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刘淑芬笑了:“你呀!”
    “没办法啊,本来我想,十多年了,社会发展这么快,再古板守旧的人,总会有点改变的。您也是十多年没跟他们联系了,如果他们有了变化,大家坐下来,没什么不能谈的。让利也可以,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出息的土地主家,你多分了二亩地,我就少收二亩粮,对吧?把蛋糕做大,何乐而不为?缺了十几年的相处,太亲热了不至于,差不多一点,还是可以的。”
    刘淑芬也失笑:“但是没想到,他们不但没有进化,反而倒退了。我小的时候,他们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会儿,能培养闺女读书的人家,是真的不多,所以我一直感激着。直到最后,不得不决裂。”
    “你给他们带来的甜头太足了,或者说,顾家带他们攀升得太高了。从什么地方获益,就会迷信什么。人都会趋利,想念经验。所以到现在,还是希望表哥考和你一样的大学,说不定能娶一个家世显赫的姑娘。”
    “你表哥可惜了。”
    “那也没办法,”越宁很冷酷地说,“他心甘情愿被拽着脚,就看他能把家人拖上岸,还是自己也被拖下水了。我倒想拉他,却不想也被拖下水。是不是不近人情?”
    刘淑芬笑笑:“那你觉得我呢?”
    “哎?妈妈不是很喜欢表哥的吗?”
    刘淑芬给儿子擦擦手,捏捏他的脸:“喜欢呀,你不是已经在帮他了吗?只给他联系方式,就给了他足够的筹码。如果他连这个都不会用的话,我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再劳神费力。你做得很好,如果你不开心,只要适当地传几句话,就能镇压得他们翻不了身。你并没有这样做,给了小飞转圜的时间。谁都不是谁的保姆,亲儿子太无能,父母都有厌倦的时候。”
    越宁不好意思地笑了。
    “如果你还有时间,不如考虑一下回帝都之后怎么跟新的朋友们相处。”
    “诶?”
    “回去了,就需要交新的朋友了。不过我建议,你和郑家那个小十四,再深入交换一下意见。”
    越宁的脸红了一下:“他呀。”
    “对,他。你们的交往,有一个很不错的开端,是相互欣赏,我没有说错吧?”
    “嗯。”
    “那个时候,他是站在一个投次人的角度来看你的,你很完美,很合适,能带来足够的利益。现在不一样了,你是他世交家的孩子了,想要长久的走下去,需要重新找到定位。所有美好关系的终结,无不如此。我和顾川,开始的地位是思想能够沟通的平等的人,后来发现,他踩着砖头……他不能往前走啊,一走,掉下来,他矮了。”刘淑芬耸耸肩。
    越宁笑了笑:“他的血缘和我更近,道德的束缚对我更大,但是,我真的感觉比外公好沟通。”
    “那是当然,毕竟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今天这种错误,他就不会犯。不过,你还是要小心。”
    “明白。”
    刘淑芬亲亲儿子:“不开心的都忘掉吧,我们去吃饭。哎?郑家小十四和你老师呢?”
    郑熙行正在邮局外面的车上打电话,眼睛盯着在寄包裹的小胡老师。一家四会口去会亲,郑熙行就主动联系小胡老师,把昨天逛街买的东西寄回家。小胡老师想了一下,坦然接受了。郑熙行帮她把包裹拿进去,电话就响了——郑老的电话。
    郑老对孙子服气了:“你家里的事情扔着,公司的事情扔着,自己跑到外面去了!别以为是讨好丈母娘,人家要的是女婿,不是奴才,没上进心的人,好丈母娘都看不上!”
