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而只要做官,即便是不入流的末等小吏,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然而至今他仍记得家里供奉的圣旨,三代不得出仕。外甥好不容易熬出头,若让人抓住这事做文章,那可真是害了他。
    “舅舅,我记得当年的处罚是三代不得出仕。曾外祖父、外祖父、舅舅,到表兄这已经是第四代。表兄过去帮我,顺带照顾年迈的爹娘和幼妹,难道有谁敢说什么?”
    韦舅舅呆了:“三代可以这么算?”
    晏衡笃定地点头:“难道不应该这么算?有谁说这么算有错?”
    韦舅舅踉跄地后退,眼中闪出泪花,话语间有些癫狂:“对,就这么算,就应该这么算。”
    眼见他快到了,韦舅妈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看你,在孩子跟前疯疯癫癫像什么样。”
    韦舅舅一把抓住韦舅妈的手:“孩子娘,我终于能让你们过好日子了。”
    韦安与韦彤兄妹开始有些不明白什么事,听爹娘这么一说,好像是做了大官的衡表哥也让他们爹去做官,这可是大好事。
    晏衡退后一步站到卫嫤身边,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将空间留给喜极而泣的一家人。
    卫嫤由衷地位晏衡赶到高兴,一个好汉三个帮,如今阿衡正是用人的时候。同一营帐中的袍泽尚且能背叛他,可信之人本来就很少。然而韦家却是特例,这家人可信度不比卫妈妈差,而且他们文化水平高。有了他们帮忙,简直如虎添翼。
    ☆、第61章 小赚一笔
    卫嫤跟晏衡在韦家留了足足两天,本来他们只打算住一天。
    虽然家贫,但韦家的房子收拾得很干净,被褥是旧的,但躺上去有种阳光的味道,能感觉出来新晒过。晚上入睡前,窗边传来蛐蛐的叫声,格外安宁美好。
    第二天起来用的饭也不算精致,就是普通的玉米面汤加咸菜。但韦舅妈在咸菜里加了两滴芝麻油,原本寡淡的咸菜味道变得格外好。一家人坐在饭桌旁和乐融融,即便是粗茶淡饭,味道也会变好很多。
    卫嫤吃得很满足,而后主动帮韦舅舅整理起了藏书。
    韦家的书房吓了她一跳,她一直以为正冲着门最大的那间房子是韦家正房。昨天来的时候晚了,她没进去过。用过早膳后跟着韦舅舅进去,刚敞开门,一股书籍纸页的味道扑面而来。迎着光,她看到了从地面到房顶的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摆着各种厚薄大小不一的书籍。
    年份久了,不少书页开始泛黄,更有线装的书订线已经断掉,被麻绳捆一捆随意放在那。
    韦家其实没多少东西,就算加上衡哥儿娘当年的嫁妆,东西也算不上多。但若是加上这些书,恐怕比晏家族长那样儿孙满堂的人家搬起来还要麻烦。书要分门别类的整理,而且这些不比新书,大多数书放的时日久了,纸张极脆,需要轻拿轻放。
    卫嫤二话没说,走到书架前帮韦舅舅整理起来。好多书她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她通过封面了解书中大体所讲内容。因为工作量巨大,所以他们多留了一天。两天书整理下来,即便看个走马观花,她也看到了无比丰富的内容。历史、地理、诗词歌赋,甚至在一个角落,她还看到了几本外文书。有霓虹国的假名,更有拉丁文,虽然她完全读不懂,但这不妨碍她了解韦家祖上涉猎有多广泛。
    边整理着,她对韦家的好奇与日俱增。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偶然得知晏衡将祖传羊脂白玉镯给她做定亲信物后,韦舅舅长叹一声,而后态度彻底改变。
    他对她没有了一开始的客气,举止间也自在了许多,甚至在她将书归类错时会出声指责。
    与此同时,边整理着书,他便诉说了韦家的往事。
    韦家曾是不弱于沂山居士所在柳家的书香门第,虽人丁单薄,但历代人才辈出。直到越太.祖末年,韦家出了位惊才绝艳的人物,自幼过目不忘,未及弱冠便已状元及第,而后更是平步青云,在将近五十岁时做到宰辅。
    此人便是韦舅舅的祖父,韦相。按理说家里出了一位宰相,韦家应该更上一层楼。可偏偏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位带领韦家走向巅峰的韦相,读书太多、人又太聪明,对天下时局看得太清楚。他对先帝进言,说有功名之人田产不纳税,公侯世家世卿世禄,一朝一代看起来并无大碍,但人心无足,富贵之家子息繁盛,为自身利益总会不断侵占财产,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久而久之这终将会成为动摇大越的根本。
