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节

    徐璐几乎要急出一身汗来,结结巴巴道:“团哥儿拜在贵妃娘娘膝下,沾点儿娘娘的富贵气也好。只是臣妾却是怕团哥儿八字硬,克着了贵妃娘娘。到时候,可就万死莫赎罪了。”
    皇后笑着说:“也是呢,所以最好请张天师来相看。张天师道术高明,不过是测算八字罢了,完全是大材小用,你放心吧。”
    徐璐心头越发没底了,这皇后似乎还乐意让团哥儿拜朱贵妃为干娘哩?皇后与贵妃定然是面和心不和。她们凌家至始至终都站在皇后这边,怎么皇后还要把他们推到朱贵妃那儿去?
    难不成……
    这么想着,徐璐冷汗都急了出来。
    徐璐心在不蔫地与皇后等人说着话,脑海里急速转着,要找什么样的理由阻止呢?
    幸好张天师住的地方离内宫还有较远的距离,一时半刻也还无法到来。徐璐巴不得张天师不来更好。
    正想着,有宫人进来凛报,顾夫人求见。
    朱贵妃把玩着团哥儿的小尾巴,厌烦地道:“怎么又来了?需要我去打发她么?”
    皇后说:“不用,先前已让她吃了几回闭门羹,这回就见见她罢。”
    朱贵妃不屑地道:“八成是为了她的小女儿吧。”
    皇后淡笑不语。
    朱贵妃又自顾自地说着:“我敢打赌,若是娘娘没能同意把顾六从斐家捞出来,这马氏肯定又要指责娘娘忘恩负义了。”
    皇后脸色阴沉了下来,不过依然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盏茶的时光,顾夫人来了。
    一身宝蓝遍地金刻丝锦缎长褙子的顾夫人,因两个女儿的事,脸色自然不好看,似乎比以前也苍老了不少,但她的肩背依然挺得笔直。
    这是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
    徐璐忽然有了这样的评价。
    顾夫人没有瞧到徐璐,因为顾夫人进入大殿之前,就避开了,事实在团哥儿去了另一边偏殿。不过只要不分心,还是能够听到殿内的动静的。
    顾夫人向皇后和贵妃行了礼后,就直接说明来意。
    “……请皇后娘娘可怜可怜我家六丫头吧。”顾夫人跪下来磕着头。
    皇后说:“段琦文合着厉进周污陷向有为,你当本宫不知道幕后主使者是你么?按我大庆律,诬告者反座加罚。皇上只处罚了段琦文厉进周,倒不曾过你分毫,你也该知足了。”
    顾夫人双唇颤得厉害,从未见过皇后如此疾言厉色,倒是吓得不轻。但她仍不肯死心,叫道:“娘娘忘了皇上如何登得基?如何坐稳龙椅,娘娘都忘了?”
    皇后沉下脸来,阴沉沉地道:“这么多年了,你这夹恩图报的心思倒是越发变本加厉了。”
    顾夫人喘着气,死死地盯着皇后:“臣妾不敢夹恩图报,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皇上和娘娘这般对待当年的从龙功臣,实在令人心寒。”
    朱贵妃挑高了眉毛,瞅着顾夫人,声音冰冷尖锐:“马氏,你刚才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顾夫人姓马。
    据徐璐所知,一般宫中的贵人称呼外命妇,都是称其夫家姓氏,再以夫人或太太称之。而少有直接称姓氏的。
    朱贵妃只称顾夫人为马氏,显然是不准备对顾夫人客气了。
    耳边很快就听到顾夫人悲愤拔高的声音:“难道臣妾说错了吗?当初若不是我外祖父一心一意助圣上,哪有皇后今日这般威风。当年外祖父和爹爹为了支持圣上,可是连身家性命都压进去了。后来四皇子叛变,我家夫君也是立了汗马功劳。再到后来剿灭山东土匪,荡尽京城地痞牛氓,哪一回没有我家夫君的身影?当年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微服去江南辑查盐税,被人追杀,也是我夫君拼死保护,自己却差点丢了性命,否则哪还有皇帝如今的风光。如今圣上龙骑坐稳了,就免死狗烹,也不怕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朱贵妃怒斥道:“好个免死狗烹。”
    紧接着,朱贵妃声音冷冷地质问起来:“那么马氏,本宫问你,顾远山原只是区区伯府子弟,当时的顾家也就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皇上念他的从龙之功,特地连晋两级,升为一等爵位。也知道顾家的底子,特地赏黄金千两,纹银万两,九间田庄,又领五军都督府职,位高权重,你们还不满意?”
