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迈出别墅时天已尽黑,徐江伦悄悄拉了我问:“夏竹,高sir这是已经判断那杜向远是凶手了?”我睇了眼走在最前的颀长身影,也是理不清头绪,可隐隐又觉得不是那回事。徐江伦见我不答,又悄声问:“刚才你是与高sir在车上就说好了要来别墅情景重现的吗?你演得好逼真哦,表情什么的都抓得好准。”
    “全靠他带。”我敷衍了答,自己那神叨的幻影错觉说出来很难令人信服。徐江伦很是羡慕地看我:“要是我也能跟着高sir学习多好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地说:“相信我,那绝对不是好事。”
    车开了一段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车内气压颇低,我侧头看了眼落在沉黑里的身影,小声询问:“饿了?”通常这人没吃饱、没睡好,脾气都会变得很坏。
    “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是猪吗?”
    ......明显的炮筒子,我索性往旁挪移了些,离远一点保险。可刚挪,他就欺身靠过来,伸手把我肩膀一揽,又拉回到原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应该如此才对。”
    我想了一路,最后归结于他还沉浸在案中推理,一般人理解不了。只是,那揽在我肩上的手,他似乎忘了收回去了。车子停下时,高城没打算下车,一脸困懒地吩咐:“让他们把车开回小区。”就在这时,张继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刻板地说:“杜向远提了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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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室。
    我不安地坐在长桌一侧,身旁是铁面刑警张继,对面是杜向远。刚刚张继说杜向远提要求受审时我能在现场。当时我下意识地去看身旁的高城,而他却道:“看我干什么?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拒绝。”却在我真的迈脚下车后,一声低冷传来:“开车。”
    于是此刻我坐在这里,杜向远定定地看着我,眸光疑似沉痛。很清楚,他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于秀萍。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我不安的情绪渐渐散去,坦然地承受那目光。
    静默片刻后,终于张继公事公办地开口:“可以开始了吗?”
    杜向远嘴角牵起惨然的苦笑,声音空洞:“开始吧。”
    ......
    走出警局时,夜已黑沉,谢绝了徐江伦欲送我回去,相信今晚警局也不平静,会忙碌到很晚,案子终于可以收尾了。站在路边等车倒不担心安全问题,相信没什么傻子会在警局门前犯事,只是那夜风很凉,吹在身上寒栗,我把领子竖起遮住脖子。
    心思正要偏离了去,“真丑!”暗处突然传来一声冷嗤,把我吓了一大跳。
    第35章 审判者的角度
    若非听出来声熟悉,可能会惊叫出来,对着黑暗诧异地询问:“你不是走了吗?”
    从漆黑中走出,轮廓立显,站到跟前时刚好挡住了风,只是他的脸背在路灯光下,看不太清神色。“应验的感觉如何?”
    心中一惊,脱口而问:“你怎么知道?”
    “浅白的心思都写在你脸上,一点挑战难度都没有。以后别问我这么低级的问题。”
    有吗?自问虽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但也没他说得那么白吧。
    等打车回到公寓时已将近九点,一走出电梯高城就道:“过来吃东西。”我一愣,这时才留意到他好似换了一件外套。发现我没跟上,他回转过身黑眸沉定,“需要我过来请你吗?”
    当我看到桌上已经凉了的两盘菜时,有些形容不出来是啥心情。受宠若惊?不至于,就是懵懂懂的,迟疑了半响,对那进门后就坐在轮椅里脸色不善的人问:“是特意做给我吃的吗?”高城还在瞪着桌上两盘菜,答非所问:“已经冷了。”
    “天气凉,冷了正常,去锅里热一下就好。”
    “那会失去食物的美味,与你的黑暗料理还有什么区别?”
    “......”终于明白他的心态,来显摆的。
    因为“很不巧”的,他做得这两样菜是:糖醋排骨与清蒸鲈鱼。拿他的话说,叫有对比性,在他臭着脸的坚持下,我不得不举筷夹起已经起冻的排骨送进嘴里。咀嚼之后给与中肯的评价:“除了是冷的外,味道ok。”
    高城总算缓了神色滚动轮椅进厨房了,很快人又出来,手上拿了碗筷。我说:“已经有了。”他却慢条斯理坐到桌前,再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鱼肚上的肉,送至嘴边时淡淡道:“有任何问题都不要在我饥肠辘辘时提。”
    在沉寂无声的餐后,终于提问时刻开始。
    只是高城却只给我三个提问机会,因为他困了。我在心中筹思了下,先问了觉得很关键的一个疑惑:“你是怎么判断杜向远有问题的?”
    他蓦然而笑,“怎么?觉得他斯文面相好,心理上偏袒他了?”
    我蹙起眉,与杜向远素不相识,谈何偏袒?就是......搜索了脑中的形容词,最终只能无奈地承认,确实自己受到表面症像的影响,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算不算是主观感性超越客观理性?
