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这天傍晚,一行人在一家客栈里落了脚。明疏影特地避开所有人,偷偷找到了君宁天,倒是把毫无准备的男子吓了一跳。
    “皇上找臣有何事?”眼见女子东张西望的,跟做贼似的,完了还蹑手蹑脚地阖上他的房门,君宁天也是摸不着头脑了。
    “我问你,君姐姐以前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岂料女子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令他登时一愣。
    片刻,他恢复平日里的波澜不惊,答道:“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明疏影老老实实地把今日在街上看到的情景告诉了他。
    “我看那男子的岁数,好像跟君姐姐差不多。他们是不是旧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女子的明眸中业已透着不容忽视的精光,君宁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旋即便明白了,对方心里定是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皇上想做什么?”他不答反问,语气里倒也没有丁点儿的不客气抑或不耐烦。
    “我就是觉得,如果他们以前真的是一对……或许,那位公子,能帮着劝劝君姐姐,让她放下过去的包袱……也说不定。”
    君宁天不接话。
    “摄政王?”
    直至女子又试探着唤了他一声,他才平声问道:“那个人的眼角,是不是有一颗黑痣?”
    “这个……他离得太远了,我没看清。”明疏影据实以告,脑中仔细回忆着白天见到的那张脸,“反正,我就记得,他长得挺英俊的,温和有礼,气度也好,就是两鬓已生华发,看起来有些沧桑。”
    她若有所思地说罢,忽然发现君宁天的脸色略不对头。
    “怎么了?”
    她不理解他作何突然就不高兴了。
    “臣头一回听皇上这般夸奖一个男子,有些不太适应。”
    “啊?”
    明疏影简直一头雾水。
    她……哪里夸奖那个人了?
    她眨了眨眼,径自道:“朕就是实话实说啊,没有特意夸他的意思……”
    君宁天的脸色更差了。
    明疏影只觉莫名其妙:她哪只手触到了他的逆鳞吗?
    就在女子一时间不晓得该说点什么的时候,男子却是冷不防道:“应该就是大姐的故人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严格来说,是当年已经和大姐定亲的人。”
    明疏影一下子睁大了眼:“那……”
    “后来臣家门生变,他们家也遭遇牵连,亲事被迫不了了之。臣这些年派人寻过他,没想到,他竟然待在这个地方……”
    话音落下,君宁天业已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明疏影听罢也是思量片刻,又道:“那依你之见,他对君姐姐……”
    君宁天倏尔眸光一转,与之四目相接。
    “皇上又想插手臣姐姐的事?”
    明疏影被他这不冷不热的一问噎得心口一堵。
    “我……我之前也不是故意的嘛,已经好好反省过了……”
    君宁天无甚表情地注目于她。
    “那好,就算我不插手,摄政王你是君姐姐的亲弟弟,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君宁天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发觉得,她就是多年前那个敢作敢为的女子。
    “臣何时说过要袖手旁观?”
    明疏影一听,顿时笑逐颜开。
    “那摄政王的意思是,你会去找那位公子谈谈?”
    君宁天不置可否。
    “那朕就等摄政王的好消息了。”
    明疏影深知他的性子,也不勉强他回话,直接笑吟吟地说罢,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是夜,君宁天本欲找长姐促膝长谈,却不料长姐刚一听出了他的来意,便毫不迟疑地回绝了他意欲牵线搭桥的美意。
    “宁天,你别忘了,若非当初遭我君家拖累,他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事到如今,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他?”
    此言一出,君宁天到了嘴边的话也不得不咽了回去。
    他想告诉他的姐姐,冤有头,债有主,错的是先帝,不是君家,更不是她,那人若当真爱她,就不会将罪责归到她的头上。
    可是,看着长姐哀戚惶然的神情,他终究是有口难开。
    过了两日,一行人仍是住在这个镇上,并不似先前那般,急着启程去往下一个城镇。如是反常之举,自是叫君语心察觉到了弟弟故意为之的心思,可她太想再多看看她昔日的恋人,故而舍不得将弟弟的用意点破。
    诚然,每天固定的时辰,她都可以看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看到他如同八年前那般温文尔雅,看到他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样,极富耐性地回答着学生们的每一个问题。
    孩子……孩子啊……要是没有当年那场变故,而今她和他的骨肉,也该像这些孩子这般大了吧。
    想着想着就不禁悲从中来,君语心红着眼睛,不知不觉间已是潸然泪下。
    将如此画面看在眼里,明疏影忍不住皱了眉。
    君宁天,你到底在磨蹭些什么呀!
