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也懒得再跟众软骨头们多废话。冲探马赤军沙喇班挥了下手,大步流星走出中军帐外。
“几位大人,也请麻利些,别逼着老子动粗…”沙喇班先目送脱脱离开,然后转过头,冲着雪雪等人阴阴地吩咐…
被几十张神臂弓对着,众将领谁也不敢再多废话。满脸幽怨地看了一眼雪雪,垂下头,缓缓挪动双脚。
中军帐外,早有人备好了坐骑。在两千精挑细选出來的探马赤军和千余丞相府家丁的保护下,所有军中文武,不分嫡系还是旁系,快速涌出营门。沿着最近一段时间人脚和马车踩出來的通道,奔向距离禁卫军营地最近的一处山谷。
正值寒冬腊月,北风夹着草屑和尘土,打在铠甲上啪啪作响。很快,众人的眉毛,胡须上就结满了暗黄色的冰霜。而脚下道路,却仿佛沒有尽头。纵使把人全身力气耗尽,也未必能达到终点。
“这么冷的天,朱屠户很可能不会來了…”被六名契丹武士用战马夹在中间,禁卫军达鲁花赤雪雪,咬紧牙关给自己打气。“他那个人向來机敏,这么大一队人马在黑夜里行军,他那边不可能听不到动静。只要他能派出足够的斥候。。。。。。。”
“唏嘘嘘-----”一声低沉的马嘶,打断了他的自我安慰。是有士卒走夜路不小心,连人带马掉进了临近的河谷。谷底的潍河早已上冻,从数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谁都不可能幸免…
“朱屠户手下的人都悍不畏死…他们即便陷入包围,轻易也不会投降。只要沒有重要将领被抓住,脱脱就无法确定我跟朱屠户之间有勾结。那样,他就不敢杀我。顶多跟我去打御前官司。。。。。。”用力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貂裘,雪雪继续给自己壮胆儿。同时,偷偷从衣领处摸索出一个硬硬的药丸儿。那是大食人秘制的断肠丹,据说比鹤顶红还好用十倍。只要将其往嘴里一吞,就可以将所有秘密彻底掩盖。
“雪雪,丞相叫你过去…”仿佛察觉到了雪雪的小动作,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突然从黑暗中探出一个布满冰霜的大脑袋,“上老爷山的山顶,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贼军如何自投罗网…”
“末将不胜荣幸…”雪雪将手指紧了紧,悄悄捏碎药丸外边的蜂蜡。催动缰绳,跟在沙喇班身后,缓缓走向队伍正前方的一处高坡。距离太近了,平时沒留意,他几乎沒有发现,脱脱的中军,距离禁卫军的营地居然如此之近。骑在马上也就需要短短半个时辰,还是在走夜路,不敢急行军的情况下。而自己先前居然还答应了朱屠户,让他的人马在脱脱的眼皮底下横穿而过。。。。。。
“噤声…”“噤声…”“噤声…”低低的命令,从队伍前端传过來,逆着雪雪行进的方向,一直传到队伍末尾。
“全体下马…”“全体下马…”“全体下马…”
“用布把马嘴巴扎起來…”“用布将马嘴巴扎起來…”“用布将马嘴巴扎起來…”
“衔枚…”衔枚…”衔枚…”。。。。。
陆续还有新的命令传來,揭示着整个队伍已经移动到位。探马赤军不愧为脱脱最为器重的精锐,很快,就与周围的石头和野树融为一体,即便有夜枭从半空中飞过,也发现不了半丝破绽。
“请大人也下马…”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再度回过头,目光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小心些,一旦掉进山谷,神仙也救不了您…”
“将军今日之恩,某一定沒齿难忘…”雪雪冷笑着回了一句,翻身跳下坐骑。
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他就认为自己沒必要再低三下四。而只要自己一死,所有罪责就都可以独立承担。兄长哈麻那边不会受到太大牵连,妥欢帖木儿陛下念在自己到死都沒敢泄漏当初君臣之间的谋划的份上,说不定也能对家小网开一面。
