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早上两人闹的不欢而散,顾还卿性格大气,再说姬十二比她小,她便尝试着多让他一些,上去见了个礼,叫了声王爷,脸上也是雨过天晴的意思。
    本就没什么大事,真说闹脾气也是姬十二单方面的事,顾还卿没怎么放心里。
    可谁知姬十二不这么想啊,他见顾还卿一脸没事人样,行止间与慕听涛那么亲密,那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当下冷哼一声扭过脸,竟是个爱理不理的样子。
    顾还卿觉得这孩子气性真大,就爱闹别扭,大概是给大人惯坏了,有钱、有权,任性。
    ※※※※※※
    姬非晚的三皇子府邸富丽堂皇,一草一木都别具风情,而他的卧房更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如同他的长相,明丽而张扬,风流却不失雅致与尊贵。
    他腹部的伤口已逐渐在愈合,能坐起来了,此刻他半倚在大软枕上,侧耳倾听陶贵妃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不过他双目无神,颇有些心不在焉,一见内侍引了顾还卿进来,他黑如子夜的墨眸顿时来了生气,亲亲热热地叫道:“顾还卿,快过来!”
    陶贵妃面色一僵,表情极不自然的住嘴,她背对着门口,明知顾还卿进来了,却生硬地保持背对的姿势,并未转过身。
    顾还卿不动声色的扫了屋子一眼,除了姬非晚母子,美艳逼人的慕明月也在。
    她对姬非晚点点头,神色疏淡如陌生人:“三殿下醒了,身上可好?”她在尽量克制自己,不要上前去给他一刀……
    “还卿……”慕明月一脸愧疚的上前,白玉般的小手一伸便去拉顾还卿的手:“对不起,都怪……”
    如避蛇蝎般避开她的手,顾还卿似笑非笑:“慕大小姐,你确定你没认错人?我们似乎不熟。”
    “……”慕明月半张着樱桃小嘴,一脸窘迫地站在那里。
    她柔荑般的芊芊十指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丰盈浓密的长睫如受惊的蝴蝶般眨个不停,样子特别的纯真无辜,而她带着企盼与哀求的目光缓缓滑过陶贵妃,最后落在姬非晚身上,显得十分的无助与可怜。
    “殿下……”她花瓣一样的双唇微微颤抖,发出柔柔弱弱如小猫一般的声音:“……我……”
    她没有过多的解释,也没有澄清自己行为的意思,仅以一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委曲求全的柔顺姿态站在那里,柔弱堪怜,谁看谁心软。
    陶贵妃心生不忍,回头瞪了顾还卿一眼,目露厌恶,接着她又飞快的转过头,依旧昂起尖尖的下巴,端起她高高在上的贵妃派头。
    她可是身份尊贵的贵妃娘娘,纵使顾还卿救过晚儿,那又怎样?那不是她应尽的责任,该做的事吗!
    她一介身份低贱的贱民,能有机会救皇子,那是老天爷看得起她,给她一个为天家尽忠的好机会!
    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再说顾还卿那天又那样不客气的对她,早功过相抵了,她没觉得自己欠顾还卿什么,相反,她觉得自己被顾还卿冒犯了!倘若顾还卿识相的话,就该早早来向自己磕头认罪,主动跪求自己的原谅,痛哭流涕的表示忏悔之意。
    那她才决定要不要原谅她。
    若非晚儿替她说好话,从中周旋,她才不要这么轻易的原谅她呢!——最少都要扒掉她一层皮,让她知道得罪她陶贵妃的下场!
    却说姬非晚收到慕明月求助的目光,便朝她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旋即拍了拍床沿,朝顾还卿招手:“顾还卿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见顾还卿伫立原地不动,他又语气亲密的道:“站那么远做什么?我知道你还在生气,这事搁谁身上都该生气,换了我,早被气死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过来,我怎么跟你解释?怎么跟你赔罪?”
    “你就别欺负我腿动不了好不好。”
    提到腿,他唇边的笑意扩大,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打趣与嗔怪:“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说都不说一声便把我推下陡坡,也就是我命大,没被摔死,换别人,指不定早见阎王了。”
    陶贵妃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面露鄙夷地撇了撇红唇,冷冷地插嘴:“本宫看她就是存心的,有什么理由把人从那么高的山上推下?饶是情况十万火急,不会换个法子么?脑子怎么那么笨!还好非晚福大命大,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本宫看她怎么交差。”
    “母妃,你说些什么啊?”
    姬非晚懊恼地看了陶贵妃一眼,没听出他这是跟顾还卿开玩笑吗?无心之语而已,他又没有真怪顾还卿的意思,相反感激她都来不及呢,母妃却仿佛抓住了还卿的把柄,要大作文章。
    “怎么,母妃说错了吗?你又不是九命猫妖,这次运气好,只摔断了腿,倘若运气不好,你要母妃怎么活?”