    ☆、破镜重圆
    实际上,明疏影这话也是冤枉君宁天了——他分明已经派人去调查过长姐曾经的未婚夫婿,并且得到了不少颇有价值的情报。
    “你说他年近三十尚未娶妻,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家中却有个六岁大的女娃?”听了君宁天的转述,明疏影惊了一瞬,旋即便恍然大悟,“应该是……收养的吧?”
    “皇上怎就如此肯定?”无奈君宁天一听说那人家中已有孩子,立即就对其心怀不满了,现在再听明疏影果断为之辩解,这心里头就愈发的不畅快了。
    “我也没有特别的肯定啊……”明疏影嘀咕一句,端量着男子莫名变差的脸色,“只是希望如此罢了。”
    君宁天板着脸不说话。
    “其实,想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君宁天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脸上却分明写着:这也能当面问?
    “可以当面问啊?你不去问,那朕去问好了。”
    “皇上还真是热心。”
    “……”
    讽刺的话语一出,两人颇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明疏影按捺不住,开口问君宁天索要男人的住处。
    “皇上还真要亲自登门?”
    “朕不会暴露的。”
    鸡同鸭讲的感觉令君宁天很不痛快。
    偏偏愠怒冒头之际,女子还煞有其事地接着道:“反正,摄政王你是不能去的,他是认得你的吧?”
    君宁天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压根就没认识到问题的所在。
    须臾,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一股子无名火,冷声表示,自己会差人再去打探,无需女帝劳心劳力。
    明疏影见他拉长了脸,不明白自己这又是哪里得罪了他,但考虑到这件事好歹也关系到他姐姐的后半生,他定会尽心尽力,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天,暗中行事的君臣二人便得来了他们想要的答案:那个小女娃,确实是男子收养的。
    更叫人为之欣喜的是,那孩子的名字,居然也叫“语心”。
    “依我看,他心里绝对是惦记着君姐姐的,如若不然,又何必要给养女起这样一个名字?”
    明疏影喜上眉梢地说罢,倒是没再瞧见男子面露不悦。于是,第二天一早,君语心就被弟弟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冰雪聪明的女子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她板起脸孔,斥责弟弟不该违逆她的意愿,随后作势就要离开。
    “语、语心?”偏巧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嗓音猝不及防地传至耳畔,直接定住了她的两条腿,“语心……是你吗?”
    那之后,明疏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远远地望着,望着女子最终痛哭流涕着被男子拥入怀中,令她的一颗心也随之落地为安。
    她想,这对苦命鸳鸯虽然历经磨难,千疮百孔,但终究是苍天不负,破镜重圆。
    那一日,君家姐弟在男子的茅舍里逗留了许久,君宁天也单独同这个昔日的准姐夫谈了许久。等到君宁天同姐姐离开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然而叫人颇觉意外的是,没两天的工夫,一行人便从再度启程,只留君语心和君宁天的几个护卫,姑且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镇上住了下来。
    明疏影知道,事情已经有了一个较为圆满的结局,她也不多问,只由衷地替女子和那陌生的男子感到高兴,思量着是不是要厚着脸皮去跟前者道个别。结果,她这边还没作出决定,跟弟弟说完话的女子就主动朝她走了过来。
    “我不会感谢你的。”
    君语心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令明疏影倏尔一愣,而后又笑逐颜开。
    “我不需要君姐姐的感谢,只要你今后能幸福安康,我便心满意足了。”
    君语心抿唇与之对视,不知何故,她下意识地觉着,对方口中所述,乃是肺腑之言。
    她垂下眼帘,一句“谢谢”险些脱口而出。
    “君姐姐保重,往后……”明疏影本想说往后再来看她,可转念一想,且不谈人家是否欢迎,就是人家不介意,自己怕是也难再有出宫游历的机会。
    是以,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面朝女子低眉浅笑,明疏影施施然转过身去,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殊不知身后人严肃的神情,此刻业已有所松动。
    心情大好的一国之君踏着轻快的步子行至车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而这个时候,摄政王也已好好地同长姐道了别,他挺着身子骑在马背上,目视脸上挂笑的女子弯腰钻进车辇。
    明疏影忽然觉得有哪里变了样。
    她蓦地掀开车壁上的帘子,果然见到了高头大马上的君宁天。
    他怎么抢了楚聂的位置?
    温暖和煦的阳光迎面而来,明疏影眯着眼睛,仰视着巍然不动的男子,恰逢对方面不改色地低眉来看。
    “皇上有什么吩咐吗?”君宁天不咸不淡地发问,目视女子嫣然一笑。
    “哪里,摄政王亲自护驾,朕甚为感动。”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罢,就放下车帘,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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