    顾夫人隔了有一会儿才哭道:“可上个月皇上却无缘无故革了我们国公爷的职。这是何道理?”
    朱贵妃说:“马氏,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出来的,还是堂堂郡主之女,受封县主,也曾受过宫中嬷嬷仔细教养过。怎么说话行事,与市井泼妇一样?有理不饶人,无理也要搅出三分浪来?”
    “……你,你……你居然这样说我?”顾夫人声音发颤,“好歹,我也是你长辈。”
    朱贵妃毫不客气地道:“如今本宫与你谈得可是公事,天家不论亲疏,只论君臣之道。而君臣有别,在这坤宁宫中,皇后和本宫是君,你是臣。少在皇后和本宫面前摆你的长辈架子。”
    顾夫人怒道:“我与皇后说话,与贵妃娘娘何相干?”
    朱贵妃怒道:“放肆。本宫虽不受皇上待见,可好歹还占着贵妃的名头。马氏你胆敢这般与本宫说话,当本宫是死人不成?来人,顾马氏不顾尊卑,以下犯下,给本宫掌嘴。让她知道知道天家规矩。”
    真想不到,朱贵妃果然名不虚传,够嚣张,够跋扈。
    而奇怪的是,皇后居然一声未吭。
    顾夫人尖声叫了声,很快就痛呼起来,紧接着,耳边就听到竹片拍在皮肉上发出的噼啪声响,很是均匀,足足有十下。
    后来又听到朱贵妃冷冰冰的声音:“前阵子顾远山不是染了风寒,圣上怕他不爱惜身子,这才暂且让别人顶替。皇上也是真心为顾远山的身子着想,怎的就成了没道理了?”
    朱贵妃的声音很是咄咄逼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顾远山自认有过从龙之功,就可以居功自傲?连圣上的主都可以作了?”
    顾夫人双颊被打得鲜血淋淋,从小就养尊处忧的她,哪受得了这等掌掴之侮?顾夫人气得双目似要喷火,她并不理会朱贵妃,只是冲皇后叫道:
    “皇后,您堂堂中宫这主,就让她一个贵妃越过您来教训我?好歹我也是圣上钦封的县主,宗室之后,岂能以宗室之尊成全贵妃之尊?”
    皇后慢悠悠地说:“本宫觉得,朱贵妃说得很有道理。马氏,你确实居功自傲了。”
    “……”
    朱贵妃冷笑一声说:“马氏,本宫面前,休要左言右顾。有些话,皇后顾及颜面,不好说。而你却脸皮老厚仗着皇后脸皮薄,得寸进尺,蹭鼻子上脸。哼,本宫却是不必。你既然说皇上免死狗烹,那本宫就好生与你说道说道。”
    “当年陈王府和令尊以及顾远山都有从龙之功。所以皇上重赏了陈王府和马家。令尊早逝,但圣上仍然加封令弟为诚意伯,连袭五代,并赐黄金万两。后来圣上登基,令弟加受镇国将军。你弟妹邱氏,也破例封为一品诰命夫人。马氏,你可还满意?”
    顾夫人嚷道:“名声倒是好听,不过就是个虚职罢了,也只能唬那些八辈子都是泥腿子的卑贱之人。哄谁呢?”
    徐璐听得乍舌不已。震惊于顾夫人的胆量,也佩服她什么话都敢说的勇气。
    不过想来她应该是气狠了,破罐子摔碗了。
    抑或是,以前天家对顾夫人太好了,以至于让她生出了骄横之心?