    这说法在卫嫤看来并没有错,为何古人会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因为一旦取得功名,名下的田产再也不用交税,好些农户为了避税,也会将田产挂靠税率更低的读书人名下。韦相看得很明白,富贵之家,子弟有充裕的钱财纳妾,多子多福生一大堆孩子。为了保证每个后代都能享受富贵,他们只能从平民百姓手里抢资源。所以历朝历代,开国时无不河清海晏,一扫前朝积弊。然而过不了几代皇帝,就开始土地兼并,一直到末期土地兼并无比严重,大多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老百姓没饭吃,就会发生农民起义。
    韦相的观点十分高瞻远瞩,甚至从长远看对富贵人家也有利。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为官之人克制下少捞点,大越多繁盛一些年,大家的好日子也就多一些年。但没有人会这么想,大多数人都觉得,我辛辛苦苦爬到这位置,为什么还要将利益拱手相让。
    所以韦相的主张,实打实地戳到了每个为官之人的肺管子。虽然先帝极力赞成,但仍挡不住群起而攻之。最终,甚至连当初随太.祖一道打江山,以乾纲独断著称的先帝都没能保住韦相。
    唯一该庆幸的是,韦相的确聪明而正直。他为官一来,每一次晋升都是靠实打实的政绩,整个人堪称无懈可击。满朝文武联合起来,翻遍了大越典律,最终只给他安上个“进谗言”的罪名,以“清君侧”为名,将他远远地赶到了西北,求个眼不见为净。
    甚至满朝文武付出那么大努力,都只能将罪责定到“三代不得入仕”,而不是“永世不得入仕”。
    说完这段往事,韦舅舅满面感慨:“如果当年祖父随波逐流一些,或者缓一缓慢慢来。”
    “舅舅,这事不能慢。曾外祖父如果随波逐流,他也不会成为大越最年轻的宰辅。”
    卫嫤坚定地说道,韦舅舅一顿,往手下看去,他拿到的正是当年祖父留下来的随笔。不用翻开,他也知道随笔第一页只有一句话——
    虽九死而犹未悔。
    小时候他曾觉得祖父很傻,然而自打成亲后的二十年,亲眼看到曾经虽然贫穷但每个人踏实耕作、脸上挂满幸福笑容的酒泉,一步步在官员们永不满足的贪欲下变成现在这样人人自危,他才明白祖父有多厉害。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卫嫤知道能说出这句话,韦舅舅是想明白了。专心地整理着书籍,她心思却始终在想着韦相的事。
    被满朝文武针对仍能保住全族性命,真的只是因为韦相为官清廉么?还有阿衡,别人或许不会多注意,难道以庆隆帝的本事,难道查不出他曾外祖父是谁?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不难看出皇帝的态度。
    一瞬间卫嫤福至心灵,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抱上来大越最粗的金大腿。有皇帝做靠山,她的粮食倒卖生意还怕个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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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了两天功夫,帮韦舅舅把一屋子书整理个大半。剩余一些已经散开的线状书,她再帮忙也是帮倒忙。
    在韦家四口人的依依不舍下,卫嫤与晏衡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还没到宅子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乌压压一群人。其中穿短打人数众多的一批她认识,就是迁坟时在晏家村看到过的族人。至于另外一批穿着制式棉布衫的……她扭头看向晏衡。
    “阿衡可知道那些穿一样棉袍的人是是哪来的?”
    晏衡叹一口气:“是周家家丁。”
    “周家……这么多家丁?”
    卫嫤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门口乌压压那一帮人,少说也有五十号人。这还只是家丁,要再加上丫鬟、婆子、小厮,周家这是要当土皇帝么?再想想她与晏衡带来凉州的五个人,真是人比人可死、货比货可扔。
    “阿衡……”
    晏衡摸下另一侧的刀,宽慰道:“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阿嫤不用怕。”
    她真的没怕,不过看她嫁的男人一脸严肃,握着大刀随时准备为她跟人拼命,这感觉还是挺让人窝心。
    “周家派头摆得比你这正经镇抚还要足。”
    晏衡面容稍稍舒展,思索片刻问道:“阿嫤,到凉州以后,咱们家要不要多请几个护院?”