脚下的道路很崎岖,他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而脱脱却已经在山顶,好整以暇地等着欣赏他的绝望。“老子不会让你如意…”雪雪用力捏了捏手指缝隙里的断肠丹,咬牙切齿。“老子被你欺负了半辈子,最后却一定要昂着头…”
用力挺直了脊梁骨,他强迫自己走好最后这段路。眼角处隐隐有水珠在往外涌,却被他用鼻子狠狠吸了回去。“不能哭,不过是一死而已。即便脱脱平安逃过了此劫,早晚,他还会被妥欢帖木儿抄家灭族。那是皇权与相权之争,自武宗时代就已经开始的无解之局,已经争了近七十年。只要脱脱不肯主动放弃,他就必死无疑…”
想到脱脱早晚都得为自己陪葬,雪雪脸上忽然涌起一股残忍的笑意。自己背叛朝廷,勾结反贼,死有余辜。脱脱呢,他倒是对朝廷忠心耿耿…等他死的时候,恐怕墓碑上照样要写着奸臣两个字,哈哈,哈哈,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哈哈。。。。。”远处的山谷中,传來一串夜枭的鸣叫。这种该死的鸟儿,据说是地狱里的怨气所化。凡是听到它的叫声者,很快就要噩运临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哈哈。。。。。”更多的夜枭声,在山间回荡。仿佛数不清的鬼怪,在架着北风夜行。
“呜……………”有一声龙吟般的号角,将夜枭声猛地打断。
一点火光紧跟着在距离雪雪不远处的山顶跳起,流星般窜上半空,在身后拖起一道长长尾巴。
“呜……………”“呜……………”“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呼哈哈。。。。。”
号角声与夜枭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令脚下的山坡战栗不止。
无数点火光雪雪的身边,对面,还有目光能及处亮起,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在寒风中埋伏了数个时辰的大元将士蜂涌而出,冲下山坡,杀向那支刚刚从禁卫军营地穿过,就一头扎进陷阱的敌军…
第九十二章 猎杀
正沿着山谷匆匆前行的敌军顿时乱作一团,首尾不能相顾。蓄势已久的蒙元将士,则充分利用地利之便,或者骑着战马,或者手挽弓弩,从各个方向朝目标迅速靠近。
“轰………”“轰………”“轰………”“轰………”数枚开花弹接二连三山谷中爆炸,将落入陷阱的敌军炸得晕头转向。“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弓手隔着一百多步距离,抢在自家骑兵进入攻击位置之前,泼下一轮箭雨。山谷里的世界骤然变暗,变模糊,随即,又明亮而清晰。无数妖艳的血光在羽箭落处溅起來,刹那间,仿佛万朵桃花盛开。猩红色的花海背后,则传來受伤者凄厉的哀嚎,“啊………”啊………”啊………”“救命………”,第二轮箭雨转瞬又至,将哀嚎声淹沒在无边血海当中。
“七号炮位、八号炮位,九号,看我旗帜,轮流发射…”参军龚伯遂兴奋跳上一块岩石,将一面明亮的三角形旗帜反复挥动。在他的指挥下,更多笨重的青铜火炮投入战斗,朝猎物的头顶倾泻各种弹药。
“轰………”“轰………”“轰………”“轰………”橘黄色的火光闪动,黑色的烟雾卷着血肉,扶摇直上。一炮手迅速抄起长长的拖把,沾着马尿塞进炮膛。“嗤………”滚滚白雾带着恶臭的味道从炮口冒出,熏得周围的人涕泗交流。
“麻利着,麻利着,别耽误功夫…”蒙古炮长挥动粗大的皮鞭,打在高丽填药手的脊背上,一下一道血印。挨了打的高丽装填手不敢抬起手來擦泪,用特制的木勺从身边的火药桶中舀起慢慢的一勺,然后再用另外一支木头铲子找平,对准刻在木勺内部的黑色标准线。最后,将火药装进已经用拖布清理过的炮膛当中。
二炮手则俯身捞起一枚末端带着圆盘的木杆,从炮口探进去,将火药反复捣实。沒等他的工作结束,三炮手已经抄起一枚弹丸,准备装填。二人的配合稍稍有些冲突,但很快就在皮鞭下得到了矫正。黑色的铸铁弹丸被填入炮口,短短的捻子被塞进炮身后的引火孔。四炮手和五炮手在蒙古炮长的指挥下,用肩膀将火炮重新推回原位。点火手用嘴巴将手中的艾绒吹了吹,用力按在了引火线上。。。。。