    郑熙行掏出支烟来闻了一下:“您别把外头的火往我头上发呀。不就是外面动荡,鹰家不厚道,汇率又很乱么?哦,家里还有灾。您上火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的事业,我心里有数,这个行当,未来二十年肯定能做大,但是再大也就那个样子了。想要更进一步,我得现在就筹划着转型,我已经有数了。”
    “你有什么数啊?宁宁那个行业,人家是高科技,有范儿。谁都不能讲他那个事业铜臭味浓。你那个不好讲哦……”
    “重工。我钱存得差不多就转重工。”
    郑老哼唧了一声:“还没傻到家。”
    郑熙行带点嘲讽地道:“这要还看不透,我还是您孙子吗?我照着前人智慧发展我的事业呢。”
    “呸!宁宁怎么样了啊?你们可真够愁人的。”
    “我估摸着也就见一面,让人知道他没有不认外家就是了。还能怎么样啊?要有人这么傻逼地对我妈,我早抽上去的。”
    “嗯,那就好。他外公当年确实不地道。”
    “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明天就能见了,宁宁还捉了几只活物,明儿给您带回去。”
    “死老顾又要嘚瑟了。”
    郑熙行笑笑,听祖父抱怨完,挂上电话,小胡老师也出来了,时间刚刚好。下车开门,请小胡老师上车,说一声:“回宾馆。”
    只听小胡老师说:“小郑是吧?”
    “嗯嗯。”
    “能跟你谈谈吗?”
    郑熙行:=囗=!
    第86章 会面(五)
    小胡老师在郑熙行的小本本上是一个被打上重点符号的人。
    小胡老师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触摸到郑熙行的层面,郑熙行也不必去关心一个小县城里小学老师的想法。遗憾的是,他现在必须得博取小胡老师的好感。
    一刹那,郑熙行的心,悬了起来。
    小胡老师也很踌躇,越宁找到亲人了,她也为越宁高兴。这亲人社会地位太高,超乎预期(她曾设想过,越宁的亲人应该是类似高校教授那种高知,这已经是能想像的极限了),下面要怎么办?没谱。完全不知道人家的行事风格。
    她又很担心越宁,想为她做点什么。思来想去,小胡老师找上了郑熙行。
    郑熙行想得就复杂得多了,俗话说得好,无欲则刚,他还想帮越宁减轻点压力,在小胡老师这里刷点好感度呢。
    郑熙行心里炸开了:她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这是要当恶婆婆?不能够吧?那她要做什么?
    冷静下来想一下,他应该能够猜得到小胡老师的心思,心一乱,反而净往没谱的方面去想了。
    郑熙行见小胡老师没开口,心里越发没谱,主动问:“您有什么事,只管讲。”这是从老狐狸们那里耳濡目染的说话方式:你有表达的自由,听不听、做不做,在我。
    郑熙行的态度出奇的好,小胡老师反而更紧张了:“那个。”
    “哎。”
    “宁宁回家了。”
    “嗯嗯,是是。到哪儿他都还是宁宁呀。”
    这一句小胡老师理解得毫无误差:“我不担心宁宁有出息了就不搭理我什么的,老师教学生,谁也没指望学生能给回报三间房子二亩地。”
    郑熙行:……脸好疼。
    组织了一下语言,小胡老师道:“可宁宁吧,从小到大,都没在他爸妈身边长大。我还是担心。从他四岁起,我就看着他,我刚到李家坳的时候,环境并不好,要不是有他在身边吊着,我怕撑不过去,他对我意义不一般。”
    “嗯嗯,宁宁也说,您对他的意义很重大。”
    “那不是一个意思。哎,咱不掰扯这个。我就想说,外头看起来他再风光,我心里还是惦记着他。”
    “是是。亲近的人都这样儿,我都这么大了,出来我妈还担心呢,隔三岔五电话追着。”
    小胡老师微微一笑:“你的命比宁宁好多了,跟他的事儿不大一样。小学生们叫我老师,其实在你们面前,我见识挺少的,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就直说吧。”
    “您请讲。”
    “是宁宁的事儿,你给我句实话,他的困难大不大?我们是不是给他添麻烦了?”
    “您是说?”
    “我从村里小学调到县里小学,且要适应呢。学校里有转校生,一直到最后都跟本校学生玩不到一起的也不是没有,从转学开始被歧视欺负到毕业的,我都见过。老师帮忙都不顶用,小孩儿有小孩儿的那一套,人心里就不乐意。你是宁宁还没找到亲生父母时就认识他的,跟他要好的,我才来问你:宁宁的处境到底怎么样?”
