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前岳母拦着非要打赏给前姑爷报喜的差人的事怕是已经传遍整个临河县城了吧?亏自己还巴巴的跑过去,拽着人家衣襟不让离开!
啊呀呀,以后真是没脸见人了。
“姑——爷?”阮氏脸上显出些迷茫,下一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一下血色全失,尖锐的声音几乎能把人的耳朵都给震聋了,“你是说,陈家那个小王八……”
可不对啊,明明自己扎小人还是挺有效果的吗,就是之前毅哥儿的夫子不是也打了包票,说是案首非毅哥儿莫属吗?还说,那可是县太爷的原话!
怎么到头来,案首另有其人不说,还是自己最恨的那个小兔崽子?而自己竟还巴巴的凑上前,替那个小王八蛋发了赏钱?
阮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多谢多谢……”
“同喜同喜——”
“不好意思,毓哥儿的字不卖……”
“毓哥儿练习的大字并之前备考的时文,已是全送给了德馨义学,大家想看的话,尽可去德馨义学……”
打发走报喜的差人,又送走一拨又一拨来贺喜的客人,陈正德并陈清文简直都要给累趴下了。
众人中至今依旧意气昂扬精神抖擞的也就属杨秋林老先生了——
这么会儿子时间内,已经有不下十个学生家长上来攀谈,并进一步表达了想要给孩子转学的意思,等到陈毓捐的墨宝并文章到位,前来投考的怕还会更多。甚而有家境富裕的表示,把孩子转过去的同时,连带的还会效仿陈家,捐资助学……
而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好消息一件接一件的传来——
府试案首,院试案首。
临河县学子陈毓,竟是以十二岁之龄成为怀安府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小三元得主!
消息传出去,阮氏再次卧床不起……
“少爷,您慢着些。不然,我背着您……”喜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陈毓身后,瞧向自家少爷的眼神简直能用膜拜来形容——
可不是谁都能像自家少爷这般,甫一下场,就能考个小三元回来。
现在整个临河县,提起陈家少爷来,哪个不竖一下大拇指,赞一声天上文曲星下凡?
“哪有那么娇贵。”陈毓真是哭笑不得。
自考了个小三元回来,一家人瞧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真真把自己瞧得和易碎的瓷器一般。
就说眼下,别说就是条稍微有些泥泞的胡同罢了,就是悬崖峭壁,自己也是来去自如,何至于就金贵到连丁点儿泥土都不能沾了?
知道拗不过少爷,喜子也只得作罢,指着前面道:
“出了这个胡同,就是刘嫂子的住处了。”
两个月后就是姐姐陈秀的婚期了,作为唯一的兄弟,还是小小年纪就有功名在身的兄弟,陈毓得赶紧赶回方城府给姐姐送嫁。
而在离开前,陈毓自然得见刘娥一面。
本来依照陈毓的意思,是想让刘娥就近搬到临河县城的——
陈家织坊的强势兴起,虽是有着陈毓的有意引导,刘娥更是居功至伟。
本来依照陈毓的意思,除了重金赠与外,还要发还刘娥母女的身契,哪里想到,却被刘娥拒绝。
依照刘娥的说法,她这辈子就准备和女儿二丫相依为命了,可真是脱离陈家的庇佑,即便手里有银子,两个女人怕是也没办法活下去。更不要说,若是没有陈毓当初施救,说不好自己和女儿早就不在人世了,这般大恩,便是做牛做马也是当得的。
因此,刘娥乐得继续做陈府的下人,只求将来陈毓能好好帮女儿找个婆家罢了。
明白刘娥说的乃是实情。本是为了想要这母女俩生活的更好些,可不要好心办坏事才好。
陈毓便依着刘娥的意思,依旧让她在农庄里住了下去,却是悄悄的把农庄的地契改在了刘娥的名下,又令秦忠捡合适的商铺买了几间给二丫。几年来随着陈家生意越做越大,二丫名下的商铺也越来越多。说句不客气的话,现下刘娥母女也是不折不扣的富婆了。
因此眼前这农庄虽名义是依旧是陈毓的,其实真正的主人却是刘娥。
至于陈毓保存着的刘娥的身契,也早就跟刘娥说明,但凡她开口,随时可以发还回去。
“阳仔,快回来,外面冷,可不要冻着——”一个女人焦灼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另一边的胡同口冲了出来,边跑还边调皮的回头看,跑的太快了,却是连路中间一个积水坑都没有注意,亏得陈毓探手一把抓住,不然整个人怕不就得掉水里去?