    再看高城一脸了然的神色,也知晓自己这番心理活动瞒不过他,只能勉强点了下头。得来他鄙夷地冷哼,却听他状似漫不经心地低缓而道:“站在审判者的角度,必须有这个觉悟:眼中看到的人与物全是死的。”
    呃......有这么比喻的吗?
    “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们所有的行为、语言,都不过是外在的表相。首先就拿不在场证明来说,杜向远以为有车辆监控证明,就可排除他的嫌疑,殊不知......”
    “殊不知什么?”我下意识地追问。
    高城轻瞥了我一眼,“车子也是他最大的破绽。”
    第36章 反证逻辑
    这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何车子又是杜向远最大的破绽了呢?警方不是已经通过路段的监控设备搜查到他车辆出入记录,将他排除在嫌疑之外了吗?
    而高城却道:“你们都没认清重点。两处案发现场都没有可疑车辆出现,我推断的是两种概率较大的可能性,但却非绝对。恰恰这个杜向远,满足了概率之外的另一种可能,假如他的证词是人与车辆都没离开本市,还比较让人信服一些。这就是反证逻辑学。”
    我略懂了他意思,三位证人的证词虽各异,但同时满足在案发当下没有车辆这一点,于是无论你的证词有多精彩,都排除不了嫌疑。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进一步确认的呢?”相信光凭这一点,高城不会将杜向远锁定。
    “概率排除法。”
    我不甚明白,眼犯狐疑。高城难得耐心地解释:“三个人,排除了两个,剩下那一个就是几率最高的。第一次审讯时,秦亚丽目光躲闪,马涛镇定,这些都与他们自身素养息息相关;相比之下,杜向远的反应最有趣,克制、压抑、悲痛,这些矛盾的情绪在一张皮相下同时呈现,通常此类人才是最有心理特征的。”
    听到这处,我在心中轻叹,只能说杜向远运气不好,遇上了高城。
    已经不止一次观察到高城在分析时,眸中精光浮动,与他慵懒的神情极不符。我略一沉吟,依照他的思路而走:“所以你后来安排将三人前后分开审讯?是攻心理战吗?”
    高城却摇头:“他们还没到玩心理战的级别,找个保安小试牛刀就现形态了。”
    我心中一顿,猛然想起一个细节,惊问:“那个人是别墅的保安?”在秦亚丽被徐江伦从三人审讯室带出转到另一屏幕时,靠近走廊边上有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在被问话,当时我还多看了两眼,且留意到秦亚丽在经过时脚步略顿,而杜向远很快掠过。马涛则被留在审讯室内,并没有此一幕。很快注意力就被后面的事吸引,也把这茬给忘记了。
    一经点拨,很多事在脑中开始变得清晰。这个案子其实有很多疑点,首先是无可疑车辆出入,这在刚才已经得到惑解;其次就是监控。
    现在的区域监控遍布,尤其是别墅群区,安保措施上会更为加强。但很巧,几天前的夜里曾刮过一场暴风雨,然后无论是小区内吴炎所住那幢楼层附近,还是于秀萍别墅区那边,监控都各有损坏,那两片区域成为了视角盲区。而吴炎那幢楼层电梯内的探头则不知坏了多久,一直都没修理。也就是说,监控成了摆设,也成为凶手作案的有利条件。
    当众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变成了刻意。
    可是我仍想不通,从两人经过那张桌旁的表现,不是应该判断秦亚丽认识保安,曾去过别墅,而杜向远清白吗?
    仿似知道我心中所想,高城淡淡地说:“停止你脑子里那些主观意念判断,都说了透过现象看本质。事实恰恰相反,秦亚丽的行为属于潜意识运作,而杜向远则由脑层细胞控制肢体行为,这个安排,不是测试谁更镇定,而是让那个心中有鬼的人现原形。”
    “所以,在那时候你已经有结论了?那为何还要对秦亚丽作那个遗嘱试验?”
    高城靠在轮椅的椅背上,眼皮半耷着道:“既然要扒皮,那就别遗漏了。”
    第37章 相权取其重
    这算是连诛?秦亚丽与那马涛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哭。马涛已被证实在证劵机构坑了吴炎夫妇一笔钱,案发前夕到过现场,与吴炎不欢而散;秦亚丽看似文静的女孩,心却不小,懂得审时度势,知道抓住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只是秦亚丽这处还有疑惑未解,之前遗留下来的:“戒指和交换秘密是怎么回事?”
    我这疑问出来高城就抿唇笑了,很舒心的样子,“膈应了这么久,忍不住了?”我磨了磨牙,很郁闷地回:“之前你只肯回答一个问题,我只能两相权取其重。”
    可恶的低笑声里带了明显的嘲意,意外的是他难得地赞扬:“相权取其重,这点可取。”随后话题骤转:“知道那天为什么我会和那姓吴的起冲突吗?”
    我摇头,事情接连而起,始终没去细问这件事。
    “因为被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
    “是什么?”
    “自己动脑想!什么样的把柄能被握在秦亚丽手中,而让吴炎忌讳?”