    说到这里,陶贵妃对顾还卿的怨气更大了,掉首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继而转头对姬非晚怨气十足地指控起来:“你看她来了这半会,见母妃坐在这里,她有过来给母妃见礼吗?仗着救了你一命,愈发的不把人放在眼里了,都敢藐视皇家了!以为她是谁呢?连起码的规矩礼仪都没有,她不该救你吗?便是替你去死,那都是她的福气!”
    “母妃!您能不能少说两句。”
    知道因为刑部大牢的事,母妃记恨上顾还卿,姬非晚本以为经过自己的调停,双方能摒弃成见、冰释前嫌。但观母妃的样子,却是始终咽不下那口气,而顾还卿也决无低头之意,双方僵着,让他大为苦恼。
    还有慕明月,她本就与顾还卿不睦,这次又莽莽撞撞地出面作证,把顾还卿送进了死牢,这让顾还卿怎么原谅她?
    站在顾还卿的角度想,她一定觉得慕明月是挟私报复,故意陷害她。
    可慕明月却指天发誓地说自己真没那意思,主要是大家都看见顾还卿推他下山,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顾还卿想害他,并不只有她一个亲眼所见。如果只有她一个作证,还能说明她不安好心,可那么多人都指证顾还卿,难道所有的人皆对顾还卿不安好心?
    只能说顾还卿运气不好罢了,为了救他,正好做了一个让大家误会的动作,所以大家都误会了她,并非只有她慕明月产生误会。
    这解释也说得过去,姬非晚可以想像出那种情景,换他在场,说不定也会犯这种错。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误会。
    只怪他当时不该昏过去,倘若醒着,他就能证实还卿的清白,免她遭受不白之冤。
    但事情都已然发生了,他后悔也没有用,只能尽力补救。
    “还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我一定会补偿你的,至于我母妃,她也没有别的意思,之所以会那样做,无非是误会了你,实际上她人挺好的。我代我母妃向你道歉,你别放在心上。”姬非晚尽量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慢慢来消解几人之间的恩怨。
    “谁要给她道歉了?”陶贵妃怒瞪姬非晚:“你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对母妃的,还要母妃给她道歉?她什么身份,受得起吗?”
    “贵妃娘娘,三殿下,如果没有什么事,还卿先行告退。”顾还卿神情平静,眸光清淡,仿佛事不关己。
    姬非晚看着执拗的母妃,又看看一脸拒人千之外的顾还卿,心里堵的慌,一时连声音都充满苦闷:“顾还卿,你这是不原谅我么?”
    慕明月赶紧上前,一脸诚挚地道:“还卿,你大人有大量,别再生气了好么?这事你要怪就怪我太莽撞,不关贵妃娘娘和殿下的事,你别迁怒他们,也别记恨贵妃娘娘和殿下好吗?有什么不满,你尽管冲我来,要打要罚,我保证乖乖受着。”
    顾还卿微瞥着她,清亮的目光充满嘲弄,觉得她说的真好,没事都能给她搅起三尺浪。
    不过演戏谁不会演呢,表面功夫而已。
    她亦非什么怠惰因循之人,多一门技艺傍身总是好的,演技是时候要练练了。
    她淡淡地垂下眸,脸上的线条放柔:“慕大小姐你说哪儿去了,这只不过是一个误会,还卿怎会生气?又怎么可能记恨贵妃娘娘和殿下呢,殿下能及时醒过来证明还卿的清白,还卿已感激不尽,哪里还有怨呢?所以希望慕大小姐别自作聪明,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
    “……”慕明月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
    见顾还卿的态度软化下来,姬非晚大喜过望:“还卿,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心胸开阔,有容乃大。”接着他便对陶贵妃道:“母妃,还卿总归救了我一命,这事就这么过去好么,都别再意气用事了。”
    陶贵妃还想说什么,姬非晚立刻捂住肚子喊伤口疼,陶贵妃吓了一跳,忙急着对儿子嘘寒问暖,一时间也顾不上说什么了。
    姬非晚松了一口气,悄悄去看顾还卿,可惜顾还卿低眉顺眼,并不看他,他心里略略有些失望,胸口依旧闷闷,说不出的怅惘与失落。
    ※※※※※※
    仍旧要去东翁山和东篱山。
    姬非晚醒来后,除了向顾还卿道歉,还她清白以外,他还记起一事——他说他们出东篱山那个洞口的一瞬,似乎看到某一处崖底火光通明,有盔甲鲜明的兵士不停的走过,人数好像还不少,正惊诧间,扑天盖地的箭雨便向他们射来……
    东篱山是什么地方,怎会有军队和兵士?
    是哪个将军的手下,或是哪个营地的,谁的人马,一查便知道。
    再则,倘若是光明正大的军事行动,何必一见到姬非晚等人便要斩杀殆尽,甚至不惜斩草除根?