这么一拉才发现,小男孩手冰冰凉的,再看身上的衣服,不由蹙了下眉头,实在是孩子身上的衣服太不合身,棉袄长的都快到小腿肚了,偏是下面的棉裤却是短的紧,露出小男孩冻得通红的脚脖子。
一个鬓发有些散乱的女人随即追了出来,瞧见这一幕,明显吃了一吓,气的大踏步上前,捞起男孩就要打:
“看你再跑!就这么一身棉衣,真是掉进水坑里,明儿个你就光腚吧,冻不死你!”
语气里明显又恨又气又心疼。
“孩子怎么穿的这么单薄?瞧你的模样,也是替陈家织坊干活的吧,莫不是织坊克扣的厉害,才使得给孩子买衣服的银钱都没有?”陈毓缓缓道。
记得不错的话,这庄子上的人可都是接了陈家织坊的活,或者直接到织坊里做工,有那实在出不去的,看在刘娥的面子上,陈家也都给提供了纺纱机,让她们在家做。
可瞧女人眼下的模样,家境无疑很是穷困。
刘娥的性子陈毓知道,本就吃过苦,虽是泼辣了些,性子却是宽厚的,怎么也不至于待农庄上的农户太过苛刻才是。
“哎呀,你这是什么话?”那女人本来瞧着陈毓生的俊,又文文气气的模样,还颇有好感,哪想到这人一见面竟然就说起陈家的坏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和那个坏坯子是一路的吧?昨儿个来纠缠刘娥姐,今儿个又开始说陈善人家的坏话?”
刘娥姐可是说了,再见着这帮人,不用废话,直接掂扫帚往外抽便是。
女人左右瞧了下,正好看见根棍子,随手掂起来,竟是二话不说朝着陈毓主仆二人劈头盖脸的就要往下抽:
“没有陈大善人,这地方的人早饿死不知多少了。就你们这些昧良心的,红口白牙说瞎话——”
亏得陈毓身手好,待险险躲开,那女人竟是依旧不依不饶。连带的那刚被自己亲娘揍过的小孩,也从地上捡起土坷垃就像两人砸:
“坏人,打死你们。”
“喂,你这是做什么?”喜子忙上前,“不可对我家少爷无礼——哎哟——”
却是话音未落,肩上就挨了一下。
知道这女人定然是有什么误会。只是看她的模样,八成自己和喜子说什么都是不会听的,虽说自己拳脚功夫够好,却也是不能对个女人使不是?
陈毓无法,只得赶紧拽着喜子,两人飞一般的往刘娥的住处而去。
女人瞧着脸色都变了,直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快来人啊,那些坏坯子又来找刘娥姐了——”
这么一嗓子喊出来,各家的门哗啦啦全打开了,冲出了一大群拿着各式武器的女人和孩子。
喜子本来还想和这些人好好说道说道,见此情形,也不敢逞强,跟着陈毓没命的往前跑,眼瞧着前面就是刘娥住的小院了,两人来不及敲门,一下就把门给撞开,耳听得“咚”的一声响,却是门后边恰巧有一架纺纱机,一下被撞翻,亏得坐着纺纱的少女避的快,才被没被砸着。
看陈毓和喜子用力关上门,少女一双杏眼一下睁得溜圆,悄悄摸出一个擀面杖,朝着陈毓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却被陈毓反手拽住擀面杖的另一头,急急道:
“二丫,我是陈毓——”
“陈毓?”二丫动作滞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正自思量,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拉开,一个头上裹着白布的女子走了出来。
女子也明显听到了陈毓的话,瞧向陈毓时视线却是有些犹豫:
“少,爷?”
