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席上贵客们的打赏。
“这这这这这么多!”元墨眸子变成了金色,手脚根本不听使唤,自动走过去,拿起一块玉佩。
啊!最最上等的羊脂玉,润滑得好像婴儿的肌肤!
“快走!”阿九声音里全是不耐,眸子里也透着一股子寒意。
元墨多识趣的人,立马明白了,连忙放下玉佩:“误会,误会,其实你用不着赶我走,我不会分你的东西。女伎的打赏坊主可不好拿,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这可是规矩。不过那长史为什么把你带这里来?”
按说献艺完毕,此间事就算已了,断没有把花魁留下来的道理。难道是阿九生得太好,以至于让姜长任起了色心,不顾规矩,不择手段?
就在这时,金长史去而复返,端着一只托盘过来,。
“哎哟您老辛苦了!”元墨赶紧迎上去,只见托盘里放着一只盅燕窝,满脸堆笑,“多谢您老看顾我家阿九!您老人贵事忙,还亲自给我家阿九送点心,小人们真是当不起,小人拿过去就好。”
却接了个空,金长史避开她的手,道:“这是我家老爷的吩咐,本就是份内之事,不劳动坊主了。”
“真是多谢姜大人!”元墨笑着道,“阿九,吃了燕窝,一定要吃得向厅上行了礼再走。姜大人忙,咱们不能辞行,这个礼是不能少的。”
她这话的意思很明白,阿九不会留宿。
金长史却像是没听见,端着托盘径走向阿九,半弯着腰,恭敬谦卑,满是讨好之意:“阿九姑娘,我家老爷说姑娘献艺辛苦了,这盅燕窝,给姑娘润喉……”
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姜府的长史,正儿八经的府官,连府尹都不放在眼里,而今居然对阿九如此低声下气?看来姜长任当真是要留下阿九了!
元墨心里发急,正要找个借口拉起阿九,阿九却挡住她的手,眉头微眉,一使眼色,意思似乎仍是要她走。
这……丢开坊主自攀高枝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但,阿九竟然要干这种事吗?
元墨震惊了。
就在这当口,一直点头哈腰的金长史忽然挺直了腰杆,从托盘下翻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猛地向阿九刺去。
第三十章
他离阿九如此之近,骤然发难,就算是武功高手也不一定避得过,更何况阿九不懂武功?只是吓得抬了抬手,眼看就要丧命在利刃之下。
这一下变化太快,元墨根本来不及思索,只觉得脑子里嗡然一声响,四指并成手刃,切向金长史的脉门,大喊一声:“撒手!”
小时候找师兄打架,师兄就是用这一招来对付她。
脉门是人体经络运气的闸门,手并如刀,一划拉过去,气脉受阻,手指即刻不听使唤,什么也握不住。
但元墨忘了自己并不是叶守川,情急之下一划拉过去,划中的不是脉门,而是手肘。
还没等元墨反应过来,金长史已经一曲肘,匕首在元墨面前划过,元墨只觉得臂上一阵剧痛,飞起一脚,直踹向金长史的肚子。
不愧是她最爱的一招,又是生死之际,用尽了全力。
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金长史的身子倒飞出去,直撞上亭柱。
元墨手臂被拉了一道口子,也无暇查看伤口,一个箭步上去就扭住了金长史的胳膊:“你有病啊!为什么要杀我家阿九?”
明明主人都好端端留客,你一个听差的下这个狠手干什么?
只要差一点点她的阿九就香消玉殒了!
元墨肺都快气炸了。
金长史垂着脑袋不说话,元墨向阿九道:“快去花厅,找那个姜四爷告状!花厅那么多贵人,一定可以为我们做主!”
阿九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地,脸色竟未变过,依然是那个左手微抬的姿势,“不必了。”
“怎么能不必?说不定还另有赏赐压惊什么的呢!”元墨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掐着金长史的咽喉逼令金长史抬起头,“你——”
金长史的脖颈软绵绵的,如同一截刚去了毛的鸭脖,抬起面庞满是鲜血,像是被谁剥去了脸皮,露出鲜红的血肉。
“啊!”
元墨猝不及防,失声松手。
金长史软软地倒了下去。
元墨腿脚发软,连退好几步,抓住阿九才站住脚,一回头,只见阿九看着她。
坊主可是女伎的主心骨,她要倒下了,阿九怎么办?
“没、没事……至、至少他杀不了你了……”元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抖得没那么厉害,“我们、我们还是去找姜四爷……”
“不用去了。”阿九的声音倒是比她冷静的多,朝花厅向抬了抬下巴。
元墨抬头望去,呆住。
花厅里的贵人们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陆陆续续从厅内来到阶前,正朝这边指指点点。姜长任站在当中,气得面皮紫涨,瞪着亭中,大喝一声:“大胆刁民,竟敢在我姜家行凶!”
“不是!”元墨急了,一指金长史,“是他先动的手!”
姜长任大怒,高声:“来人!”