“轰………”“轰………”“轰………”“轰………”又一轮炮击开始,打得山谷内血肉飞溅。龚伯遂的声音紧跟着炮击声再度响了起來,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一号炮位,二号炮位,三号炮位看我的旗帜。四号,五号,六号准备…瞄准山下敌军主帅位置,开火…”
“开火…”“开火…”“开火…”。。。。。蒙古炮长们兴奋地重复。将第三轮弹丸砸向猎物。弓箭手则将第十二支破甲锥搭上弓臂,扬起一定角度,朝着特定区域抛射。被淮安军的远程火力压制了好几个月,今夜,他们终于都得到了扬眉吐气的机会。因此,一个个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光,绝不肯半点藏私。
谷底的猎物们,则被火炮和羽箭打得溃不成军。每个人都抱着脑袋四下乱窜,稍微聚集得紧密一些,就成了火炮和弓弩的重点照顾目标。一些残兵败将试图掉转头,朝來路突围,却被迂回到位的轻甲骑兵牢牢堵住。一些亡命徒高举着盾牌,打算从正前方杀开一条血路,沙喇班麾下的探马赤军则用神臂弓和长矛來招呼他们。很多人在冲锋的途中就被射成了刺猬,还有很多人一头撞在矛阵上,被捅成了筛子。火把带來的亮度有限,谁也数不清山谷里到底有多少人被杀。但浓烈的血腥味道却盖过了火药的燃烧味道和马尿蒸发的臊臭气,一股股钻进人的鼻孔,熏得人五腑六脏躁动不安。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战场最高处,又响起一阵激昂的号角声,宣告战局开始进入收宫阶段。岭北蒙古军万户哈剌带领一千重甲骑兵,正式进入了距离敌军一百步的攻击位置,三尺上的枪锋倒映着暗红色光芒。
“#¥%%amp;88…”猎物的队伍里,有人用标准的蒙古话大声叫嚷。但沒有人在意他们说什么,对于已经结局注定的战斗,他们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长长的骑枪平压了下去,紧贴着战马的脖颈。浑身上下包裹着铁甲的骑兵开始加速,锐利的枪锋变成一排排梳子。根本沒机会列阵防御的猎物们,迅速被梳子一层层推倒,要么被刺死,要么被踩死,尸横遍野。
“噢噢,噢噢,噢噢。。。。。。”山坡上,得到休息机会的炮手和弓弩手们,用欢呼声替重甲骑兵喝彩。胜利就在眼前,每个人都兴奋的不能自已。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里,上下牙齿相扣声音,显得该外独特。大元禁卫军达鲁花赤雪雪,脸色煞白,身体抖若筛糠。
战斗结束得太快,他甚至还沒來得及做决定是否立刻自尽,就已经看完了猎物全军覆沒的整个过程。规模足足有上万人,都穿着他的禁卫军铠甲。被当场杀掉了至少三成,剩下的七成则彻底被吓破了胆子,丢下兵器,任凭脱脱的手下处置。而大获全胜的铁甲重骑,却不想俘虏他们,挥舞着长长的骑枪,将他们一个挨一个挑飞。
“自作孽,不可活…”负责贴身监控雪雪的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摇了摇头,脸上沒有半点怜悯。“别老以为就你自己聪明,你那些小花样,什么时候逃脱过丞相大人的眼睛?他老人家一直忍着你,是为了大元。而你这厮。。。。。”
“停下來,赶紧停下…别杀了,赶紧停下…”已经成了砧上之鱼的雪雪,忽然跳了起來,双手死死揪住了沙喇班的脖子,“不要杀了,那不是朱屠户的人。朱屠户的人,纵使败了,也不会如此狼狈。快,停下來,让脱脱下令,赶紧停下來…”
“你这是白日做梦……”沙喇班猛地一弯腰,给雪雪來了个大背摔,然后冷笑着摇头。雪雪疯了,肯定是疯了。都输得连裤子都脱了,居然还试图撒谎骗人。被击溃的不是淮安军,不是淮安军他们又是谁?在方圆几百里内,还有谁能不听脱脱丞相的号令,就横穿禁卫军的营盘?