    正想着,耳边又听到朱贵妃浓浓的讥诮:“你觉得,你弟弟是做事的料吗?”
    顾夫人滞住。
    朱贵妃却不再由着她占据主动,而是咄咄逼人地道:“你弟弟那副满脑肥肠的猪头脑子,长不像冬瓜,短不像葫芦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在女人堆里混,还能干些啥?你也好意思让你弟弟领实职?那置天下辛苦奋斗的寒族子弟于何地?置那些冬九酷暑皆刻苦习武的志气男儿于何地?置圣上于何地?置祖宗律法于何地?”
    朱贵妃一番猛烈质问,让顾夫人疲于应付。
    而朱贵妃似乎也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是劈头盖脸的斥责:“因马伟强和顾远山的缘故,你也破例受封县主,怎么?还不满意?是不是要皇上把那张椅子让给你,你才满足?”
    “圣上确是借顾远山生病而借机夺了他的差事,那也完全怨不得圣上。而是该怨你。”
    徐璐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去墙跟偷听的欲望。
    “……”
    “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顾氏嫁到杨家,处处给杨家树敌,借着衡国公的名头,居然放起了高利贷,还做起了专门在衙门里捞人的买卖来。段琦文指使厉进周陷害向有为,大理寺已查清真相,乃你和大顾氏所为。你们一介女流,不在家好生相夫教子,居然敢干涉起朝堂大事来。甚至做出那残害忠良之事。圣上本欲治你们母女大罪,也是看在顾远山和马伟强曾对圣上有功的份上,只罚了从犯,对于你们母女,却是不曾有半分苛责。原以可以敲山震虎,让你们收敛收敛。谁知顾远山胆子倒是大,居然敢做出火烧都察院的事来。真当皇上是傻子,可以由你们一而再而三的搞小动作?”
    朱贵妃越说越怒,扔了一盅茶盏过去,顾夫人尖叫一声,茶盏被摘中额头,顿时就流出了鲜血。
    但朱贵妃却仍然不肯罢休,又起身,朝顾夫人踹了几脚,边踹边道:“叫你居功自傲,叫你蹭鼻子上脸,叫你陷害忠臣,叫你男人火烧都察院,叫你女儿给皇后蒙羞……”朱贵妃每嚷一句,脚下就重重踹了过去,顾夫人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呀,被踹了三下就倒地不起,也不知是真被踹痛了,还是被吓住了。
    皇后见差不多了,这才叫住朱贵妃,“好了好了,堂堂贵妃,怎的还像泼妇一样亲自动起手来?还要名声不要?”
    朱贵妃笑嘻嘻地坐了下来:“名声算什么?反正本宫也没什么好的名声了。倒也是蚤子多了不怕痒。”
    皇后无耐一笑,望着顾夫人满脸的惊怕痛苦,说:“马氏,你太令本宫失望了。”
    顾夫人脸上闪过更多的惊惶,嘴里不可置信地叫道:“娘娘……”
    皇后语气缓慢:“不否认,你们顾家,对圣上是有恩。可圣上已对顾家仁致义尽。马氏,你可知,不管是恩情还是功劳,就像存在钱庄里的存票,只取不存,总有一天也会有取完的时候。马氏,你一向聪明,怎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呢?”
    不得不说,皇后这话,着实说得妙。居功自傲,又夹恩求报的人,最令人厌烦了。尤其夹恩的对像还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物。
    顾夫人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额上脸上火辣辣的伤口,爬到皇后面前来,嘴里叫道:“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
    朱贵妃却轻嗤一笑:“现在才知道错?晚了。”然后转头对皇后埋怨道:“皇后也真是的,这种人,得寸得寸,欲壑难填,永远没个满足的时候,皇后与她讲什么道理?直接拉出去处置就是了。”
    皇后无耐一笑:“你呀,这么多年了,脾气还是这么冲。你都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把你传成什么了。”
    朱贵妃毫不在意地笑道:“至少没人敢在我面前要这要那的。倒是您,成日顾惜这个顾忌那个,弄得坤宁宫像菜市菜一样,不嫌累么?”
