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大师笑道:“岳大师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言。”
岳轻道:“此事不难,请大师坐在神龛之前念上一篇《文昌帝君阴骘文》。”
神系之中,文曲星是文昌帝君的化身,实际上是一个神。因此《文昌帝君阴骘文》也正好对应文曲星。
天方大师看了一眼供桌上的金佛和文曲星君,恍然道:“岳大师是想……”
“不错。”岳轻笑着点点头,截断天方大师的话。
“此事确实不难。”天方大师笑道,并不推诿。一切都是现成的,他上前两步,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静默片刻,开始诵念:“帝君曰:吾一十七世为士大夫身,未尝虐民酷吏;救人之难,济人之急,悯人之孤,容人之过。广行阴骘,上格苍穹……”
随着一声声苍老的诵经之声,先是神龛之中文曲星有了一缕波动,这缕波动飘飘渺渺,纤弱细微,如果细长的触角一样向诵经的方向探去,却在半途之中碰到了摆放于此的金佛!
金佛被这触角一触,气场登时滋生,犹如石落水中,圈圈涟漪向四周扩散,不可避免地和文曲星交错在一起!
两道不同的“气”一开始泾渭分明,但随着天方大师的念诵之声,它们开始尝试着相互融合汇聚,短短时间里,文曲星的那一缕神性突然因为灵气而滋生了数倍有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向文曲星时,不知怎么地就觉得那头戴官帽手捧腰带的木雕威严隆肃,非同凡俗!
正是这时,客厅中突然响起惊叫,众人忙顺声音看过去,只见谈飞面带惊骇,面对神龛,连退了三大步!
他们再向神龛望去,只见文曲星端坐其中,栩栩如生,对上谈博瞻时面容和蔼,对上谈飞,却横眉怒目!
“‘……百福骈臻,千祥云集,岂不从阴骘中得来者哉?’”一篇洋洋洒洒数百言的《阴骘文》诵完,天方大师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了谈飞如同见鬼一样的表情。
随着声音的停歇,金佛向四周散发的气场停滞下来,继而猛地一震,化作淡淡金光,将整栋别墅涤荡一遍,藏于别墅阴暗之处的晦气阴邪在这金光之下如同露水遇朝阳,刹那间消失无踪。
金佛气场已经收敛,神龛之中文曲星身上的异象也随之消失,油脂般的温润不见,面孔中的喜怒散去,文曲星雕像又和从前一样平平无奇了。
但正是如此,放才的异象才更深刻地刻在众人心中。
亲眼见证奇迹的谈博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自己儿子都不管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文曲星重重拜下!
“叩!叩!”的清脆磕头声中,谈飞面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不自觉转过身去,回避文曲星所在方位。
方才众人只见在金佛的气场牵引之下,文曲星君面部神态变化。
可刚才他失声惊叫,并不只是因为文曲星君对他怒目而视……还因为那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道声音!
声音好像是从天上传来,又好像是从他的心底传来,它在他脑袋里炸响,炸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直到现在还不能平息身上的颤抖。他听见那道声音隆隆作响,像雷音一样一下连着一下,等到最后,他脑袋一片空白,惊叫就冲口而出。
叫完了好半天,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响在脑海里的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那声音突然开始在他脑海中回荡,录音机一样一遍遍地播放,不管他去想不去想,那一句话都深深刻在他的头脑里:“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读书可是百无一用!!!
“……小飞,小飞,谈飞!”
谈博瞻提高了声音,将儿子的魂给叫了回来。
面对儿子总算有了神的眼睛,他咬紧牙根,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快求求岳大师救救你!”
虽然今天的事情一波三折直到现在,但只有一个命根子,总不能真看着他一蹶不振,一事无成吧?
谈飞脑海还是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听清楚自己爸爸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几步之外的中年男人面色焦虑,频频看向一个方向。
他的目光顺势转向那个方向,和几步之外的岳轻对上了视线。
那道目光洞悉一切,谈飞一晃眼过去,只觉对方不止看到了自己心里,甚至看见了自己脑海中正回响的声音。
正是此时,“呵”地一声笑,突兀地出现在谈飞脑海之中!
几步之外,岳轻束气成线,笑了一声,将声音直接传到谈飞脑海之中,震散了文曲星君残留在谈飞脑海之中的愿力!
“嗡——”地一声,有如三伏天里兜头浇下一通凉水,谈飞整个人都打了个寒噤,脑海中的声音崩碎,被占据了的脑海获得自由,他再一次能够自信思考理解,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岳轻身前,发自内心恳求道:“大师救我!”
第六三章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岳轻一侧身,避过了谈飞。
他淡淡一笑,说:“之前说了大话,两位抱歉了,这事我办不了。”
谈博瞻父子俱是一怔,谈博瞻连忙道:“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诿!”
谈飞也急得膝行两步,叫道:“大师——”
岳轻只是摇头。
他没有多和这两人纠缠,来到供桌前拿下金佛,竖指朝金佛坐下一划,之前谈飞死活掰不下来的莲台就从金佛坐下跌落。
呜——
这个瞬间,一声悲鸣突然在众人心中响起。
岳轻手中的金佛神色也发生变化,依稀有了几分愁苦。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岳轻下了决心不揽这回事,无视金佛的表情,将其直接揣进兜里,也不给谈博瞻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朝谢开颜招招手,便向外走去。
“大师,大师,有话好说,大师——?”
岳轻看似闲庭信步,步履却一点不慢,任凭谈博瞻在身后一溜小跑都没能跟上,三人一前一后,眼看着都要走出别墅外头花园了,岳轻的声音才从前方传来,到底将事情点个明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得罪了谁就去求谁,追着我干什么?”