“停下來…快停下來,老子命令你停下來。老子命令你带老子去见脱脱…”雪雪被摔得满脸是血,却像野兽般在地上翻滚咆哮,“那不是朱屠户,朱屠户沒地方找那么多禁卫军衣服。老子麾下只有五千多弟兄,拿不出那么多衣服给朱屠户…”
“你说什么?”沙喇班心里猛地打了个哆嗦,俯身从地上揪起雪雪。“他们,他们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雪雪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哭腔。红色的眼泪顺着满是泥土的面孔淋漓而下。“你问我我问谁去?赶紧带我去见脱脱…”
“走…”沙喇班拖着雪雪,大步流星朝山顶飞奔。他希望雪雪是在撒谎,但理智却告诉他,对方也许说的就是实话。被歼灭在山谷里的敌军,至少有一个完整的万人队,打的是禁卫军旗号,穿的也是禁卫军袍服。而雪雪手中的将士只有五千,根本不可能凑出如此多的辎重。
当他们來到山顶之上,整场战斗已经终结。除了垂死者的哭喊之外,山谷中,再也听不到任何多余动静。满足了报复欲望的重甲骑兵和探马赤军、蒙古军、汉军们联手,将还活着猎物们从石块后,树干后和尸体堆里扯出來,成群结队押上周围山梁。最大的一头猎物,今晚敌军的主帅和他的帅旗、侍卫们一道,被包裹着,也缓缓押向山顶。
“丞相,雪雪那厮说。。。。。”沙喇班将雪雪狠狠掼在脱脱的帅旗下,急切地汇报。然而,很快他就诧异地闭上了嘴巴。脱脱的状态不对,两眼僵直,身体佝偻。完全靠身后的亲兵扶着,才能勉强保持站立。而周围李汉卿、太不花等人,也个个失魂落魄。任何人的脸上,都找不到丝毫大胜后的兴奋。
“丞相,丞相…”岭北蒙古军万户蛤蝲,骑着一匹被拔掉铠甲的战马,沿山道急冲而上。满脸是汗,头顶的镔铁战盔和身上的精钢板甲都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别一惊一乍的。山下的人,到底是谁?…”作为山顶唯一还保持着镇定的人,沙喇班主动迎了上去,伸手拉住蛤蝲的战马缰绳。
“是月阔察儿…太尉月阔察儿…”蛤蝲一头从战马上滚下,跌跌撞撞继续向着脱脱跑去。“丞相,上当了,咱们全上当了。跟朱屠户勾结另有其人。他拿着您的将令。。。。。”
“胡说。月阔察儿早就死在了朱屠户手里…今晚丞相消灭的是朱屠户麾下的悍将吴良谋…”脱脱的心腹李汉卿忽然跳了起來,冲着蛤蝲大声咆哮。“他找了别人冒充月阔察儿,试图行刺丞相。你立刻去杀了他。不要让他上山。快,立刻去…”
“是…”蛤蝲愣了愣,转头就走。这是唯一的办法,杀掉月阔察儿和今晚所有俘虏,将罪责推到朱屠户头上。只要布置得当,朝廷那边就死无对证。
然而,沒等他再度爬上马背,身后却又响起了脱脱的声音:“站住,休得胡闹…本相命令你,不准再胡闹…”
“丞相…”哈喇、李汉卿、沙喇班以及一干脱脱的心腹将领,全都跪了下去,冲着脱脱深深俯首。不杀月阔察儿,就得给朝廷交代。再加上数月劳师无功的罪责,足以让大伙都万劫不复。
“杀一个月阔察儿,于事无补…”用力推开身边的侍卫,大元丞相脱脱仿佛彻底解脱了般,缓缓坐在了地上。“知道月阔察儿已经到了附近,并且能拿着老夫令箭调动他的人,一共能够几个?知道今晚作战方案的人,一共能有几个?莫非,老夫还能将你等,也都一并杀光不成?算了,既然他们都想要老夫的命,老夫给了他们就是。何必再搭上山谷里那数千禁军弟兄?…”
“丞相?…”除了雪雪之外,山顶上的其他文武将领,全都跪了下去,泪流满面。毫无疑问,脱脱的话句句属实。想要丞相死的人不止是雪雪一个,导致今晚灾难的真正幕后黑手,就藏在他们中间。而除了将他们全都杀掉之外,脱脱找不到其他任何封锁消息的办法。
“这样也好…”脱脱轻轻摇了摇头,展颜而笑。忽然像看穿了世态炎凉的老僧般,两只眼睛里头不再带有任何波澜。“老夫走后,至少你等还能全师而退。不会过分拖累尔等,不会牵扯更多的人进來…”
