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燕出来时,一脸茫然,嘴上念念有词。徐冉以为发生什么了,一凑近听清赵燕嘴上念叨的是什么,就有点窘迫了。
赵燕念叨的是:“到底将书藏哪了,怎么都找不到呢?”
得,估计是以为她偷偷藏在更房里作弊呢。
徐冉只好解释:“赵娘子,我没有在更房里藏书,真的只是去方便而已。”
赵燕皱眉,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你要是没作弊,那怎么会背得这么好,根本讲不通。”
徐冉摊开手,“没什么讲不通的,我只是将它们全部背下来了而已。”
赵燕眼里尚有疑惑,问:“真是你自己背下来的?”
徐冉点头,神情不能更认真。
开玩笑,想当年她可是凭借好记性叱咤整届高中文科部的。
赵燕低下头,为自己的多疑而愧疚,抿嘴道:“我不该怀疑你的……不好意思。”
徐冉笑了笑,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等回了书房,赵燕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徐冉最不喜欢兜圈子了,直接点破:“赵娘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赵燕咬唇道:“能教教我怎么背书吗……”她在死记硬背上花的时间太多,而且背诵效果不尽如人意。若是能像徐冉那样,半个月的时间便能背下三分之一的印本,那么她就能腾出大量时间,去复习更为薄弱的科目。
徐冉想了想,答应了。却并未立马将自己的方法告诉她,而是朝书架而去,取了本《本草纲目》。
每个人的短时记忆力都不同,有些人好有些人一般,得先测试赵燕的短时记忆,才能制定后面的背书量。只有每次任务的背书量恰当,才能最大效用地发挥记忆法的效果。
徐冉问:“这本你背过吗?”本草纲目是医科类,一般幼学学堂都不会设这个科目,只有诸科高学才有。
赵燕果然没有背过,摇摇头。
徐冉随便翻开一页,一边让红玉在旁打着拍子,整整三百下,每秒一次,刚好五分钟。一边叮嘱赵燕,集中注意力背下尽可能多的草药名与词条解释。
拍子打完了,徐冉让赵燕停下,抽背她方才看过的内容。
能完整背出的只有十五条。
然后徐冉开始提笔,画了一张周期图表。
人的记忆周期分八个点。五分钟,三十分钟,十二个小时,一天,两天,四天,七天,十五天。
前三个属于短期记忆的范畴,后面五个属于长期记忆的范畴,要想事半功倍地背下尽可能多的内容且不遗忘,最好是根据遗忘周期来分配背书内容。
徐冉算了算,将赵燕五分钟能背下的内容长度标记出来,五分钟背完后迅速进入到下一个五分钟,等到背到第三十分钟的时候,然后从头温习。如此循环,每天背个一钟头,然后等第二、四、七、十五天的时候,依次复习之前背过的东西。
“以你的这本印本为例,假设你从没有背过这本印本,那么花一个月的时候,你可以背下其中六分之一的内容。”
赵燕反问,“我记得你是半个月时间,便能背下三分之一的内容,为什么到了我这里,需得多花几乎四倍的时间呢?”
