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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67节

    众臣的担忧不无道理,世上没有不爱权势的人,尝到了兵权的滋味,怎么能轻易卸下兵权?
    虽然朝廷的大军已经在慢慢调回来,但齐云仍然在外镇守重要的关口,手中还有三四万嫡系兵马。
    有老成持重的臣子,已经给穆明珠上奏,希望皇帝能采纳建议,将供往前线的粮草改为三日一送,一送只够三日之用;又说现在大战已定,只剩一些边角地方,已经不宜再用天下兵马大将军这样的称号,似乎可以削去改回左将军。
    他们也许考虑了齐云与皇帝的关系,也许并没有考虑。
    毕竟在皇权面前,亲骨肉尚且自相残杀,更何况一点似是而非的“关系”。
    朝廷往前线运粮,的确一次送去可供用的日子少了,但这并不是穆明珠有意削减,而是因为战争榨干了国家的积蓄,后方已无力一次送出大量的粮草。至于削去称号的事情,穆明珠只是淡淡一笑,道:“待大将军回来,自会解去称号。”这本就是战
    时所用的称号,平时是不设的。
    众臣回去一揣摩,想着也对,若是此时撤去称号,岂不是要激怒大将军,如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听,果然还是陛下高瞻远瞩,等将军回来再撤去称号不迟。
    朝廷送往前线的粮草,每次越来越少,齐云身边的将领也有人感到疑虑。
    齐云却是叹道:“这场仗打了两年,将士疲敝,国库空虚。”
    那些感到疑虑的将领中,其实也有人担心皇帝会不会“卸磨杀驴”,见大将军如此笃定信任,便也安下心来。
    上下一条心,只待处理完北边这些重要关口的摩擦,便归去故乡,与在意的人相见。
    齐云走出大帐,抬头望向北地高远寂寥的晴空,天空中只零星有几缕纤云。
    他默默想着,不知陛下在洛阳,可曾抬头望云。
    第253章
    当初跟随大周皇帝车队,从建业迁往洛阳的还有太上皇穆桢。
    自从穆武事发之后,太上皇便一直幽居长秋宫中。虽然在此之前,她也出不得长秋宫,但身边服侍的宫人还是可以进出的,时不时带来一些新消息。可是穆武事发后,连长秋宫中的宫人出入都受限制了。穆桢居于长秋宫中,不知光阴流转,也不知外面发生的事情。
    直到永平五年春,当宿卫终于打开了长秋宫的大门,穆桢才知晓,她要跟随皇帝迁都洛阳了。
    洛阳?
    这个遥远又陌生的地方,只曾出现在世宗时候的战报中。
    皇帝她已经打败了梁国吗?
    太上皇不知该向何人问。也没有人敢给她答案。
    从建业到洛阳的路途上,太上皇车驾旁有两队宿卫严密保护。说是保护,其实跟当初太上皇送皇帝去取经时增派的宿卫是一样目的。
    但这并不妨碍太上皇撩起车帘来,沿途看过熟悉的南国风光后,再看北国风情,用不再年轻的脸感受北方初春的料峭寒风。
    洛阳,世宗终其一生都不曾夺回的地方,如今竟是皇帝的新都了吗?
    直到住进洛阳皇宫中的新长秋宫,穆桢仍觉恍惚。
    不过四五年间,皇帝已经成就大业了吗?
    她感到自己过去一切的观念都受到了冲击。
    时间来到永平五年冬,太上皇发现杨虎又有异动,她只作不知,待到少府李思清按照惯例来问长秋宫的用度情况,才问了一句。
    李思清乃是穆桢旧臣,心中总有一分愧疚,便实情以告,道:“当初陛下带走了杨雪,念着他从前骑射都还不错,放他在军中效力。这次对梁国大战,杨雪也在前线立功,做了校尉。如今大战到了尾声,杨雪所在的队伍已经回到洛阳来。大节之前,陛下对有功的将士会有封赏。杨郎君与杨雪往来通信,想要……”她顿了顿,不知要怎么把实情说得更委婉。
    穆桢了然,淡声道:“他要出长秋宫。”
    李思清关切而又小心地看了太上皇一眼,道:“杨雪的请求奏章已经呈到了陛下面前。不过陛下一向敬爱您,再有臣在旁劝说,倒也未必会让杨郎君如愿。”
    太上皇如今身边就剩了杨虎这么一个人,若连杨虎也走了,未免也太凄凉了些。