    这问题不得不引起文武百官的慎重,于是事情依旧落到姬十二的头上,慕听涛等人从旁协助。至于被证实清白无辜的顾还卿,她带着姬非晚从那些人手下逃过一劫,调查此事,她更是责无旁贷的要参予。
    顾还卿没有多说什么,冤假错案哪朝哪代都不缺,她只是运气不好,救了不该救的人,以后引以为戒。
    这是封建皇权社会,像陶贵妃那样的人比比皆是,她碰到,只能说她晦气。这样说,并非说她就原谅了陶贵妃,陶贵妃的行为根本不值得原谅。
    杀人不过地点头,纵是她刺杀了姬非晚,她不是也被判死刑了么,有必要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来惩治她?
    倘若不是姬十二赶到的及时,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只要陶贵妃能安分守己,别跑来她面前寻衅滋事,她也可以暂时放下此事,因为现在她有许多事要弄清楚。
    这次去东翁山,是大白天,天上白云丝丝缕缕,蔚蓝色的天空格外的高远辽阔,广袤无边。
    一片明媚,鸟语花香。
    “卿卿,昨晚回去,聂大将军没说什么吧?有没有人刁难你?”
    所有的人在城门口集合,慕听涛带好随从,早早的去聂府接了顾还卿,伴着她一路到了城门口,等待姬十二。
    昨儿顾还卿一出三皇子府,护国将军府便派了小轿来接她回去。
    她本想借此机会摆脱聂家,奈何来接人的福伯异常固执,坚称是奉了聂大将军的命令,必须把人完好无损的接回去!
    不然他老命不保。
    跟随福伯来的福嫂巧舌如簧,苦口婆心的劝她先回去,毕竟她是嫁到聂家的,并与大公子拜过堂,不管圆未圆房,在大将军和大公子未妥善解决此事之前,她在谁的眼里都是聂家的人。
    顾还卿也想问问聂大将军是几个意思,便谢过姬十二,跟随福伯福嫂回聂府了。
    她此次回去不亚于衣锦还乡。
    前脚刚到聂府,后脚三皇子的各种赏赐就到了,跟着圣上的赏赐也到,皆体恤她蒙受了不白之冤,赏赐也格外的丰厚,吃的穿的、用的戴的、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各色绫罗绸缎,以及各种珍贵器皿与纹银。
    聂府勋贵之家,自然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但也慎重对待了此事。
    聂大将军虽抱恙在身,却也放出话来,顾还卿以后在聂府的地位等同大小姐,任何人不得轻慢于她,否则严惩不怠!
    稍后,慕氏父女在慕听涛的陪同下,带着丰厚的礼物,一同到聂府向顾还卿赔礼道歉,表示不该冤枉她。
    慕尚书一脸后悔相,称自己猪油蒙了心,只差捶胸顿足的打自己的老脸,慕明月更是娇泣不止,一迭声的求她原谅,声称她要怎么惩罚她都可以,只要她能出了那口恶气,她无怨无悔——姿态放的极低。
    众人皆看着顾还卿的表现,猜测她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和方式对待慕氏父女,毕竟她与慕家的纠葛真是太复杂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明知这道歉含有水份,然人家演的情真意切,众人皆信以为真,她一个人说假也没意思,搞不好还起反效果。况且若她真依慕明月的方式出了气,恐怕到时舆论又会指责她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
    人家都来道歉,你还想怎样?
    非要逼出人命你才满意?
    再说慕尚书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羊有跪乳之意,鸦有反哺之义,何况是人呢,看在过去的情份上,你也不能做的太绝是不是。
    还有慕明月,你霸占人家尚书大小姐之位十五年,人家有说什么吗,你倒好,这点小事就揪住不好,你还算是个人吗!
    就酱紫,她一句话没说,广大人民群众已经帮她原谅了慕尚书与慕明月……
    咳,此事揭过不提,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与人民群众做对是没有好下场滴!
    至于聂大将军,她根本没有见着,说是病情加重,实在不宜见人,只让福伯传了几句话,让她安心在聂府呆着,有什么事,待他身体好转再说。
    她也不能说聂大将军你不能老用这个理由啊,你的病究竟几时好转啊?你给个期限我啊……这,这,这不是咒人家么?
    她实在说不出口……
    关于婚书,聂大将军只字未提,仿佛从未有过此事。顾还卿想:她的身份本就配不上聂灏,如今又进过大牢,闹的满城风雨,聂大将军八成是放弃了。
    也好,省得她为此事伤脑筋。
    只是为了未婚单身的自由身份,她必须在聂府忍耐一段日子。
    和煦的微风轻拂面,温柔的像妈妈的满是慈爱的手,顾还卿最喜欢这种云淡风轻的日子,惬意的吸了一口早晨的新鲜空气,侧眸对慕听涛微微一笑:“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慕听涛也回她一笑,温润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宠溺之中盈满赞赏。
    绚丽的晨曦中,少女一身朴素的淡蓝衫子,一头如缎的青丝柔顺的披在肩后,没有多余的簪饰,只在头上绑了一条雅致的素花帕子,用以半束住调皮的长发,双耳坠着一对镂空的雕花坠,不值什么钱,却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的,仿若能晃到人心里去,格外的别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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