“丞相,那个月阔察儿是假冒的。肯定是朱屠户派人假冒的…是他,是他派人假冒月阔察儿太尉,带着先前被俘虏的禁卫军,來偷袭粮仓。”李汉卿猛地又从地上跳了起來,抽出佩剑,就朝山下跑去。“丞相稍带,末将这就去替你杀了他…杀了他,咱们班师回济南,重整旗鼓,等待朝廷命令…”
“末将知道怎么做了…”蒙古军万户蛤蝲,也跳起來,紧紧跟在了李汉卿之后。杀了月阔察儿,带领大军返回济南,然后拥兵自重。这样,只要脱脱不奉旨班师,朝廷就不敢逼他造反。拖上一段时间,待朝廷对付不了朱屠户的威胁时,自然会对今晚的事情不了了之…
“站住,你们两个孽障给老夫站住…”然而脱脱的反应速度,却丝毫不比他们两人慢。猛地从腰间抽出御赐金刀,果断地横在自家脖颈上,“你们两个再向前走一步,老夫就把这条命交给你们…”
“丞相………”李汉卿和蛤蝲两个踉跄数步,转过身,伏地大哭。大元丞相脱脱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缓缓将金刀插在了地上。“别再杀了,今晚死得人已经足够多了。就这样结束吧…朱屠户连月阔察儿都能算计进去,怎么可能沒有后招?沒有军粮,你们接下來要做什么,都是痴心妄想。”
话音刚落,山腰上,又响起了一阵惊呼。紧跟着,有道橘黄色的光芒,就在十几外另一处山顶上跳了起來。
“是黄旗堡,黄旗堡失火了,粮仓失火了…”有人尖叫着冲向光芒起处,然后又绝望地停住了脚步。距离太远了,等他们赶到,粮食早就被烧得一干二净。想要救火,除非身边这数万人,个个肋下生出翅膀。
“轰…”有团巨大的烟柱腾空而起,瞬间,橘黄色光芒,变成了一束巨大的火把,将周围的山川谷地。照得亮如白昼。
“是朱屠户…是他…他早就另有安排…”雪雪猛然尖叫了一声,不知道是喜是悲…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缓缓蹲了下去。一直夹在手指缝隙里的“断肠丹”落在地上,顺着山坡滚了几滚,转眼消失不见。
第九十三章 困兽
沒有了粮食,甭说占据济南拥兵自重。就是将手下这二十几万大军平安撤离潍水,都成问題。那朱屠户虽然号称佛子,却不是宋襄公那样的蠢货。在烧粮得手之后,后续招数必然接踵而至。更何况,就在官军不远处,还有徐达和胡大海两人虎视眈眈…
一时间,李汉卿、蛤蝲和沙喇班等脱脱的嫡系将领,全都变成了泥塑木雕。任由各自手底下的士卒乱作一团,却谁都沒心思去约束。而被探马赤军押解着走上山岗的那名“敌将”,则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身边的看守。带着自己的亲兵,大步流星冲向了脱脱本人,“老贼,月阔察儿跟你何冤何仇?你居然在路上布下重兵,非要置某于死地?”
这几句话,可是如假包换的蒙古语,并且带着非常浓重的大都腔。脱脱和他身边的众心腹们,登时被问得无言以对。
想要说是有人假传将令,误导了太尉月阔察儿吧,却根本找不出是谁从脱脱身边偷走了令箭。想要说是脱脱发现了雪雪与朱重九互相勾结,所以才将计就计,在贼军必经之路布置下了陷阱。却又解释不清楚,为何雪雪被扣在了脱脱身边,朱屠户却依旧沒有落网?反而并且成功地迂回到了大伙身后,将黄旗屯的军粮付之一炬?…
“当啷…”一名百户精神恍惚,手中的钢刀悄然落在了地上,溅起一串暗黄的火星。
“当啷…”“当啷…”“当啷…”几名兵卒丢下兵器,无力地蹲了下去,头晕目眩。
先前周围情况太乱,他们这些底层小人物,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还能浑浑噩噩地勉强支撑。而现在,却豁然发现,自己砍杀了半个时辰的目标,是大元朝最尊贵的禁卫军。被辛苦抓获的“贼首”,是大元朝极品太尉,心脏怎能还承受得住?要知道,凡是能在禁卫军当差的,家中非富即贵。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其靠山岂能善罢干休?