徐冉拿了书给她,让红玉打拍子,也是三百下。然后随意让赵燕随意挑了个段,拍子停,徐冉背出的词条是赵燕的三倍。
“同样的时间,你背了十五条,我背了四十五条,好比吃东西,有人能一口气连吃十碗饭,有人却只能吃一碗饭,现在让他们解决同样多的米饭,自然是那个吃的多的人,用的时间少。”
赵燕脸一红,“是了,你比我聪明。”
“我只是记性比较好而已,谈不上聪明。”徐冉想到什么,吐吐舌道:“再说了,哪有考倒数第一的聪明人。”
赵燕被她逗笑,“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以前没发现,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越发觉得徐家娘子同别人不一样。怎么说呢,和她相处,总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说实在的,她是有些羡慕徐娘子的。自新会年开学以来,无论课堂上夫子如何批评徐娘子,抑或是她的堂外题得分有多差,她从来不曾抱怨。
同徐娘子一起温习功课以来,徐娘子说的最多一句话便是“下次会更好。”
赵燕想,要是她能像徐娘子一样,或许考试时就不会紧张了。
赵燕拿着徐冉给的计划图表一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每天背多少内容,什么时候进行温习,一目了然。
赵燕不禁感叹,虽然徐娘子自谦,但是她是真的觉着徐娘子聪慧。而且,她隐隐觉得,虽然徐娘子现在排名末尾,但是她很快就会冲上去的,名列前茅也是大有可能的。
赵燕拿了计划图表回去,将信将疑地试了半个月,果然比她以前背书要快多了,而且背过的内容不容易忘记。
赵燕高兴之余,平生第一次有了自信,让赵老爷抽背功课。
竟然全部都答出来了。
赵老爷惊讶于她的进步,同时又很担心。
阿燕背得这么好,该不会是晚上熬夜偷偷起床背书吧……
赵燕一看赵老爷的脸色,便知道他肯定又在瞎猜了。于是出言道:“爹,最近我得了个方法,是徐二娘子教我的。不仅背书的时间用得比以前少了,而且还能背下更多的内容。”
赵老爷一听徐二娘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哦那个交白卷的徐二娘子啊,最近你总往徐府跑,说是要跟她一起温习功课,我还担心来着,心想你怎么跟她玩一块去了?怎么,难不成她还能教你什么有用东西?”
赵老爷这话一出,赵燕可就不爱听了。
她是个讲义气的姑娘,徐冉对她好,她定是要百倍还回去的。既然认定了徐冉是朋友,那么就不能让人说她坏话。当着面就更不行了,哪怕这人是亲爹。
赵燕反驳:“等爹你见识过徐娘子背书的功夫,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她可聪明了,寻常人花一钟头才能背下的东西,她只需片刻的功夫,便能记下。而且她还总结出了一套方法,专门用来背书的。”
赵燕一边说,一边拿出当日徐冉给她画的计划图表。顺便取了本《本草纲目》,学徐冉那日一样,拉着赵老爷就开始让他背词条。
赵老爷难得见赵燕主动凑上来搭话,平时这个女儿因为考试上学的事情,回了府就将自己闷府里,基本不同人讲话的。既然她要玩闹,那就陪着吧,反正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赵老爷抱着玩乐之心,乐呵呵地开始背。
等背完了,赵燕根据她爹背下的词条,有模有样地填了个计划图表,“爹,你最近不是要整理百家文汇吗,你可以用这个方法,试着背一下,说不定就全记下了。”
说起百家文汇,赵老爷就有些头疼。
当今成年皇子就两位,一位是誉满天下的太子殿下,一位则是宁王殿下。太子殿下为先皇后所出,皇后驾崩后,官人为其守孝一年,一年后续纳贵妃昆氏,宁王则乃昆氏所出。
相比于民心所向的太子殿下,宁王就显得略为平庸了。但就是这样平庸的皇子,却是他要辅佐的。
哎。赵老爷叹一口气,论起辅佐也说不上,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长史,朝堂上也没他说话的地。只不过是在编书收集古籍上,稍微能够出点力。
这一次,宁王为了在官人面前表现,命人修著百家文汇,重任便由他这个平时没什么用只会编编书的长史担着了。
百家文汇的编著才刚刚开始,作为总负责人的赵老爷,不但要准确无误地分配工作,而且还要记下所有年代诗词歌赋出现的方言种类,自平成一年起,到元庆二十三年,期间所有出现过的诗词歌赋,都得一一收集成册。