“大嫂子,是我。”陈毓松了手,又瞧着二丫道,“这么些年没见,二丫都长得这么大了,我都不认得了呢。”
数年间,二丫的变化当真是大的紧,梳着一条乌油油的辫子,脸色也不似原来的蜡黄,而是健康的红润,一双好看的杏眼,骨伦伦的好像会说话一般。
明明是不大点儿的人,说话时却偏偏是这么老成的模样。
即便陈毓相貌变了太多,刘娥也终于认了出来,眼前这少年果然就是当年救了自己的少爷陈毓。
“少爷,真的是你吗?”刘娥眼睛顿时就有些发热,又忙忙的冲依旧举这个擀面杖傻傻站在原处的二丫道,“丫头,还不快把擀面杖放下,给少爷倒水来。”
二丫这才回神,手里的擀面杖“咚”的一声掉到地上,直羞得满面绯红,一扭身急急的往房间里而去。
“这丫头,怎么不知道给少爷见个礼——”刘娥很是抱歉。
知道二丫八成是害羞了,陈毓倒也不以为忤,而且眼下最关心的却是刘娥头上的伤势,以及之前那妇人口中的坏坯子是怎么回事。
刚要开口询问,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这才意识到,后面还有追兵呢。
只得苦笑着冲刘娥道:
“还得大嫂子帮我解释一下——”
说着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外面的门已是哗啦一声再次被人撞开,领头的可不正是之前那女子?看到刘娥没事,女子明显松了口气,一转眼正好瞧见陈毓主仆,当下拿着铁锹就要往前冲:
“刘娥姐你没事吧?就是这两个坏坯子——”
吓得刘娥忙上前拦住:
“杨嫂子,快住手,他不是坏人,是陈家的少爷呢。”
“陈家的少爷?”杨嫂子明显有些不信,“刘娥姐你是不是被他吓着了?我跟你说,刚才就是这个坏小子,胡说什么陈家织坊苛待我们——”
此话一出,便是刘娥也明显有些不解。
陈毓不由苦笑,只得指了指杨嫂子旁边一副同仇敌忾模样的小男孩道:
“我就是瞧着这个小兄弟身上的衣衫太过破旧,想着是不是有人克扣了工钱——”
啊?杨嫂子愣了下,等想明白了陈毓话里的意思,眼睛都红了:
“哎哟,我就说陈家是大善人吧,瞧瞧,这么大点儿的少爷就知道怜贫惜弱了——”
又很是不好意思的给陈毓赔罪:
“都是我不好,昏了头了,竟然向少爷动手——”
说着把小男孩拉过来,抹了把泪道:
“而且不瞒少爷您说,我们的生活真的比原来好过的多了。您不知道,要是前几年里,我们一大家子也就那么一两套能穿的衣服——”
别说孩子,就是自家男人这样家里的顶梁柱,都没个囫囵衣服,至于小些的孩子,顶多有个衣服片遮遮羞处罢了。
也就这两年,大人能添上件新衣,儿子也第一次有了件囫囵的袄了。
因而整个庄子里,提起陈家,那个不是当恩人一般看?也就最听不得有人说陈家的坏话。
“少爷心慈。”刘娥不由感慨,“只是少爷有所不知,咱们还算是好些呢,其他人家一大家子也就一件衣服的大有人在,实在是布帛价钱太高,大家买不起啊。”
从纺纱到织成布帛,期间几多艰辛,布帛的价钱怎么便宜得了?
也就粗布衣服便宜些,只是利润少了,商家愿意做的人也少……
陈毓何尝不明白刘娥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是我想的左了。以后咱们家再建几个织坊,就织些粗布衣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