谈博瞻眼看着实在追不上了,方才怔怔停下。
他再转回头来,看着脚程没有岳轻和谢开颜那么快,被落在自己家里的另外几位大师:“几位大师……”
解飞星道:“谈先生别说了,你的事情岳师虽没有应承下来,但也算插了手,飞星派上下都不会再接你的事情。”
说罢向着谈博瞻一点头,绕过对方也往前走去。
解飞星摆明车马,祁元作为客人怎么可能非要揽事?再说了,这件事算来算去,其实还真不是他的业务范围,谈博瞻也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让他心动的砝码。他冲着谈博瞻微微一笑,紧跟解飞星一起离开。
最后的天方大师倒是没有立刻离去。
谈博瞻心中微微一喜,忙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大师您里边请,我们坐下说。”
天方大师摇摇头,他也不是为了帮谈博瞻解决这事才留下的,只是看谈博瞻诚心供奉文曲星,他身为方外之人,不免常怀怜悯之心:“谈施主,其实岳大师方才已经将事情的解决方法说得明白了。你既然诚心供奉文曲星君,便信神明有灵。神明既有灵,你得罪了它们,偏向别人祈求,岂不是缘木求鱼,徒劳无功?”
谈博瞻的别墅被抛在了身后,离开谈家的解飞星本想快走两步,赶上前面的岳轻与谢开颜,但是祁元一步不落,紧紧跟在他的身旁。
两害相权取其轻,解飞星左右为难之后,还是觉得祁元威胁太大,不由放慢脚步,向身旁的人打招呼:“祁少门主难得有空来我飞星派,我记得请祁少门主看宅看墓的预约都排到明年去了吧。”
祁元笑笑:“那些宅子坟墓不过一个个死东西,反正一年从头到尾都摆在那边,哪里有飞星派的鉴宝大会重要?”
解飞星:“现在正是鉴宝压轴时间,不如我帮祁少门主叫辆车,送祁少门主回去看看?”
祁元神态自若:“我来这里是为了鉴宝大会,但现在我觉得你身旁那位叫‘岳轻’的大师好像更重要一点,不如我们紧走两步,赶上去和他吃个饭喝点酒,大家交流交流?”
解飞星直接翻脸:“抱歉,飞星派不欢迎你,请你离开!”说完就当着祁元的面拨了个电话,“吩咐下去,所有九宫飞星派弟子一旦在九星峰范围内见到八宅门的人员,立刻请他们离开。”
“是,少掌门!”电话里传来清楚的回答声,连一句理由都不问。
祁元不怀疑解飞星说出来的话在飞星派的分量,他不怒反笑,手机在指尖一晃:“解少掌门真威风。不过你以为现在还是古代,要传递一个消息千难万难?现在这个信息社会,传递一个消息只需要一张照片,岳大师手段非凡,只要以前有出现过,不可能查不到——”
他话还没有说话,手机就一阵振动,有电话打进来了。
祁元微微一愕,心想虽说现在是信息社会,但这消息回馈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他接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就听自家门主在电话里劈头盖脸说:“你现在见到了那位?”
“那位?”祁元重复了一遍,心想难道是在说岳轻……
“记住,千方百计,死皮赖脸,跪着抱大腿也抱着他等我过去!”八宅掌门劈头盖脸说话,说完后一秒不耽搁,电话“啪”地断线了!
祁元:“……”
解飞星:“……”呵呵,我听见了。
祁元:“……解少掌门,我们的交情一向不错……”
解飞星神色淡然:“是不错,所以我亲自押你离开。祁少门主是自己乖乖离开呢,还是要我飞星派的人架着你离开?”
祁元:“……”要完,谁来告诉我岳轻究竟是什么人!
岳轻与谢开颜单独走在山路之上。
从地宫出来以后,一路吵吵闹闹,不算昨天晚上,直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找到单独相处的空间。
岳轻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谢开颜的那把斧头:“你的开天斧呢?”
谢开颜抬手勾了下脖子,勾起一条透明的丝线,丝线之下,缩小后迷你版的开天斧正挂在他的脖子上。
但就算已经缩小到一个吊坠的大小,这柄斧头还是丑。
岳轻嫌弃地看了斧头一眼,受不了摆摆手,决定以后都不关心了。
两人一起走向前路,山风扑面,带着几缕润泽的水汽。
谢开颜一路看着前方,只在身旁人不注意的时候飞快转过视线瞅了身旁人一眼。
谢开颜的眼神落到岳轻的侧脸上,突然就舍不得挪开了,他就这样看着对方走了两步,直到身旁的人感觉到,同样转过视线来。
突然地冲动在谢开颜心中滋生发酵,如同一株藤蔓般将他的心顶得高高的。
谢开颜大胆说:“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心晃悠悠地落下来。
他对着岳轻的视线,慢慢接道:“终于找到你了。”
视线两相交错,岳轻看见谢开颜眼底不容错认的的执着。
那份感情如此鲜明,几乎要从对方漆黑的瞳孔中漫溢出来。
这一段时间里,他做了无数回暮鼓晨钟,终于也轮到要被钟重重敲上一回脑袋了。
这一下还真有点狠,刹那之间,岳轻的脑袋都有点木。
他看着谢开颜,发现对方正在等着自己的回答,可一时之间,他连自己想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好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惊散了飘荡在两人间的一缕情愫。
岳轻定了定神,接起电话的时候向旁边走了两步,不着痕迹挪开视线:“喂?”
谢开颜的眼神突而黯淡,但并没有太多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