结账时,才发现他居然又一副准备什么都不买的意思。
“不是吧,”走了这么久,他就不信林瑾瑜一点都不渴:“鲸鱼,你搁这儿斋戒呢?”
林瑾瑜看着那一大柜子琳琅满目,花花绿绿,包装精美的冰激凌,说:“太贵,我不吃了。”
许钊看了眼建议零售价,才十几块钱:“不是吧?这才几个钱?!”
曾经眼睛都不眨就买了景区里八十块一盒的冰激凌来尝鲜,并且还觉得张信礼稍微提一句他花钱大手大脚都没道理的林瑾瑜说:“太贵了。”
“……”许钊道:“挑一支,我请你吃。”
“不了,”林瑾瑜说:“上次欠你的几百还没还。”
他指的是刚回上海时许钊帮他们付了超市的账,许钊却已经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
对面公园里柳树新枝窕窕垂下,他看着林瑾瑜,说:“你们两个,都变了好多。”
“什么好多。”林瑾瑜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许钊把本来挑好的冰棍放了,道:“就是变了。”
“没觉得,”林瑾瑜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在说自己变消极了,十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想说这个。”
“别皱眉毛,你咋了,以前可没这么听不得话,”许钊说:“我的意思不是说变坏或者变好了,只是变了。”
他道:“不知道怎么说,就……昨天,今天,感觉张信礼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记得他最差的就是语文吧,也不爱看书,结果这次看他包里一直背着俩书,出门打工都背着……我不是偷窥啊,是无意间看到的,有空就见他拿着。”
张信礼不爱看书,因为看不懂,他只能窥见表象而缺乏深入思考的意识,好比人家看《水浒传》知道里面表达了作者的反抗精神以及某些政治不满,他假如无人提示,就只看出讲了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打来打去。
林瑾瑜说:“哦。”
他知道张信礼在看什么,就是他从图书馆借了让他看的那两本书,毛姆最烂大街的月亮与余华的《活着》,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活着,不得不活着满地捡六便士。
那两本书丝毫不大部头,也不很晦涩高深,通俗小说而已,正常情况一个月就差不多看完了,可这都大半年了,张信礼居然跟对待“圣书”似的,还在钻研,书页都要被翻烂了吧?
“还有脾气方面……不光他,你也是,”许钊比较有什么说什么:“刚刚是,在屋里也,你看你那态度,从昨儿到今,我都觉得就算吵架了,你也有点太那个了。”
他语言组织能力也不咋的,林瑾瑜听了个大概。
“反正……感觉你俩都变了挺多的,”许钊搔了搔头发:“不知道表达清楚没有,不是说物是人非变坏了,是说你们在因为对方改变……干,好他妈小言,就这意思。”
他道:“记得以前,我不就把他试卷扔了么,就这点小事,第二天一副要把我揍个半死的表情,后来打球我不是搞小动作,1v1又输了,好家伙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找我茬……见着他都绕道走。”
“?”林瑾瑜完全不知道这些,他恍惚想起当年自己夹在他俩中间,小心调解,在张信礼受了欺负后让他别放在心上,别跟许钊一般见识……感情就在他面前敷衍一下,背后在“睚眦必报”,以牙还牙。
难怪有次许钊好好在跟他说话,看见张信礼回来跟兔子见了鹰似的,扭脸就跑了。
“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许钊道:“虽然我才来一会儿吧,可有几次看得真的挺那啥的。”
他不过才来了30多个小时,已经暗戳戳旁观到了好多次张信礼好模好样为他好,林瑾瑜横眉冷对……虽然都不是太明显,但那种氛围真切存在着。
“我直说你别不高兴,”许钊道:“有点过分。”
尽管这背后原因复杂,可旁观者不见全局,单从片段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张信礼委曲求全,他非常过分。
林瑾瑜没打断他,只是默默地不说话。
他想起自己那天结结实实抽了他一耳光,张信礼居然根本没还手,甚至连半分不悦的表情也没露出来,就那么挨了他一巴掌。
他不想打他的,但那一瞬间,他没法不失望、伤心,以及怨恨。
后来后悔了,可已经发生的事无法被改变。
第306章 喜怒忧惧爱憎欲
“不是说了不要出去,听不见吗?”
一向只有几个老租户进出的小屋子里此刻热热闹闹,不大一客厅左左右右挤了四个人,林瑾瑜、许钊、张信礼、小堂哥,他们两两相对,瞪眼看着对方,张信礼的语气跟班长训新兵似的,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小堂哥坐在沙发上,表情和他一样严肃,帮腔道:“是啊,就算出门,也该通知一声,哪有一声不响自己就走了的,我们下午回来里里外外找不见人,你们俩知道我们有多着急吗?”
天知道他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忙完了自己的,开车火急火燎过来接班,打开门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时有多紧张,都怕往窗户下一看看见堂弟跳下去倒在那儿……后来想起这是一楼,才冷静了点。
许钊和林瑾瑜宛如俩鸡崽,站在茶几对面,一个一脸无语,一个面无表情。
“……不就出去玩了几个小时吗,”许钊道:“我俩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大哥,至于吗。”
他不了解情况,不知道面前这俩为了照顾林瑾瑜有多心力憔悴,简直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不留神,他又受到什么小事情的刺激,突然情绪崩溃。
“至于!”小堂哥这会儿跟张信礼穿上一条裤子了:“你你你……”
林瑾瑜还在,他又不能直说我堂弟有病,真叫个哑巴吃黄连。
“无语,操太多心了吧。”许钊体会不了他俩对着个病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心情,整个大无语,要不是知道这是林瑾瑜堂哥,他都翻白眼了。
“以后出去至少说声,”张信礼道:“不要带他乱跑。”
“……”许钊道:“哦。”
不管怎么说,林瑾瑜居然愿意出门了,张信礼还是有些意外又惊喜的,看来医生的话还真没错,让他多跟朋友接触有好处。
刚刚在外面还开口的林瑾瑜在他俩面前又不说话了,张信礼看了眼表,该做饭了,他道:“好了,这次算了,到此为止。”
小堂哥只好把还没出嘴的数落话咽了下去。
张信礼站起身,朝林瑾瑜走过去,许钊刚被他骂了,又看他好像有话要说,自觉灰溜溜走人,缩房间里去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