    这一刻的郑熙行,肃然起敬了:“您放心,学校里被排挤的学生,有几个是学习好的?有几个是拳头小的?”
    “……”小胡老师沉默了一阵,“那个,宁宁其实很讲道理很乖的,从来不仗着自己聪明就欺负人。”本来想说宁宁体弱多病揍不了人的,但是这样说有点昧良心,小胡老师临时改了口。
    郑熙行:“……对,他讲道理的。”
    “那我们,不会拖他后腿吧?”
    郑熙行笑得灿烂极了:“怎么会?!您是加分项。”
    “如果宁宁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好跟我这里越,你来跟我说,好不好?”
    郑熙行涌起淡淡的心虚:“好。”
    “你们都是聪明人,万一有什么事儿,关系到我们的事情上,他要犯犟了,拜托你给劝着点儿。既然我养他的时候没图过什么,就没道理在养成的之后要回报。”
    郑熙行笑道:“这个您放心,您也知道,他是聪明人,不会让周围的人陪着自己演苦情戏。”
    小胡老师叹了一口气:“这回进修,我一直不安心,我本来只够格上省城师范,给我调到帝都来。后来在医院里,看到了萌萌爸爸……”
    “嗨,夏叔叔那肯定是因为接触到宁宁,听说了您的事儿,觉得您合适得这样的机会。”
    “那不会是……要宁宁做什么吧?”比如婚姻家庭之类的。
    郑熙行啼笑皆非:“这事儿,谁能强迫得了他呀。”
    “别给他添了麻烦就好。”小胡老师嘀咕着。说话的功夫,招待所到了,小胡老师深呼吸,揉揉脸,作出一个浅笑来。
    郑熙行颇觉有趣。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刚才的交谈,见到同样是收拾整齐的一家四口,彼此问候,越宁说:“回来啦?休息一下,明天的飞机。”
    郑熙行按照逻辑,小胡老师根据经验,都推断出一个事实——这次亲友会面并不愉快。最简单的判断方法:即使有急事,没道理不留个代表一起吃个饭。看现在这个样子,两人明智地选择了沉默,然后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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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了饭,李伯伯又来了。
    李伯伯春风拂面,后面的秘书和司机提了俩坛子。顾家不缺钱,李伯伯让带的两坛小菜就真的只是小菜。李伯伯笑呵呵的:“老人家的手艺,很好吃的,喝粥就着,特别香。下碗面,别的不用,就这个,就能吃完一大碗。”
    越宁笑道:“那这点儿可不够。”
    李伯伯大方地表示:“不够跟伯伯说,伯伯下次开会给你带。”
    “好呀,”越宁也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先付点回头礼。”
    “那敢情好,什么样的?”
    越宁在山里搞了点山鸡野兔,就预备着拿来当回头礼的。李伯伯也很高兴:“不错不错,野生的比家养的味道好。”
    苏珊适时地秀了一把哥哥:“是哥哥亲自捉的哟。”
    “是吗?”李伯伯笑眯眯地问苏珊,“怎么捉的?”
    “扑出去!哥哥跑得可快啦,不过,有两只鸟是被套住的。嘻嘻。”
    闲话几句家常,李伯伯对越宁讲:“十月份,老领导过生日,我一准儿抽过去,给你带小菜。”
    越宁笑眯眯地道:“好的,我等着您。”
    李伯伯要了一只翎毛好看的野鸡,捆着脚,交司机提着。问了越宁明天的飞机,并不讲问了班次有什么用处。
    李伯伯走后,郑熙行对越宁一挑拇指:“干得漂亮。”
    越宁笑着耸耸肩:“那是。”才见面就谈什么利益交换、对国家大事发表意见……那可不是想发展密切友谊的的相处模式啊。必须是从小事、日常的事情入手,能接触到日常生活的,才是真正亲近的人呢。
    第二天搭飞机,先将活物、坛子之类托运好。临近开学,飞机出行也迎来了一个小高峰,头等舱里很颇有几个学生,只是彼此并不认识。越宁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并没有大表哥,不由微笑:看来大表哥是摸着门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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