    卫嫤喜欢“咱们家”这个字眼,马车速度缓下来,她靠在他肩上:“人心复杂,人手够用就行,再说咱们家可有全凉州最厉害的人。”
    晏衡肩膀僵了僵,反应过来她口中最厉害的人就是自己,他不由翘起唇角。在阿嫤崇拜的目光中,他唇角弧度越来越大。
    最厉害的人?即便现在不是,日后他也一定会做到。
    “到了,我先下去看看。”
    马车停在宅子门前,晏衡长腿一伸跃下马车。这次他却没向卫嫤伸手,握着刀冲进人群中,刀柄砸向站在最前面的周家家丁。
    一刀砸下去,家丁摔倒在地,鼻子止不住冒血,而他的惨状也震住了周家其他人。
    晏家来人其实也不少,但这些年来他们受惯了周家欺压,一时之间不太敢反抗,这才被周家人压住了风头。现在晏衡举刀站在人群中,刀锋寒光一闪,悉数斩断他们心中恐惧。他们晏家出了一位镇抚,抬抬手指头就把周家最大的一条鱼送进大牢,剩余这些小虾米有什么好怕。
    晏家族人壮起了胆,赤手空拳压过去。一直站在人群中的晏族长却想得更深,他大半辈子先后经历了楚家和周家,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晏姓族人如此英勇无畏。不知不觉间,衡哥儿已经成了全族的主心骨。
    与此同时,他作为族长的威信在迅速消失,他拦不了、也不能拦。事已至此,他只能摆正自己位置,做一个马前卒。
    想明白后晏族长几步走到最前面,虽然身形瘦小背有些驼,但长期执掌一族,他上位者的气势不容小觑。
    “你们周家人一个个是要反了天?”
    食指一个个点着对面脑袋,他厉声道:“晏大人可是皇上亲封的镇抚。众目睽睽之下,先有周千户带兵行刺镇抚大人,而后你们这些人又堂而皇之的来朝廷命官家门前闹事。整个周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当然没有!
    在酒泉郡周家就是王法!
    周家家丁是这么想的,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还有一个杀神举刀立在前面。晏衡他们知道,当小旗时就特别能杀瓦剌人,如今他成了镇抚,杀了他们这些上门闹事的也是白杀,他们真的怕。
    “我们千户大人……”
    有人小声地问道,晏衡往人群中一扫,锐利的眼光让出声发问之人有如寒芒在背。
    “一切依大越律法而来。今日我话搁在这,欢迎酒泉百姓检举周千户,若情况属实,待日后处置下来,你们的损失官府一并归还。”
    宅子门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听到镇抚大人这话一阵激动。
    晏族长更是带头:“近水楼台,我先来。每年秋收,周千户都要多收一倍公粮,说是劳军税。”
    前日帮忙抬棺材的晏家小伙跟晏衡相熟,说话没那么多顾忌。听到族长所言,他嗤笑出声,话语中满是讽刺:“什么狗屁劳军,还不是养了狗腿子和小老婆。十里八乡,被周家抢去的好姑娘可不少。”
    他的话引起了众多百姓的隐痛:“求大人给我做主啊,我家姑娘被周家三房的一个庶子抢了去,好几年没见,如今生死不知。”
    “镇抚大人,我家传家宝玉如意被周家收税的看上,一两银子买了去,我爹临死前还记着。”
    ……
    哀嚎声一片,即便没被周家霍霍过的百姓,这会也凑热闹说着自己邻居或亲朋家惨状。百姓们凑在一起比惨,本来只有五分惨,这会也被他们说成了八分。
    周家家丁一大早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先是遇到堵着门的晏家人,僵持许久被正主一刀柄拍晕了头,最后又被酒泉百姓集体大讨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这是什么倒霉日子,他们出门没看黄历吧。
    周家家丁开始怀疑人生,每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
    被晏衡拍在地上那人站起来,捂捂一鼻子血:“咱们走。”
    众人正准备收队回去,晏衡却挥刀堵住了去路:“慢着。”
    晏族长自动配音:“你当镇抚大人府上是西边的互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周家家丁有些懵,他们都不闹事了,走人还不让?
    “想走,可以,人可以走,其他东西都给我留下。从你开始,解配刀、脱衣裳。”
    顿了顿族长又说道:“我这人向来通情达理,想要保住衣裳和配刀没问题,拿钱来赎。就按你们周家定下的价,这种上等宝刀十两银子,衣裳算你们便宜点,就折一两。给你们点优惠,如果十个人组团赎买,可以去掉零头只算一百两。”
    说完族长小身板朝后一招手,见晏衡点头,晏家村来的青壮一窝蜂围上来,作势就要扒衣裳。
    “你……欺人太甚。”
    族长会意:“看来他们不到黄河心不死,先扒了他。”
    晏家全族人都是种田的,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三个大小伙子一上,几下把不服气的人扒个精光,只给他留下一条内裤。
    围观的酒泉百姓尖叫,惊讶过后便是拍手叫好。这法子太痛快了,以前周家也是这么对他们的。秋收时收公粮是一波,春耕时领农具和耕牛又是一波,一层又一层直到搜刮干百姓身上最后一点油水。
    晏衡跳上马车,挡住卫嫤看热闹的脸。卫嫤本来也没想继续看下去,有阿衡这种男模般的身材日日夜夜在跟前晃荡,周家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丁还入不了她的眼。
    “阿衡,族长还真有一套。”
    卫嫤兴奋道,晏衡脸上也扬起笑容。
    “就这一出,平白能进小一千两银子。对了,族长他们进城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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