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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有福 第34节

    姜茶的热气氤氲了福儿的脸颊。
    她捧着姜茶啜了一口,看着茶盏里的热气径自出神。
    陛下撞伤了头,太子连衣裳都不换便要去伴驾。太子不是个谄媚的性格,这点福儿很清楚,所以他为何连衣裳都不换便要去伴驾?
    只有一个可能,他清楚自己衣着光鲜地前去见元丰帝,恐有招来猜忌之嫌。
    可两人是亲父子,方才人慌马乱,太子可是一直顶着雨在外头,整整淋了大半个时辰。
    难道陛下从这点就不能体谅太子,容他换身衣裳再去伴驾?
    这父子之间的关系难道真就差成了这样?
    是太子想多了,还是……
    福儿越想头越疼,她并不清楚太子和元丰帝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所以分析这些无疑是她在为难自己。
    另一边,太子在元丰帝的车前立了许久,才被召进去。
    “怎么湿成了这样?”
    元丰帝额上包着一圈白布,脸色有些发灰,神情萎靡中还夹杂着残留的惊怒。
    卫傅看了身上一眼,恍然道:“父皇勿要担忧儿臣,儿臣……”
    “你母后呢?她怎么没过来?”
    卫傅愣一下,明白过来。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怕换了衣裳,被父皇猜忌,所以他任自己湿着。其实他也有点想向父皇表功的意思,想向父皇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太子。
    平时见到皇弟们因一点事向父皇表功,便受到父皇的夸奖,他其实也很羡慕。
    事情做了,偏偏又说不好讨喜的话,还在想怎么说才自然。
    谁知这一切不过是他庸人自扰,其实父皇并不在意他是干的还是湿的。
    “母后受了惊,车厢又进了水,有些着凉了……”
    元丰帝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从他的神色能看出,他似乎依旧沉浸在惊疑不定中。
    “你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儿臣告退。”
    ……
    天空透着一种别样的澄净,到处湿漉漉的,空气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往日纪律严明的禁军侍卫,因为这场突来之雨,几乎人人都湿了个透顶。他们穿着甲胄,不同常服,沾了水更是沉重。这会儿见雨停了,都跑到路旁彼此遮挡着把衣裳脱下来拧水。
    卫傅下了车。
    他怔怔地站了会儿,打算去看看母后,方才母后脸色不太好,也不知太医是否过去了。
    走到车尾时,他听见车厢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见四周无人把守,他鬼使神差地停驻了脚步。
    车里,元丰帝沉着脸道:“你说朕晕过去后,太子是先去了皇后车里,才来朕这?”
    一直跪在角落的冯先道:“……陛下被撞伤晕过去后,奴才吓得肝胆俱裂,可当时雷声惊了马,侍卫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住受惊的马……殿下是过了一会儿才来的,奴才也是事后听人说,殿下先去帮皇后娘娘稳住了车……”
    “太子也是先替皇后的车挡了雨,才来给朕的辇车挡雨?”
    “是。”
    “你派人去皇后那,代朕探望一二,太子不是说皇后受了凉……”
    剩下的话,卫傅没有再听了。
    他从骨子里泛起了冷,突然一下子竟觉得身上的湿衣格外难以忍受,匆匆往回走去。
    经过皇后马车时,正好被从里面出来的迎春看见。
    “殿……”
    直到卫傅走过去后,迎春才回过神来,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你在跟谁说话?”晴画小声道。
    迎春往里头看了一眼,娘娘喝了姜茶后,估计是暖和了,正窝在褥子里睡得香甜。
    “是殿下……”
    两人小声了说了两句,也不敢多说,怕吵醒娘娘。
    另一边,福儿喝了茶后,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见炉中还有炭火,她让念夏别煮姜茶了,换了个壶烧热水。
    她寻思等太子回来肯定要用上热水,与其再跑后面找尚食局,不如自食其力,烧一些是一些,先将就着用便是。
    她有点想睡觉,但担忧着太子,便强撑着。
    可瞌睡来了如山倒,哈欠是一个连着一个,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湿润冰凉气息的人卷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
    卫傅径自不言,只沉默地脱着身上的衣裳,念夏被吓得赶忙滚到车外去了。
    福儿见他脸色,就知他肯定心情不好,也不说话,帮着他脱衣裳,又把风炉上的热水兑进盆里,服侍他擦身。
    太子身上很凉,指尖不小心触到就是一阵冰凉感。
    福儿转头摸出剩下的一块儿姜,用指头捏碎了混进热水里,用帕子蘸了混了姜汁的水,先给他捂一捂,再使劲擦一擦腿脚。
    擦完,用干净的水再擦一遍,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把他的发髻也拆了,洗是没办法洗了,只能用帕子蘸热水擦一遍,然后散着等头发晾干。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卫傅也不说话,躺进福儿布置好的小窝里。
    这本是福儿方才费了半天功夫布置给自己的,如今却被他占了,不过躺两个人也不是不能躺。
    两人窝在这个由一条褥子两条毯子拼凑出的小窝,不一会儿彼此身上的热气交溶,福儿摸着他的额头,总觉得他是在哪儿受了委屈。
    穿着湿衣去,还是挨了训斥?