    穆桢“嘿”的笑了一声,道:“他一门心思要走,我又何必留他?让他去便是。”
    李思清微微一愣,想到太上皇昔日的威严与傲气,杨虎如此不留情面,自然惹恼了太上皇。杨虎敢如此嚣张,大约也是清楚太上皇与皇帝之间“母慈女孝”的关系只是假象。如今他有杨雪这样扬眉吐气的侄子,比起幽居深宫陪着权柄已失的太上皇,自然还是出宫去过热闹富贵又自由的日子更快活。
    一旦杨虎离开之后……
    李思清的目光落在太上皇花白的发间,只一瞬便仓皇挪开,转而望向寂寥的新长秋宫。
    因为迁都急迫,新宫殿里的陈设既少、花木也疏,只地方比建业皇宫要大、宫室也比建业的要高,于是越发显得空旷。
    若是到了晚上,太上皇独自一人坐在殿内,望向黑漆漆的院子,不知心头会是怎生感受。
    李思清心生恻隐,想着此事虽然犯忌讳,但她也应当跟陛下提一声。
    洛阳皇宫的宫殿,还用了旧时建业皇宫的旧名。
    此时新思政殿中,穆明珠却是哭笑不得,正听静玉“胡扯”。
    静玉自从多年前跟着她去了雍州,便一直作为她的嫡系在雍州留了下来,随着自己年纪渐渐大了,自觉年老色衰,倒是歇了向陛下自荐枕席的心思。从当初做一郡五都尉之一开始,他不想歪门邪道之后,因人聪明,虽然不耐烦做繁杂的事务,但却颇会用人,几年下来也算政绩不错,后来升为襄阳都尉,在保襄阳大战中居中协调,也立了功。如今襄阳战事早已过去,静玉本性还是想要做个富贵安闲的差事,做什么校尉、都尉都太劳累,风险又大。他思来想去,还是得往陛下身边讨个差事。
    于是借着叙职的机会,静玉赶来洛阳面圣,想要为自己的仕途转个方向。
    他经了这六七年的历练下来,也明白事理了。他不可能仗着自己从前那点微末的功劳,只凭求的就从皇帝那里求来一个满意的职位。
    他得对皇帝有用才行。
    所以来洛阳的这一路上,静玉绞尽脑汁就在想要怎么对皇帝有用。
    若是早几年,他肯定想的第一条还是给皇帝做侍君。可是连年战争之后,他自己都觉皮相失色许多,更竞争不过皇帝身边那么多美人;再者他做了这几年都尉,也慢慢体会到了自主自由的滋味,哪怕是奔着皇帝而去,他也未必还甘愿困居宫中。
    他既想要在都城中做安闲富贵的官,还不想失去自由,又文不成武不就,哪有这样现成的好事呢?
    然而静玉不愧是静玉,还真给他想到了。
    此时静玉坐在皇帝下首,笑得很是热切,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如今外事已定,该议内事了。陛下富有四海,日理万机,身边没有知情晓意的人怎么行?朝中那些大臣可信不得,他们各有心思,呈给陛下名单都是他们先过目的,不知道背地里多少勾心斗角的事儿呢。不管陛下喜欢不喜欢,只管一股脑给您往身边送,若是有那等意图不轨的呢?臣就不一样了,早在扬州时就坚定追随陛下,一颗忠心、日月可鉴。况且陛下待臣亲近,臣虽愚钝,也约略能体会上意。您喜欢什么样的,您只管告诉臣。”他露出个“咱俩谁跟谁”的笑容来,“这不比让外面的大臣插手,要强千万倍吗?”
    穆明珠处理枯燥繁重的政务久了,还没能跳过频道来,听完静玉的高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有静玉的地方,从来不存在冷场。
    静玉环顾高大的宫殿,又笑道:“况且这么大的皇宫,那么多空着的宫殿,若没什么人住,多可惜呀。”
    穆明珠俯首,以指骨刮了两下眉毛,无奈道:“朕听明白了。你不想回襄阳做都尉了,要在洛阳谋个官,是不是?”
    静玉被戳破心思,也不尴尬,笑道:“臣这不是想离陛下近一些么?陛下在雍州抛下臣,这一别就是六七年,臣暗地里可是哭过好几回。”
    “你哭还会背着人?”穆明珠再度戳穿,道:“怕是要哭到人尽皆知的。”
    静玉一路上就想了这么一桩绝好的差事,生怕陛下不答应,忙把话题引回去,道:“陛下喜欢会哭的还是不会哭的?”
    穆明珠站起身来,权当是跟他逗趣解闷了,道:“朕喜欢会哭的如何?朕喜欢不会哭的又如何?”