总而言之,赵老爷是需要记很多东西的。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赵老爷开始根据徐冉的方法记东西。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逢人便将徐冉的这套记忆图表介绍给一同编著的同僚,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安利。
就连一向不怎么敢上前搭话的徐老爷,这一回他也到跟前去说了个话,开口便是:“徐老爷教女有方,后生敬畏。”
徐老爷怔了几秒,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有些莫名其妙。介于前阵子老是有人当面夸他家冉冉背过去就说大实话,徐老爷下意识就想,赵长史这话,是不是在嘲讽什么啊。
赵长史虽然同徐老爷不是一个政治阵营的,但平时也没什么交集矛盾。所以说些夸赞的肺腑之言,也不用忌讳什么。
赵长史将前阵子徐冉教赵燕的记忆图表一说,言辞之中满是赞叹,为了表达他到底有多么得惊讶,甚至将一开始不看好徐冉的心态也说了出来。
徐老爷抿抿嘴,自动过滤掉那些他不想听到的话。
于是赵长史今日的这番言辞,在徐老爷耳里就变成了——“您的女儿很牛掰,牛掰牛掰最牛掰,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牛掰人物,简直是世间第一牛掰啊。”
徐老爷闷着头就回了府,一踏进屋子,朝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就喊了尚在关禁闭的徐冉到书房来。
至于徐冉为什么会被关禁闭,这事还得从半月前学堂新会年的第一次月考说起。
☆、第 9 章
半月前,就在赵燕将记忆图表教给赵长史之后的第二天,学堂就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第一场月考。
徐冉刚走进学堂,吕夫子看了她一眼,让她将案桌搬回去。
徐冉屁颠屁颠地将案桌搬回原来的位置,还没来及感受不用再俯视整个学堂同学的兴奋感,台上吕夫子一声令下——
“现在开始进行试月考,所有人将案桌搬离三尺,不许东张西望,不许交头接耳,违者一律按作弊处罚。”
徐冉心一梗。
竟然又要考试……
同上次的随堂突击考不一样,这一次,是非常正式的试考。考了整整三天,十一门常科高学科目中,除了乐、射、御未考,其他八门考试全部都考了一遍,也就是徐冉开学前交的那八门白卷科目。
考完后,徐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苏桃同赵燕同时围上来,问她考得如何。
徐冉道:“策论与诗赋妥妥垫底,算术一般,其他还好。”
策论分方略策和时务策,就她目前掌握的知识量和训练量,远远还没有达到可以针对一国政治经济军事给出相应对策的水平。虽然不会做,但这一次,徐冉没有再交白卷。
她很机智地在策论考卷上留了几个大字:“小的见识浅薄,不敢妄议国家之事。”
至于诗赋,诗题考为“民之疾苦,限五绝句”,赋的题目则为“世间之美,草木皆情”。
就算徐冉已经背完唐诗三百首,让她写个诗赋,那也是难于上青天的事。作诗作赋这种事情,不是一个月就能迅速达成的,更何况她自问没这天赋。
又不是天天赏星星赏月亮的小文青,她现在每天除了背书还是背书,哪有那么多情怀抒发。
徐冉打着坚决不再交任何一门白卷的决心,提笔往试卷上分别默写了李绅的《悯农两首》与曹植的《洛神赋》。
又没说不能写别人的诗赋作品,点题就行嘛。
解决完了最弱的科目,考到算术时,由于她最近一直在补那本《简易算术》,总共二十道题,好歹也做出了三道。
剩下的,帖经墨义,周法史学,全部都是她背过的,一个月日以夜继的发奋背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能是她走狗屎运,试卷上所有的题目,她都有背过。徐冉提笔刷刷地一气呵成,甚至提前交卷出了考场。
站起来将卷子递给吕夫子时,夫子与其他尚在考试的学子们那种不敢置信的眼神,徐冉想想就觉得兴奋啊。
没想到吧,交白卷的小姑娘也是有实力提前交卷的!
正是由于她的提前交卷,苏桃下意识问:“冉冉,你不会……又交了白卷吧?”就算题目再难,冉冉也不该再交白卷提前离场啊,要是让徐老爷知道,肯定又要罚冉冉的。
徐冉摆摆手,“哪能啊,帖经墨义,周法史学,考得都很不错。苏苏你不要担心啦,我真的没有交白卷。”
……心好累,一失足成千古恨,看来她得早点翻身,不能让交白卷这个污点再跟着她啊。
赵燕一直沉默没说话,徐冉回头问她:“赵娘子,你考得如何?”
赵燕咬唇,几乎快要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