步履之声连响,屋檐下、大树后、花丛中、走廊里,甚至屋顶上,一时不知冒出多少姜家府兵,皆是腰佩横刀,手挽长弓,箭尖全部对准了小小凉亭。
牛筋被拉伸时特有一种滋滋轻响,密集而隐晦,像是无数毒蛇一起吐信。
这凉亭六面俱空,无遮无蔽,元墨头皮都快炸了。
“误会!误会!”姜其昀在姜长任身边,也吓懵了,“四伯先别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金长史就死在亭中,亭中难道还有他人吗?”姜长任怒道,“朝迁命官,姜家长史,竟然也敢杀害!如此凶徒,岂能放过?”
弓弦声更紧了。
“别!”姜其昀见劝不住,抬脚就要往亭边冲。
“拦住他!”
两名府兵依言,一左一右将姜其昀擒住。
姜其昀身量不低,但姜家府兵一个个都是千挑万选,虎背熊腰,口里说一声“十七少爷得罪”,手里拎小鸡似的把姜其昀拎开了。
姜其昀不停挣扎:“四伯,元兄是我朋友,你给我一点面子,留他一条命,是非黑白问一问就知道了,好歹听人家说句话啊……”声音渐远,被拖走了。
“诸位,失礼了,本来是想请诸位出来赏灯,没想到竟让诸位瞧见这样的恶事。”姜长任向左右道,“方才的事,诸位都瞧得清清楚楚,这金长史跟随我许久,在府中兢兢业业,从未出过错处。莫说是我姜家的一个人,便是我姜家的一条狗,被人杀死在跟前,我也不能不给他一个公道。”
众人都点头称是。青楼的坊主与女伎,在贵人眼中不过玩意儿似的东西,甚至算不得人命。
只有古世子颤声道:“方才我等出来时,瞧得清楚明白,动手的是那坊主,那位美人着实是无辜……”
姜长任断然道:“就算没有动手,也是同谋,杀我姜家的人,便是跟我姜家过不去。既跟我姜家过不去,难道还能活着走出这道门?”
元墨万万没想到,费尽心思得来的花魁献艺,竟献出这么个结果,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是梦吧是梦吧,是噩梦吧?
四下里围成天罗地网,就算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急切间左右四顾,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亭内空空,只有石桌石凳……
等等。
她一把拽过阿九,“快,趴下!”
阿九试图挣开她的手。
“趴下!”元墨急急按下阿九,然后两手扶住石桌的边缘,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一掀。
石桌沉重,这一掀,元墨的脸瞬间胀得通红,受伤的左臂剧痛彻骨,血如泉涌。
石桌翻倒,与柱子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刚够阿九藏身,能挡住左右及后方的箭矢,但前方空空,只要姜长任一声令下,两人依旧会被射成两只刺猬。
元墨喘息,臂上血流如注,疼到一定程度,脑子像是已经麻木,她笑了笑:“对不住了,是我带你评花榜的。现在倒了血霉,但好歹也可以帮你多撑一阵,希望能等到平公公回来……阿九,我想我没猜错,你真是姜家家主的人,平公公会救你的。”
“你松手!”阿九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元墨抓着阿九的肩,脸色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我猜姜四爷想除掉你,你一死,他们就找不到家主了,姜老四自然就可以继续管着姜家。待会儿若是等不到平公公,咱们就只好一起去找阎王爷告状,若是等得到,我拜托你千万记得在你家家主面前美言几句,帮忙照看一下红馆,可好?”
阿九直直地看着元墨,元墨的每一次小心计小聪明在阿九的眼里都像是小孩子的把戏,可这一回阿九是真心看不懂元墨想干什么:“这时候还废什么话?给我让开!”
阿九高,平日里她都得用仰望的,现在被她按在桌内,她难得地居高临下,在这要命的生死关头,竟意外地有个念头——这样看,她家阿九的睫毛可真长啊。
元墨情不自禁,在阿九脸上摸了一把,低声:“生得这样好看,你们家主一定很疼爱你吧?”
在家主面前应该很说得上话吧?
那么,红馆里那群懒婆娘,即便没有她,也可以活得很好吧?
元墨站起来,转过身,面向箭矢,张开双臂。
阿九的眼睛倏然睁大,瞳孔收缩。
元墨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唯一的缺口。
花灯在风中摇曳,天地间的光芒缭乱,投在元墨的身上。
元墨的头发高高束起,风吹来,发尾飘荡,背影挺直如初春幼树,张开的双臂仿佛要生出羽翼,飞离人间。
忽地,她回头。
“对了,记得告诉我师兄,让他把师父找回来,宰了那姜老狗,替我报仇!”
“动手!”
姜长任一声大喝。
第三十一章
死这种事情,元墨自小很熟。冻死,饿死,揍死……有无数种死法,每一种都跟她缘分匪浅。
死,很像是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一脚踏空,然后失去知觉。
突如其来,一片黑暗。
然而这一次和从前全不一样,这一次她是眼睁睁看着黑暗中的箭矢带着死气逼近。
猛地,一股大力自身后传来,她整个人被扯得一个趔趄,险些仰倒在地,手忙脚乱扶住了阿九的肩头。
箭矢破空而来,撕裂空气。
阿九手指抵着唇,吹出尖锐的哨音,带着某种奇异的曲调,压倒了弓弦之音。
元墨呆呆地看着阿九,阿九的目光锋利至极,像一把出鞘的绝世名刀,仿佛能斩破天地。