    皇后无耐地道:“把马氏带下去,从今往后,不许出现在本宫面前。”
    直至顾夫人挣扎哭求告饶的声音越行越远。徐璐这才怯生生地抱着团哥儿出现在偏殿门口。
    朱贵妃一瞧,忽然笑了起来:“唉呀,只顾着这马氏,倒把凌少夫人给忘了。快把团哥儿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徐璐刚才见识到了朱贵妃的飙悍,加上皇后也纵容她,也从刚才朱贵妃对付顾夫人言行里猜出了什么,对朱贵妃哪有不从的道理,赶紧屁颠颠地把团哥儿抱了过去。
    朱贵妃逗着团哥儿,皇后则侧头对徐璐温言道:“官乃国之重器也,官无才,庸碌无为。而官无德,则瞒上欺下。而外命妇慎之,则能正官德。本宫待外命妇好,也是让她们回去警诫各自的丈夫,切莫做无德之事。本宫待你好,其实是有原因的。”
    皇后一脸的意味深长。
    徐璐却是听出了皇后话中的意思,赶紧跪下道:“娘娘教诲,臣妾铭记于心。必随时规劝夫君,做有为官员,有德官员。”
    朱贵妃则在一旁说:“凌少夫人还是满不错的,即有品格,人又正直,凌峰有此贤妻,也是他的福气。”
    徐璐说:“贵妃娘娘廖赞,臣妾只是尽为人妻的份内事罢了,不敢当娘娘盛赞。”
    尽管管皇后和蔼可亲,尽管对顾夫人跋扈嚣张的朱贵妃对自己也是温文可亲的模样,可冷汗依然把徐璐的背心打得透湿。
    从宫中出来,抬头看了天边瑰丽的晚霞,徐璐长长透了口气,打定主意,日后能不进宫就不进宫了,宫中的女人,尽管戴着和气的面具,却占据着身份权利优势,在这些真正的贵人面前,徐璐总觉自己好生渺小。
    ……
    ------题外话------
    补上昨天的二更。
    ☆、第160章 凌峰归来
    过了没两天,京城邸报累篇叙述了威国公顾夫人殿前失仪,冲撞贵妃娘娘,被掌嘴以示惩罚。其后,又有可靠消息称,皇后不许顾夫人再踏入宫门半步。
    顾夫人日下无尘的性子,早是人尽皆知。这种性格的人,风光时尽管众星捧月,可一但遭了难,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众人乐意传播顾夫人失去圣宠的消息来满足昔日被其轻蔑之恨。
    紧接着,衡国公顾远山因涉及火烧都察院一案,被锦衣卫锁拿诏狱。忽如其来的消息,使得好些嗅觉灵敏的人已察觉出:“顾家大概要覆灭了。”
    可不是呢,先是大顾氏被皇后以强硬粗鲁的手段扭送杨氏老家替已逝卫国夫人守坟,那时候大家也只是猜测应该是大顾氏做了触犯杨家利益或是开罪了皇后才会如此。谁也没想到,紧接着顾夫人冲撞朱贵妃被掌嘴,顾远山被锁拿诏狱,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帝后对顾氏已动了杀心。
    衡国公府自圣上登基以来,足够威风煊赫了,只是没威风几年,就被连根拔起,令人快意的同时,也中无限唏嘘。
    凌宽更是以顾家的下场来告诫妻儿媳妇女婿:“……昔日顾家不可谓不风光,圣上多么优待他们家。可为何这回却被连跟相拔?除了顾家上下不会做人外,也是顾家居功自傲,居然对圣上夹恩相报的缘故。乐毅,你可得引以为诫呀。”
    官令宸说:“为帝王者,最忌臣子居功自傲。我再是犯傻,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凌宽又看向徐璐:“据说皇后娘娘时常召你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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