“你,你怎么会从潍河对岸过來。为何事先沒有派人联络?”稍微还剩一点思考能力的,只有兵部侍郎李汉卿。只见他猛地站起來,三步并作两步挡在脱脱身前,冲着月阔察儿厉声反问。
“废话…”月阔察儿把眼睛一瞪,王霸之气四射而出,“潍河东岸地形平缓,视野开阔,当然更适合长途行军。倘若沿着东岸走,那么多山山沟沟,天知道老夫会死在哪一路假冒的贼寇手里…至于为何事先沒派人过來联络,老夫自然有老夫的考虑。你一个小小的汉官,有什么资格参与军机?…”
汉官不得参与军机,是脱脱在朝中主政时,亲自定下的规矩。针对目标是中书左丞韩元善、中书参政韩镛等一干汉臣摆设,从沒把李汉卿也包括在内。于脱脱眼中,李汉卿也从來不能算是个汉臣。
然而脱脱沒把李汉卿当作汉臣,却不等于别人也不拿李汉卿当汉臣。所以月阔察儿一句“你一个小小的汉官,有什么资格参与军机?…”就把李汉卿的所有话头都彻底堵死。憋得后者面色发黑,眼前金星乱冒,却无计可施。
“老四,退到一边…”脱脱毕竟是一代枭雄,即便落魄时候,也不肯让手下人帮忙挡灾。伸手搭住李汉卿肩膀,将其轻轻推到一边。然后冲着月阔察儿轻轻弓了下身,大声说道:“老夫人今晚于这里布下陷阱捕捉恶蛟,却不料太尉大人自己跳了进來…其中是非曲直,恐怕一句两句很难说得清楚。但太尉大人带着兵马悄悄赶來军中,恐怕也非一时兴起。所以。。。。。”
深深吸了口气,他努力将自己干瘦的身躯再度挺直,像一只护崽子的母鸡,于老鹰面前尽力张开翅膀,“所以老夫敢问太尉,汝今日因何而來?可是奉了圣旨,手中可有兵部的相关文书?”
“呼啦啦…”闻听此言,河南行省平章太不花、岭北蒙古军万户蛤蝲、探马赤军万户沙喇班等武将,全都手按刀柄长身而起。从四面八方,将月阔察儿的去路牢牢封死。
“当然…”月阔察儿冷笑着点头,脸上不带丝毫畏惧。“丞相大人可要当众验看?”
说罢,将手朝貂裘内袋一探,将整套兵马调动文书全都掏了出來。
“事关重要,请恕老夫失礼…”脱脱轻轻皱眉,接过文书,挨个查验。众心腹将领则个个全神戒备,随时等待脱脱的命令。特别是河南平章太不花,干脆将自己的亲兵直接调了几个百人队过來,只待脱脱一声令下,就将月阔察儿碎尸万段。
然而让大伙绝望的是,月阔察儿拿出來的文书当中,竟然沒有丝毫的纰漏。从出征时间,行军大体路径,到随行兵马人数,装备情况,都用八思巴文和汉文写了个清清楚楚。
“文书验看无误,太尉大人的确是奉了圣谕…”尽管早已心如死灰,脱脱依旧保持着最后的自尊,不肯闭着眼睛说瞎话,“只是既然是來支援老夫,为何不派遣信使提前联络?”
“因为老夫,奉了圣谕…”月阔察儿的回答,则又冷又硬,仿佛此刻从北方吹过來的白毛风,“圣上命老夫前來宣旨,沒抵达军营之前,不得走漏任何消息…”
说罢,将身体猛地一挺,大声断喝,“圣旨下,着蔑里乞氏脱脱帖木儿,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太不花,以及全军将佐,上前听谕…”
“陛下洪福齐天,臣等洗耳恭听…”周围的众将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走到脱脱身后,躬身下拜。
“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大元皇帝有圣旨下…”月阔察儿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另外一份卷轴,徐徐展开,脸上的表情如寺庙中的金刚一样肃穆庄严,“脱脱帖木儿出师半载,略无寸功,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自随。又其弟也先帖木儿庸材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习益著。朕念其往日之功,一再宽宥。然其兄弟却不知进退,再三因私废公。。。。。”(注1)
“冤枉…”沒等月阔察儿将圣旨读完,蛤蝲、沙喇班、龚伯遂等人已经大声替脱脱鸣冤。“丞相大人劳苦功高,三军将士有目共睹。只有那奸佞小人,才会在陛下面前颠倒黑白,蒙蔽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