    好吧,从他嘴里要挖出东西来还真是困难。冥思半刻,抬起头询问:“是关于孩子?”看高城没反对神色,不妨大胆猜测:“难道......孩子身上有伤?”是了,秦亚丽是幼师,她与吴炎夫妻能有关联的只有他们的女儿吴冰冰,问题一定是出在这孩子身上。
    发现高城的眸光微沉,暗暗明白可能我猜对了。很难想象,平时看似和蔼的父亲,在背后却对自己孩子施以虐待。而秦亚丽身为老师,在发现恶性后并没有出面制止,反而利用其作为自己谋利的工具,人心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这就是秦亚丽用以交换的秘密?那戒指又是怎么回事?”
    “戒指自然是女人的东西了。”
    闻言心中一动,“你是说戒指是于秀萍的?”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内探寻:“然后于秀萍在无意中遗落了戒指,被秦亚丽捡到?不对,即使遗失了,吴炎也不需要花五万去买回来,秦亚丽口中交换的秘密不止那一件。”
    “咚咚”两声打断我思绪,抬眼见高城沉静地看着我,“你走入误区了,脑子就只围绕秘密与戒指转,而不去想其背后的本质。首先,秦亚丽手上的筹码够不够让吴炎妥协是关键;其次他为何妥协?第三,你真当我吃饱了没事做,跑去拿那女的开涮,还扮演律师?当这是角色扮演游戏呀。”
    明明是他自己那般误导我的......
    被否定了,我只能重新思考,但听高城甚不耐烦地道:“算了,这样下去到明天你都解不出来。反证论法,秦亚丽有下意识去摸左手中指尾端动作,证明那处曾戴过戒指,而且不合尺寸还磨破了皮,这是人类中枢神经对痛意的一种直觉反射。
    戒指不合尺寸,只会是来自别人。当她发现吴冰冰身上有伤痕时,第一时间并没起贪念,而是试图联络家长了解情况。她首先联络的吴炎,但发现他态度冷淡,主观上判断吴炎是虐童者,转而联络于秀萍。在那之后,她们保持很长一段时间联系,关系密切,吴冰冰身上的伤也逐渐得到改善,可突然有一天情形再次变坏,秦亚丽主动上门找于秀萍。就在这天,她看到了一些事,也听到了一些秘密。从此埋在心里的种子开始发芽,直至长成大树。”
    第38章 越深入越着魔
    高城用平静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关于人心恶念如何滋长的故事,那些事都发生在过去,而他却彷如亲见。听到这里,我也已然明白,真正虐待吴冰冰的人其实不是吴炎,而是他的妻子于秀萍。而秦亚丽看到与听到的秘密,却还不止这。
    “所以那天傍晚,你看到吴冰冰身上的伤,误以为是吴炎对其动了手?”
    高城的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你觉得我是那么没眼神的人,而且吃饱了没事做?”
    我心中一沉:“难道不止于秀萍虐女,连吴炎也这样?”那这个小女孩也实在太悲惨了。高城轻哼:“吴炎的动机如此明确都看不出来?”
    “你是说......他有意的?”
    “要不然呢?这么明显的事,也要我来解释?”高城又开始那不耐烦的调调了。
    但我仍然犯疑地问:“吴炎是想把虐童的包袱背自己身上?”得来高城鄙夷的眼神,那就是不对了。此路不通,只得换条思路去想:“惨剧的发生可以算是秦亚丽那件事引起的吗?”
    “那太抬举她了,充其量只能算个引子。而且,”高城顿了顿,“还是被设计好的。”
    我蓦的睁大眼,“你是说......”
    恨不得扒开高城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何结构。可又觉得即便是窥知了他脑子构架也没用,很多事还是需要他口述了来解惑。因为通常他的思维都是跳跃性的,让我好难跟上。
    推理的这个领域之前我并未涉掠过,哪怕曾为一些出版图书制作插画,接触过这类推理故事,但看时也是走马观花,抓住一些人物细节来辅助我作画而已。现下情形却是亲身参与进凶杀案中,被那层层环绕的谜团围住,当破开一处云层可见青天时,会想把所有遮挡的云雾都挥散。
    当真是,越深入越着魔!
    那个被我在心头念着的人,一脸困懒地靠在椅背上,睫羽低垂遮住了黑瞳。这静默的半刻,他都保持这姿势没动,像是已经睡着了。即便我还有疑惑未解,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看时间,不由一惊,居然已经这么晚了,都过十二点了。
    连忙起身,目光触及桌上的杯盘顿了顿,还是动手把它们收拾进厨房,等再出来时愣住,轮椅横倒在地,轮子还在滚动中,却不见高城。我四下张望,发现大门洞开,想也没想就冲出门,可走廊里空无一人,又去看电梯楼层,发现停留在五层,正欲迈步又顿住,蓦然回身。
    不对,我在厨房不过片刻,并未听到外面传有动静,轮椅翻倒在地怎么也会发出不小声响。而且能有什么事令高城匆忙到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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