    静玉忙道:“那自然是按照陛下的心意去选人。您想啊,您会跟外面那些古板的大臣说这等话吗?万一您喜欢活泛的,外面大臣给您送进端庄的来;您喜欢贤淑的,外面大臣却给您送进泼辣的来——这您在后宫休息不好,岂不是要误了您在前朝的事儿?这事儿虽然说起来不像大事儿,可跟万千百姓联系着呐!”他转转眼睛,小声道:“臣也不是说这差事一定得给臣,不过毕竟臣专业一些……”
    这是他的老本行了。
    穆明珠踱步到殿门口,回身看向静玉。
    在襄阳之战中,静玉是有功的。这六七年来,他的差事也并没有懈怠,按道理应该奖赏他。
    人的志向等等不一,有像林然那样不愿以色侍人、誓要北定中原的人,也会有像静玉追求更安逸享受生活的人。静玉虽然不是君子,至少是一个真小人,总比那等表面礼义廉耻、满肚子见不得人心思的假君子要鲜活可爱许多。
    穆明珠想了一想,道:“朕这宫中还真有一桩差事要你去做。思政殿后面要增建一处宫殿,修葺未成,便交给你督办。”
    因为她迁都仓促,洛阳皇宫乃是在当初魏文帝所建的洛阳宫旧址上整修的,结构整体是按照魏文帝洛阳宫来的。原本建业皇宫的思政殿,在正殿后面有一处小院,还有一座小殿。如今洛阳宫中的思政殿后面却只有一道狭窄的小院,然后便是宫墙。如今她自己在宫中,夜里歇在思政殿不议政的那间偏殿还是很方便的,她反正是睡醒就理政的。
    可等到齐云回来,总还是有一座相连的寝宫更方便行事。
    她以后要安睡其中的宫殿,自然需要信得过的人督办。
    静玉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翻身而起,忙道:“陛下,这差事交给臣您放心便是!”
    在他的理解中,输送管理后宫人选这样的肥差,当然不能一下子就交给他。
    陛下要他督造宫殿,正是先试他一试。只要这宫殿造得让陛下满意了,那他梦想中的职务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254章
    静玉督造的小殿就在思政殿后面,工程质量固然重要,不能惊扰思政殿议事也很重要。总不能皇帝跟大臣在前面商讨国事,后面却传来乒乒乓乓之声。
    所以小殿修建所需的石材砖料全都提前备好,尺寸分毫不差,不需要当场再劈凿,匠人也都轻手轻脚做事。实在不能安静的步骤,则都调到了皇帝出宫的日子进行,譬如年末蜡祭。
    静玉始终不忘初心,牢记督造小殿只是他理想职位的跳板,观察着思政殿中生面孔的进出,一一记下来,寻空闲时问于穆雪衣等人。
    穆雪衣当初还叫翠鸽的时候,便在扬州与静玉相识,颇有几分交情。
    静玉也并不遮掩他想要为皇帝选人的意图,早已央告了樱红、穆雪衣等人,请她们抬手通融。
    樱红等人当成笑话讲给皇帝听。
    穆明珠也就一笑,道:“他若问起,你们知道的便照实告诉他。朕倒要看看他能选出什么人来。”当初静玉在襄阳,用人还算有一套,不知那好眼光是一时灵光,还是真有能耐。
    况且静玉这人她是太了解了,专爱往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下功夫。她若是一本正经拒绝了,静玉当面答应,私下还不知道会理解成什么样,说不定能办出叫人哭笑不得的事儿来。只有让他自己去碰壁,次数多了,他才能慢慢醒过来,放弃这条他心中的通天大道,安下心来办实事儿,不辜负他那过分聪明的头脑。
    这日午间,皇帝在思政殿偏殿歇了片刻,睡着了。
    穆雪衣便往后面来,要静玉等人暂且停了,莫要惊扰了陛下安睡。
    静玉忙命众工匠停手。他因为做事的地点离皇帝太近,所以不好偷懒懈怠,自己也抓了两手泥,以备皇帝忽然出现,好表现他也是认真出了力的。此时见了穆雪衣,他忙拿茶水打湿帕子,擦干净手,低声笑道:“雪衣女官快来,喝盏热茶再走不迟。”
    穆雪衣知道静玉必然有所求,便走过去,不知他要问什么,回头倒又是一桩趣事讲给陛下听。
    她坐下来,笑道:“我喝了你的热茶,可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
    “您真是爱开玩笑。我岂敢要您的东西呢?”静玉变通很快,也不拿她当扬州那个小侍女了,亲手奉上热茶,目光往前面的思政殿飘去,低声道:“今日我从前边过,见有一位锦服貌美的郎君入殿,看着有些眼生,他又未穿官袍,我竟认不得是哪位新贵大人。还请姐姐教我,免得我来日冲撞了贵人。”
    穆雪衣听到他形容那人是“貌美郎君”,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想到陛下交待的话,据实笑道:“也难怪你不认识,那孟郎君原不是朝中的官员。”
    “孟郎君?”
    “正是。从前那孟郎君的祖父资助了太
    祖,如今孟郎君又资助了陛下。”
    “这么说来,那孟郎君是个富商?”静玉不曾听说哪个阔绰的世家姓孟,想到那孟郎君的姿容风采,乃至于在思政殿中停留的时间长度,暗暗在心中给他记上了一笔。
    孟非白在成功助梁国太后贺兰氏携新君离开冀州后,便南下来到了洛阳。
    穆明珠信件往来之时,已经向他透露过要迁都洛阳的念头。
    大的战事结束之后,穆明珠便召他旬月入宫一次,通过他的关系网布局了解梁国更细节的动向,也了解脚下洛阳城中的世情百态,偶尔也会谈一些佛家玄学的道理。
    静玉虽然在扬州就跟随了穆明珠,但那时候穆明珠与孟非白的来往更隐秘,是以静玉不曾认识孟非白,也许见过、这么多年下来也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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