    福儿想起之前在湖边,元丰帝似乎格外对几位年幼的皇子宠爱,对太子虽不至于冷淡,但怎么说呢,更像君臣,而不像父子,甚至听见有人污蔑太子,也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又想起她之前还是个小宫女时,偶尔听来的只字片语,说陛下如何如何宠爱其他皇子,反倒太子并不得宠爱。
    福儿不知朝廷的事情,她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抚着太子的发道:“十个指头还有长短,人的心天生就偏的。就拿我自己来说,小时候我奶就是不喜欢我,更喜欢我大哥他们,还有弟弟,我那时也纳闷,我长得如此可爱,街坊领里们就没一个不喜欢我的,为何我奶就是不喜欢我?”
    “……其实我奶也不是只喜欢男孩,不喜女孩,像我大姐,我奶就挺喜欢她。后来我才知道我奶不喜欢我,不光是因为我是个丫头片子,还因为我能吃,我跟小弟是双生子,生出来时弟弟比我大,相反我是姐姐却瘦小可怜,生下来时也没力气哭,我娘差点以为我养不活了,不免就心疼我些,每次喂奶时,总要多喂我一些。
    “可能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得多吃奶,不然我活不下去,所以我很霸道,每次吃奶都要把奶吃干净了,以至于小弟没得奶吃,我奶只能抱着小弟去亲戚家找奶吃,据说受了不少气。后来再大点吃饭也是,我一定得吃饱了,不给我吃,我就哭就闹,闹得全家不得安宁,于是我奶更不喜欢我了。
    “我也想过要不我少吃点,也免得我奶每次都说我是饿牢里刚放出来似的,可我不吃我饿啊,我难受。我试过几次,宁愿挨饿都管着不让自己多吃,可挨饿了我奶还是不喜欢我,我为何要让自己饿得难受,去讨别人的喜欢?我又不是银子,不可能人人都喜欢我的。”
    “……我奶虽不喜欢我,但我爹我娘喜欢我,我爷也疼我,他最疼我了,当初我娘是瞒着我爷把我送来当宫女的,因为那一回我爷又因为我跟我奶吵架了……”
    “……估计等事后我爷知道了,定会气得不轻,只是建京离京城太远了,要是离得近,我爷肯定会来找我的……”
    福儿说着说着就陷入了回忆。
    卫傅虽没有说话,但听得很认真,他很认真地听着她扯了这么一大片不着边际的废话,直到听到后面才听出她是在安慰自己。
    “殿下你知不知道,其实咱宫里每个月都有一天,是准许宫女的家人来探亲的?可能来探亲的,大多都是家乡在附近的。建京距离京城太远了,我幼时有好几回夜里做梦,梦见我爷来看我了,对我说要带我回去,可守宫门的侍卫不放我走,我爷就拎着他的棍子跟侍卫们打了起来,把所有侍卫都打倒后,领着我回家去了。”
    “你祖父一个老头,怎可能打得过禁军侍卫,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回家了。”
    “我爷可不老,他还会功夫,很厉害的。”
    “那你爷也不可能打得过侍卫。”
    虽然福儿理智上是认同他的说法,但感情上并不认同,她有些恼:“我哄你安慰你,到最后你反倒说我爷的坏话!”
    “孤不是说你爷的坏话,是事实。”
    福儿翻了他一眼,道:“那事实是现在小宫女心情不好了,想罢工了,殿下你自己睡吧。”
    说着,她便要起来。
    被卫傅拉住,拽了回来。
    “你去哪儿?”
    “我起来啊,哪能真睡?殿下你也不看看现在车队什么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现在都几时了,我跟你说今晚肯定要露宿荒野,我倒是没什么,我一个小宫女,就看那些贵人们娘娘们能否受得住了。”
    卫傅这时才想起,他方才的打算是父皇那边的事罢,便安排车队启程,谁知听到那些话后,他竟给忘了。
    他当即就想起来,福儿将他按了回去。
    “你干什么去?”
    “车队该准备准备启程了,父皇现在受了伤,恐没人……”
    “行了吧你,少了你一个,这车队又不是不能动了?怎么?吃好的、落夸奖、人前受赞扬露脸的时候,有那么多人,怎么轮到干活儿干事的时候,就剩了你一个?”
    福儿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能者多劳这话没错,但这世上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不彰显彰显,谁知道你干活儿了啊?你不闹闹情绪,谁知道缺你不成啊?你躺着,若是有人来找,我帮你挡回去。”
    这边话音刚落没多久,车门被人敲响了。
    “什么事?”
    小喜子将车门打开一点,道:“是侍卫统领段大人,来请示殿下一些事。”
    估计他在外头听见了里面的对话,脸色夹生生的,让福儿一看就懂了。
    段专站在距离车前一米多的距离,也看不到车里。
    只听得车厢里一阵极其轻微的动静后,车门后来了个女子。
    “什么事必须得请示殿下?小喜子,不是我说你,你不知方才殿下为了各处不乱,硬生生在外头顶着大雨淋了半个多时辰?哪怕殿下再壮的身子,他也受不住啊。
    “为了让各处恢复如常,殿下连湿衣裳都没换,忙前忙后,好不容易回来,刚换了衣裳睡下。我看殿下有些发热,有什么事让段大人去寻能做主的人,总不至于这么多人,就没一个能做主的了。”
    小喜子面现尴尬之色,下了车来到段专面前,小声道:“这是殿下的侍妾,她是个女子,不知道轻重,段大人勿怪。”
    段专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怎会怪,也是属下疏忽了,竟忘了顾念殿下身体。方才雨那么大,属下与殿下说让他去车里躲躲,可殿下径自不听,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大碍,需不需要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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